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伺候

  蕭魚過去的時候,皇上正在養心殿的西暖閣與諸位大臣商量政務。是何朝恩向她行禮後,帶她去了東暖閣靜候。

  瞧著這東暖閣精緻的琉璃窗,還有那寶座後面設有的一道紗簾,這帝王寶座後面還有一個座位,是她昔日垂簾聽政的地方。蕭魚對此處再是熟悉不過了,……沒想到如今她再踏入此處,卻是以新朝皇后的身份。

  何朝恩略微低頭,音色清潤的與她說:「這會兒皇上正在與杜大人談論事情,請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又吩咐了宮婢奉茶。

  蕭魚微微笑了笑。她與和何朝恩是見過面的,那日就是他奉了薛戰的旨意,將那些個禦賜之物親自送到了護國公府。只是那會兒她沒心思多留意他,如今細細打量這何朝恩,看上去頗為年輕,而且長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若是不說的話,還真沒人會把他當成宦官。

  蕭魚喃喃道了一句:「杜大人?」

  何朝恩含笑,得體的回話道:「是兵部的杜良平杜大人,還有崔大人和賀大人。」

  蕭魚點了點頭。

  新帝登基後,雖然保留了一部分前朝的官員,卻也算是大換血了的。她記得昔日那兵部尚書是個老古板,在朝堂之上,她最不願意接觸的便是他了。而如今這兵部尚書是杜良平,據說對前朝很是不滿,可恰恰是她大哥的頂頭上司,儘管她大哥沒怎麼和她說過兵部之事,不過這位杜大人肯定是不大喜歡她大哥的,至於有沒有故意為難她大哥,就不太清楚了。

  而那賀大人和崔大人,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應當是崔承祖和賀茂。前者是大理寺少卿,後者則是神機營副將。

  雖然她都沒有見過,可是她曾有心留意過這些新朝重臣,知道一些罷了。

  蕭魚坐在黃梨木圈椅上靜靜的等,原想著應當不會太久,而慢慢的,兩刻鐘都要過去了。蕭魚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卻是個曉得分寸的,既在此處等候帝王,便是再久,她的臉上也決計不能露出絲毫的不耐煩。

  年輕的女孩兒著一襲繁瑣華麗的宮裝,那滿身的青春稚氣,便是被一頭婦人髮髻壓著,也會從眉眼中跑出來。她略微仰著頭,一截瑩白如玉的脖子從領口露出來,纖細的,優美的,猶如白鴻鵠。

  何朝恩恭敬的候在一旁,望了一眼,便將目光錯開。

  終於,西暖閣那邊傳來了動靜,應當是談的差不多了。何朝恩拱了拱手,恭敬的喚道:「娘娘。」

  貴族女孩兒素來講究儀態,何況蕭魚出身將門世家,自小便養成端莊挺直的坐姿。聽到西暖閣那邊好了,蕭魚心裡雖是歡喜的,可舉止卻是不能透露出來,不疾不徐的起身過去。

  她一過去,恰好遇上了西暖閣出來的幾位大人。

  從他們身上穿著的官服,蕭魚能將準確無誤的三位的名字代入。

  皇上大婚不久,這宮中就一位皇后娘娘,如今看著蕭魚,自然是心下瞭然,一個個忙過來朝著蕭魚行禮。蕭魚微笑道:「各位大人不必多禮,起來吧。」

  行禮過後,幾位大人朝著養心殿走了出去。

  蕭魚也準備進去,忽然聽到身後一陣動靜,她轉頭去看……

  是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不小心在門檻上絆了一腳。看到自己在看他,一張俊臉忽然漲紅,看上去憨憨的,然後就被身邊的一位男子架了出去。

  蕭魚就忍不住彎了彎唇,覺得這位賀大人還挺可愛的。

  而這邊,崔承祖將人拉到了殿外,忙嚴肅的說道:「那可是皇后娘娘,你小子下回可得註意些了。」

  被說的則是剛才只顧著看皇后娘娘不小心被絆了一跤的賀茂。

  賀茂不過弱冠之年,長相俊朗,年輕朝氣。因自幼無父無母,這婚姻大事一直都沒定,不過總說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剛才看到那皇后娘娘,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好像……還被她看到了。

  想到這裡,賀茂一張臉就燒了起來。

  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我這不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嗎?」

  他沒唸過什麼書,不知道怎麼說,反正那皇后娘娘,長得比畫上的仙女還要好看。嬌嬌的,跟朵迎春花兒似的。

  崔承祖就與他說:「什麼姑娘?那可是皇后,可小心你的腦袋。」又挑眉,湊近低聲調侃道,「前頭皇上賞了那麼多美人給你,怎麼?還不夠啊?」

  崔承祖和他的關係最好,他是有了家室的,家裡有個河東獅,雖說如今他出頭了,卻也明白這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那美人兒,他是不敢想了的,可這賀茂他是知道的,二十了還沒碰過女人,現在府上一堆鶯鶯燕燕,可是羨慕死人。

