夜晚的寒風越來越凜冽刺骨了,被拴在帳外的時候月箏不得不帶上褥子裹在身上才不至於被凍死,雋祁也不阻止,她自己倒很不情願,這樣回帳篷的時候褥子會被凍得發硬,半天也暖和不起來。
冬天的夜晚悠長而昏暗,就連月亮都沒光彩,帳篷裡的皮影戲看了這麼多天,也無聊了,越發覺得等候的時間漫無盡頭。月箏裹著棉褥瑟縮成儘量小的一團,從剪影的姿勢和呻吟呼喊的語調,她就知道今晚給雋祁侍寢的是那個晚娘面孔的姑娘,勐邑名叫綺金。
月箏哆嗦著,還是忍不住奸笑一下,牙齒被凍得格格輕碰,笑容都變得僵硬恐怖。真是有比較就有優劣,隔帳旁觀了這麼多天,她也算見多識廣的人了。想想開始的時候自己還羞得不好意思睜眼看,現在大方了。大概總在雋祁這個色鬼身邊近墨者黑了,她現在非但看得淡定坦然,還分出優劣好壞來了。昨天那個新來的姑娘真厲害,居然能倒掛,她瞬間被驚駭了,張了下嘴被灌了一肚子風。相比之下今晚來的綺金就很一般了,來來回回就那麼點兒本事,雋祁好像也覺得乏味,兩次以後就叫她退下了。
月箏學會的勐邑話不多,「吃飯」「退下」是最先明白的。不等衛兵來叫她,她就自動自發地哆嗦著站起身,雖然新來姑娘的侍寢比較有看頭,她還是盼望綺金夜夜被召來。
雋祁懶散地歪在榻上,胸口細密的汗珠被火光照映著,顯得胸肌光滑結實,委實好看。月箏進帳照例直撲火盆,烤凍硬的褥子。雋祁緩緩坐起身,錦被滑落,整個精壯悅目的胸膛都露出來,烏黑披散的髮絲有一縷垂在胸前,妖嬈冶豔。月箏瞟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沉冷,這是沒盡興哪。
這混蛋越來越深知「誘惑」的精髓,這半露不露才最動人心,她恍有所悟,受益匪淺。
開始的時候,雋祁看不起她,覺得她是看看他光板洗澡就把持不住的層次,月箏嗤之以鼻,當初她可是鳳璘那樣的美人躺在旁邊都冷靜克制的人呢,這算什麼呀?當然,開始的一兩次,她還是很不爭氣,羞得面紅耳赤不敢睜眼,雋祁因此很得意,呵呵笑著故意不往浴桶裡去。她這人最受不了激,他這麼大方讓她看,她就看唄。慢慢也就麻木了,還能羞辱意味十足地從他胸口往下看,看到大腿,重點地方要停一停,再輕蔑地嗤一聲。
效果很好,她大方看了,他倒吝嗇起來,突然有了廉恥,知道遮掩遮掩。不得不說,遮了以後她倒是看出點兒美感來了,他的身材端的不錯。
雋祁看了她一會兒,什麼美人都不能太瘦,一瘦就顯得極度憔悴,嫵媚全銷,整個人都好像乾柴一樣僵硬脆弱,彷彿一碰就會碎裂。寒冷讓她的肌膚總是呈現暗沉的青蒼,烏黑的大眼和長睫卻更加顯眼,像罔死後茫然的鬼魂。
月箏鋪好了被縟,噝噝哈哈地鑽進去,這會兒才覺得胳膊腿兒能打彎了。
她聽見穿衣的聲響,懶得睜眼,戰事拖了這麼久,這兩天明顯吃緊了,雋祁公務纏身也不奇怪。她聽見他向帳外說了個她沒聽過的新詞兒,迷迷糊糊就要入睡,卻偏偏聞見的飯菜香味。
這是比任何折磨都難忍受的刺激。飢餓,真的能讓人發瘋。她可以滿心譏謔地反擊雋祁的男色誘惑,對食物卻顯得異常脆弱。好幾次,她都想哭著哀求雋祁給她一個饅頭,半個也好,終於還是忍住了。她不怕他脫光了,卻怕他在她面前吃飯。每次看著他的菜色,她都覺得自己絕對要熬不住了。
希望,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每次她覺得自己就要敗給飢餓,敗給雋祁送進嘴巴的每口食物,她就對自己說,必須堅持下去,說不定這個晚上,鳳璘就會偷偷潛入救她離開。如果在他來救她的前一刻放棄了,這輩子會後悔死的。
兵士送來一托盤食物,月箏死死咬緊牙關,口水不停的分泌,真要命,她像乞丐一樣在食物面前不停的嚥口水,這樣會讓雋祁更開心的。她轉過身,不讓雋祁看見她的臉,是紅燒肉的香味啊……她不自覺地扭緊被子,忍耐,拼了命也要忍耐。勐邑軍營明顯有了動靜,想來是二皇子已經到達,大戰在即,鳳璘就會趁著混亂來救她了。
「這是第幾天了?」她聽見雋祁緩慢低沉地問話。
「十四天。」她答,說說話也好,不然她就要被肉香饞瘋了。
雋祁一笑,「記得真清楚。」
月箏垂了長睫,能記不清嗎,飽受折磨的每時每刻她都在盼鳳璘在下一個時辰,下一個夜晚來救她。
「我二哥已經到了,明日一早,勐邑主力就要向內東關推進,駐紮在我營寨的前面,也就是說,今晚宗政鳳璘不來救你,就再也沒機會了。」
月箏愣了一下,今晚麼?
