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大狗

  蕭魚與蕭家女眷說完話後,才單獨和蕭起州說話。

  今日蕭起州告假在家,穿了件交領湖藍直綴,他一向喜歡清爽利落,腰間除卻一塊佩玉,別無它飾。而這塊玉珮,是生母顧氏留給他的。繼母羅氏雖待他們視若己出,可總歸不是親母,因失去母親的關係,他們兄妹的感情是越發牢固。

  並無外人,說話自然不受拘束,蕭起州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年年,他對你可好?」

  不想稱呼他為帝王,又不好直呼薛賊。

  蕭起州想起那日他曾隨禦駕去往驪山,那帝王身強力壯,魁梧高大,那狩獵之術更是極為出色,矯健、敏銳,似乎根本沒有獵物能逃出他的掌心。最後赤手空拳打死豹子那一幕,更是看得蕭起州心驚肉跳……覺著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鄉野村夫,更像是個擅長在山中捕獸生存茹毛飲血的蠻人。

  又見面前妹妹模樣嬌嬌,與那薛賊朝夕相處,他是愈發擔憂。

  他道:「若是他敢欺負你,你定要告訴兄長!」

  適才就見兄長欲言又止,皺著眉頭一副很擔心的樣子,原來是覺得她會被薛戰欺負。蕭魚想,欺負的確是有的,可他那人,也並沒有那麼難相處……除卻床笫間受點罪,旁的倒是並未有不如意的地方。知兄長擔憂,蕭魚說道:「大哥放心,我在宮中一切都好,他私下對我,也很是體貼。」

  蕭起州有些不大相信,覺得那樣一個人,哪來的體貼?

  蕭魚接著說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若是不如意,如何會不與你們講?那蠻漢雖是粗人,卻也並非不講道理之人,現下我總說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會對我如何。」

  兄長心中所擔憂的,她也是明白的。畢竟起初她心裡也這麼想過,甚至是抱著受辱之心入宮的。不過……想到了什麼,蕭魚問道,「大哥是因為這個,才稱病告假的嗎?」

  區區風寒,往常蕭起州是不放在眼裡的。

  蕭起州知妹妹心中所想,曉得自己護國公府嫡長子,決計不能太過衝動。畢竟那日唐氏的一番話,也是打動他的。事到如今,他只能繼續往前。他開口說道:「近日我心中有些亂,便想歇一歇。」

  那日與那薛賊射箭,他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事後他才捏了一把冷汗。若當時他真的那麼做了,便是真的殺了那薛賊,他們蕭家也會跟著一併陪葬。沒有完整的計畫,他絕對不能衝動行事。

  蕭魚笑著點頭,想到那日漸顯懷的唐氏,說:「這樣也好,嫂嫂正懷著孕,你剛好可以多陪陪她。」

  蕭起州卻目光堅定的說:「年年你放心,終有一日,我定會帶你出宮。」

  蕭魚的目光一凜,想到那蠻漢的模樣,看著面前對那蠻漢恨之入骨的兄長,稍稍有些恍惚,最後低了低頭,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

  這日蕭魚在護國公府過夜。澄溪院外專程有從宮裡來的侍衛把手。蕭魚散著發坐在窗前,元嬤嬤拿著玉梳替她悉心打理,開著窗,能聞到院中的陣陣花香……這般悠閒,似是回到了當初閨閣時光。

  而後蕭魚上了榻睡覺,側著身子看著外側。

  若是這會兒在宮中,那薛戰定時隨意沖個澡便抱著她說話,跟個上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怎麼都不撒手,哪裡都要親要摸。想到那蠻漢略顯憨然的笑意,蕭魚便有些想笑……不過下一刻便止住了笑容,將錦被一扯蓋在頭上,不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聞著帳中好聞的熏香,蕭魚很快就睡著了。

  她還夢到了小時候……烈日炎炎下,父親正在教她大哥和衛樘練武,少年郎英姿勃勃,她父親威嚴苛刻,卻將他們訓得汗流浹背也不收手。他們口乾舌燥紮著馬步,她卻晃著倆腿坐在樹下納涼,手邊還有一盤冰鎮的新鮮荔枝。等父親臨時走開一會兒,她便朝著他們跑去,快速將剝好的兩顆荔枝塞到他們口中,然後再笑盈盈的回到原處。等父親回來的時候,他們三人對視,會心一笑,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那樣無憂無慮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蕭魚醒來的時候,靜靜看著帳頂,側過頭,亦是空空如也。

  ……

  蕭玉枝一大早就被柳氏從榻上拉了起來,梳妝打扮後,便來了蕭魚的澄溪院。她穿了件桃紅色蝴蝶穿花妝花褙子,戴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紫蘿色蝴蝶釵,紅寶石鑲金耳墜,紅紅綠綠,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再怎麼年輕美貌,也架不住她這般金山銀山的往身上堆。