  說道這裡,賀茂就忍不住道:「我、我又沒碰……」

  先前前朝剛滅,那些個美人兒是皇上賞賜給手下弟兄的,賀茂就得了七八個,都是嬌滴滴的貴女,好看是好看,不過大抵是遇到國破家亡,心中恐懼萬分,覺得他是壞人,看到他就害怕。

  後來吧,在府中待了幾日,又開始爭著與他親近了。

  賀茂哪裡見過這陣仗?最後乾脆給了他們一些銀子,放他們走了。有幾個還不肯走呢,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唇舌。

  崔承祖就笑了起來。

  而一旁的杜良平杜大人,比他們年長許多,為人也正經一些。想到適才那蕭皇后嬌嬌艷艷的模樣,便拂袖道了一句:「但願皇上莫要被這蕭家女迷惑了才成。」

  前朝皇室昏庸無能,只懂享樂,如今新朝已定,原是百廢俱興,一派欣欣向榮,可皇上卻讓這蕭家女當了皇后。

  賀茂忍不住道:「下官瞧著,這皇后娘娘年紀這麼小,應該不會吧……」

  杜良平就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

  賀茂還想說,還是被身旁的崔承祖踩了一腳,才閉嘴沒有繼續,心裡卻又忍不住補了一句。

  笑起來這麼好看,肯定是個善良的姑娘。

  ……

  蕭魚進去,就看到坐在禦案後穿一襲玄色龍袍的年輕帝王。她還是頭一回看到這蠻漢如此認真的樣子。看到她進來,薛戰擡起頭,然後衝著她招了招手,說了一句:「年年,到朕身邊來。」

  好吧,現在看上去一點都不認真。

  蕭魚過去,就被薛戰一把拉到了懷裡。他低頭說道:「可是等久了?」

  剛才他正與杜良平他們在說事情,聽到她過來,的確有些意外。他固然想見她,卻也不能放著幾位與他出生入死的大人不管,是以只能讓她等他一會兒,待他處理完了正事在和她說話。再娶她之前,他就已經想好,要對她好,可是絕對不能因為她耽誤政事。

  蕭魚自然是說沒有。

  薛戰見她擡手將食盒打開,裡面是一碟包子。蕭魚喃喃道:「怕是有些涼了,不如……」

  「沒事。」薛戰哪裡講究這些?正巧他的確有些餓了,拿了一個包子便咬了一口,一咬到那羊肉餡兒,倒是楞了楞,看向蕭魚,「羊肉餡兒的?」

  「嗯。」

  蕭魚說:「聽說皇上喜歡吃羊肉包子,臣妾專門讓禦膳房準備的,皇上可喜歡?」

  他的確是喜歡吃羊肉包子。只是那時候想吃,也是不大容易吃到的……薛戰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眉宇溫和的看著她道:「朕很喜歡,皇后有心了。」

  蕭魚淡淡笑笑,瞧著他的確挺喜歡吃的,也就沒有多說。

  想來那郭素宜的確有些瞭解他,而且看她的眼神和舉止,想來當初與著蠻漢是有過一段的,郎情妾意,出身也匹配。蕭魚靜靜想著,看著薛戰吃了一個,還拿起一個塞到了她的手中,好像真的非常喜歡。

  蕭魚看著手中的羊肉包子,有種衝動,想把整個兒都塞到他嘴裡!有這麼好吃嘛。

  見蕭魚沒有說話,薛戰摟著她的腰肢略微緊了一些,說道:「怎麼不與那郭姑娘多聊一會兒?可是不投緣?」

  一提郭素宜,蕭魚就立刻回過神,她看著面前眉眼深邃的男人,開口道:「郭姑娘溫柔賢惠,落落大方,臣妾也挺喜歡她的。」

  薛戰點點頭:「你喜歡便好。」

  而後蕭魚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見他含著笑意,就順勢說道:「臣妾覺得,那慶春宮不錯,要不明日臣妾便派人去收拾收拾,好方便郭姑娘住進來。」

  薛戰原先還有些擔心的,雖說她近日喜歡研究耕地種田,可到底出身不同,又是不相識的,怕相處不好。這會兒聽著她的話,竟要那郭素宜搬進宮來住了……這姑娘家之間的好感來得實在是快,不過相處半日,就要將人接進來了?