她鼻子突然就泛了酸,好像緊抓著的浮木突然斷裂了,不,她不要沉下去。「一定是鳳璘有信心打敗你們,等著你們禮敬有加地列隊把我送還。」她故意用平時的譏誚口氣說,是了,話說出口,她自己也就深信不疑了。
雋祁呵呵笑起來,「沒見過有你這麼傻的女人。他有心救你回去,不會拖到現在。你說,是對付我一個小小的九皇子衛隊容易還是對付整個勐邑大軍容易?原月箏,你該清醒了,你……被他拋棄了。」
「不!不會!」她失去鎮定,喊出來的時候聲音嘶啞哽咽,這樣的音調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是在懷疑鳳璘麼?雋祁的幾句風涼話就讓她不再相信鳳璘了嗎?她深深吸了口氣,又恢復了滿不在乎的語調,「哦?你又改成挑撥離間啦?」
雋祁看著她瘦削的背影,沉了眼不再說話。
火盆裡的木炭噼啪作響,雋祁挑了下眼角,「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有宵夜,過來吃吧。」
她顫抖了一下,真是沒出息啊,一提到吃,她就氣勢全消。真的太餓了,腸胃都好像打成了結,而且越來越緊,都好像要磨穿了。肚子變成了空落落的無底洞,把她的意志都要拉下去了。
「來吧。」他輕聲召喚,難得有了絲溫柔意味。
月箏跳起身,飛快地跑到桌前,她也想鐵骨錚錚地嗤笑一下,實在做不到啊。相信,等待……必須她還活著才行。
「媽的!」看見碗裡清澈如昔的米湯,她終於爆了粗口。罵了以後很痛快,她的美好是要留給鳳璘看的,對雋祁大可不必再偽裝。「都說了是加餐,你倒是多給幾粒米也好啊!」她咒罵。
雋祁笑了,拿起一個鬆軟熱騰的饅頭,遞向她,「這才是加餐。」
手指甲都摳進手心的肉裡去了,月箏覺得自己的眼睛死死地被吸在饅頭上,可是她用最後的理智問:「是白給吃的嗎?」
雋祁抿了下嘴角,「吃吧,白給的。」
月箏幾乎是從他手中搶過饅頭一下子就塞進嘴巴,貪婪地咬了幾口又捨不得了,太快吃完太可惜了,她非常克制地小口小口咀嚼,面的香味都要滲入她的骨頭裡去了。
雋祁一直在看她,沒有譏嘲戲弄的神色,這個女人……是他見過最堅韌,最美麗,也是最傻的。「慢慢吃,」他突然厭恨她的執著,抑制不住自己的惡意,對她說:「過了今晚,沒人來救你的話,就給你這盤肉。」
他沒看錯,她的眼睛突然就進了水汽,但是她沒哭,還是慢慢地吃著手裡的饅頭,好像沒聽見他的話。
這一夜,格外漫長,帳篷外除了寒風呼嘯,什麼聲響也沒有……
喝了熱湯吃了饅頭,本該有一夜好眠,她還是眼巴巴瞪了一宿眼睛,每一點風吹草動她都會心跳加速,該死的雋祁,他的新詭計異乎尋常的成功。他是想讓她在盼望後絕望吧?笨蛋也知道,鳳璘在勐邑大軍推進前沒來救她,今晚就更不可能來了,雋祁一定是毫不鬆懈地張網等他,鳳璘本就進退維艱,更是沒辦法找到機會來救她。
會不會……鳳璘以為她已經死了?
她這才真的有些絕望,不不,她對自己連連搖頭,雋祁還指望她當誘餌,自然會把她還活著的消息透露給鳳璘的。
勐邑大軍向內東關撲過來,氣勢還真是地動山搖,尤其她躺在地上,感覺更是鮮明。
雋祁早早起身披好甲冑,早飯也沒吃就出帳去了,老嬤嬤端來給她的早飯仍舊是米湯,月箏驚喜的發現,今天的米湯真的可以算做粥,很濃稠。
她還掙紮了一下,萬一雋祁給她肉吃,她能不能傲然拒絕?畢竟這個挑釁對她來說太殘酷了,可是對香噴噴的肉扭開頭……她也沒了信心。還好,雋祁再沒提,她也就沒為難了。
平靜的駐守生活就在那天早上終斷了,月箏漸漸習慣每天滿耳廝殺哀號的聲響,攻城的炮聲會讓她心口發悶,震得想要嘔吐,還好,她沒什麼可以吐出來的。
每天傍晚雋祁臉色沉冷的回來,她就很高興,看來鳳璘打得很順利,這麼多天了,內東關安然無恙。
她也想過趁亂逃離,雋祁雖然沒揭破她,卻把門口的守衛增加到六人,她連揭開帳簾望一望硝煙都會被阻止。
日子變得更漫長……也更寒冷了。
月箏天天圍著火盆轉還是凍得渾身發僵,勐邑幹嗎非要大冬天的來打仗麼?!慶幸的是,戰役開始,雋祁營中的少女就沒剩幾個,他估計也沒心思沒體力,這段時間都十分安生的睡覺休息,她也不必出帳挨凍,很是開心。
也許是總縮在營帳裡,她漸漸算不清到底又過了多少時日……不管過了多少時日,她都不動搖!
看雋祁越來越寡言少語,她的希望就越來越高漲,鳳璘大敗勐邑之日,一定會接她回去的,她要風風光光的回到他身邊,毫無愧疚地緊緊摟住他,對他說:鳳璘,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