  薛戰道:「皇后喜歡便好,只是那慶春宮——」

  離帝王寢宮太近了,昔日是得寵的嬪妃住處。薛戰雖然不講究,卻也不會粗糙到這種地步,便是要進宮,這郭素宜住在慶春也是不大合適的。

  於是說:「怕是有些不大合適。」

  蕭魚自覺已經非常貼心了,沒有比這慶春宮更合適的地兒了。若是不住這裡,那安排在何處?這郭素宜畢竟是郭安泰的妹妹,一旦進宮,一個妃位是肯定跑不了了的。

  她緩緩看向薛戰,面容溫順的說:「那皇上,想把郭姑娘安排在何處?」

  她看上去格外的乖巧,薛戰忽的一楞,倏然間明白了什麼,沈著臉道:「皇后這是何意?」

  怎麼忽然就變臉了?蕭魚還挺怕他生氣的樣子的,她儘量保持淡定之色,笑著說道:「郭姑娘曾為皇上洗衣做飯,蕙質蘭心,她若是能入宮侍君,臣妾也就放心了。」

  到時候他們便恩恩愛愛在一塊兒吃羊肉包子,她就去獨享山珍海味。

  薛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明白,最後緩緩的說:「朕何時說過要她入宮侍君的?」

  不是……昨晚說的嗎?蕭魚欲說話,忽然就撞上他冰涼的眼神了。她是個有眼力勁兒的,看到他黑著臉生氣的樣子,知道自己可能是會錯意,或者說錯話了。她有點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說:「臣妾覺得,這郭姑娘……挺好的。」

  他不是,也挺喜歡的嗎?

  那腰間握著她的大手一下子收緊了,蕭魚的腰都被他弄疼了,可只能忍著。她淚盈盈的,看著他心軟便鬆了手。而蕭魚一察覺他鬆了手,就急急忙忙從他腿上站了起來,低頭說道:「臣妾還是……先不打擾皇上了。臣妾告退。」

  溜得倒是快。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薛戰強忍著要把她抓回來好好教訓的衝動,氣得胸膛起起伏伏。

  ……

  郭素宜回府,就先去見了母親張氏。

  張氏正在敞軒內教訓手下的丫鬟,那丫鬟大概是偷懶被張氏看到了,這會兒張氏就狠狠的在說她。

  郭素宜遠遠的看了一會兒,等到張氏罵完了,便過去替那丫鬟求了請:「母親,您就不要太生氣了,我看她以後肯定不敢了,您就讓她起來吧。」

  那丫鬟約莫是在地上跪了很久,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一聽郭素宜替她求情,便忙哭著說道:「多謝姑娘,老夫人,奴婢肯定不敢了。」

  見母親仍舊沈著臉,郭素宜又說:「跪得久了,若是這膝蓋壞了,咱們還得請大夫給她看,到時候又要花不少銀子。」

  張氏這才聽了進去,將這丫鬟打發走了。

  瞧著那丫鬟一瘸一拐的去了下人房,郭氏才說了一句:「府中就咱們三人,養這麼多的下人,豈不是白白浪費銀子嗎?」

  其實這郭府原先的下人更多,張氏已經辭去了一大半,留下來的,是必不可缺的。畢竟郭府大,總是需要人打掃的,而且郭安泰又是堂堂的吏部尚書,家裡若是沒幾個像樣的下人,也是說不過去的。

  張氏又問她:「今日進宮,那皇后可有為難你?」

  在張氏看來,那些個貴族出身的女孩兒,不但揮霍奢侈,那脾氣也是一個個囂張跋扈的。郭素宜性子溫順,她身為母親,罵她說她怎麼都可以,卻是不允許她被旁人說了去的。

  郭素宜說道:「沒有,皇后娘娘對女兒很好,還與女兒一道用了午膳,回來的時候,還賜了女兒玉膚膏。」

  從小到大習慣了,郭素宜拿到東西,第一時間交給了母親,眼下這玉膚膏也是一樣。張氏接過,摸著這白玉瓶子,便知曉這東西貴重,何況又是皇后賞賜的。張氏打開聞了聞,然後收了起來,與她說:「前些日子你大哥給你的東西夠多了,你日後總是要出嫁的,這東西貴重,還是母親保管著吧。」

  郭素宜目光卻落在了張氏手中的白玉瓶上,望了好一會兒,她才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雙粗糙的手。

  最後乖巧的點頭:「嗯,女兒都聽母親的。」

  ……

  從養心殿回來,蕭魚就一直忐忑不安。她原以為,薛戰要將這郭素宜接進宮,再續前緣,交由她安排,是想試探一些她的反應。她是皇后,又是妻子,自然只能給他安排。

  她不大喜歡那郭素宜,不也與她一道用了膳、賞了花?如今又專程過去,想給她安排一個住處,而他卻……

  昨夜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今日卻又說沒有讓郭素宜進宮的意思。原先她還覺得,這蠻漢直來直去倒也不錯,今兒卻繞起著彎彎腸子來了。

  今日惹了他不悅,蕭魚有些提心吊膽,晚上沒有太監過來稟告,她便等著他用晚膳。

  等到差不多戌時,薛戰才終於來了鳳藻宮。

  並沒有像往常那般,一進來先與她親近,而是沈著一張與剛才一模一樣黑黑的臉,先去了凈室沐浴。

  他走得快,蕭魚正準備行禮呢,他就已經進去了。她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有些尷尬,楞楞一會兒,才默默的站直了身子。

  她轉過頭,看向凈室外的沈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屏風,也不敢坐,就躊躇不安的立在外頭。

  等了一會兒,屏風外的春茗朝著她走了過來,小聲的與她說:「娘娘,皇上說,要您進去伺候他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