  不過蕭魚想到昨日她得主動是好,覺她與蕭玉枝的關係似是有些緩和。

  她本就不是真的要與蕭玉枝作對的,只是平日在府中吵吵鬧鬧,還是挺有趣的。

  蕭玉枝見她讓自己坐,便一屁股爽快的坐下來,見蕭魚容貌嬌麗,白皙的皮膚泛著淺淺的粉,那衣裙襯得她腰肢纖細……既是針對之人,蕭玉枝自問對蕭魚甚是瞭解,這會兒看她,見她的胸脯都比剛出閣的時候飽滿翹挺了許多。

  蕭玉枝心下犯疑。

  她並不是那種內斂極容易害羞的女孩兒,提到自己的身子就臉紅,有些還因胸大而自卑,反倒覺得這蕭魚胸脯鼓鼓,穿衣服也更好看了,不曉得摸上去是怎麼樣的。

  昨日就見蕭玉枝奇奇怪怪的了,這會兒蕭魚見蕭玉枝一個勁兒的看著她的胸脯看,更是覺得這蕭玉枝的腦袋莫不是給門夾了吧!

  她輕咳一聲,開口道:「五姐姐。」

  哦。蕭玉枝回過神,看著蕭魚的臉,想到母親要她與蕭魚好好說話,可是她習慣了和蕭魚作對,這好好說話,倒是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她接過春曉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才慢慢放到面前,一雙手捧著茶盞,下意識的摩挲,不自在的說道:「那個……上回在宮裡,多謝你了。」

  最後四個字說得含糊不清。

  蕭魚雖然後知後覺的聽明白了,可還是覺得有趣。她笑著看向蕭玉枝,說:「五姐姐說什麼?」

  她沒說清楚嗎?蕭玉枝擡頭,見蕭魚蹙著眉一副真的沒聽清楚的樣子,覺得也沒大不了的,就又道:「我是說,多謝你了。」

  她目光直直的看著蕭魚,覺得和她說這話雖有些彆扭,卻也沒有那麼的難以啟齒。這話說出口了,那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蕭玉枝想起那郭素宜。

  就好心提醒道,「還有……那郭尚書的妹妹郭素宜,你可得小心點兒,會咬人的狗不叫,看著乖乖巧巧溫順之人,其實心眼兒最壞了。」

  蕭魚與那郭素宜也是有些接觸的,也覺得郭素宜並不是一個真的溫婉賢淑之人,至少頭一回和她一併用膳時,那刻意的示威,就已經很明顯了。

  不過……這蕭玉枝又是怎麼知道的?

  蕭魚就點頭:「多謝五姐姐提醒。」

  看到蕭魚感謝自己,蕭玉枝覺得自己說的話對她來說管用,心中隱隱有些自豪。不過那宮廷之事,她也略有耳聞,據說那日郭老夫人有意讓郭素宜入宮侍君,最後卻被皇上趕了出去。真是自作自受!蕭玉枝見過那帝王英俊偉岸的模樣,那樣好看的男子,自然不是個瞎的。

  哪有放著嬌滴滴的皇后不要,去納一個鄉野出來的村姑啊!

  下午的時候,有丫鬟進來,說是又是要見蕭魚。蕭魚堂堂皇后,豈是誰想見就能見的?不過看到丫鬟呈上來的信物,蕭魚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長寧長公主趙嫿的玉簪。

  若是旁的,她自然不會認得,可這只玉簪她卻是極眼熟的,當初原本是趙煜專程贈與她的,誰料這趙嫿看著也很喜歡,就嚷嚷的問趙煜要。堂堂公主,何愁沒有首飾戴?不過是覺得趙煜對她好,她心裡看著不舒服罷了。後來趙煜就想法子,給她弄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她才消停。

  上回聽薛戰所言,這趙嫿不是賞賜給了神機營的賀茂賀大人了嗎?

  怎麼來找她了?

  趙嫿的性子可比蕭玉枝還要難弄,她能來找她,可是頭一回。蕭魚便應允了,讓下人將趙嫿從後門帶進來。

  元嬤嬤剛端了熱茶上來,那春曉就已經進來了,低聲說道:「娘娘,人帶來了。」

  蕭魚擡頭去看,見趙嫿穿了一身碧綠衣衫,並無半點落魄模樣。那賀茂是個年輕善良的男子,想必沒有苛待趙嫿。

  而這趙嫿一進來,看到蕭魚坐在上首,梳著婦人髮髻,戴著鳳冠,非常的光艷動人。趙嫿的胸腔登時就燃起怒火來,道:「想來皇嫂深得新帝寵愛……」

  趙嫿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得虧這屋中只有他們二人,連春曉春茗都守到外頭去了。蕭魚淡淡說道:「你究竟有何事?」

  趙嫿上前看著她道:「我就是想問問你,可還記得我皇兄,可還記得我母后?他們之前對你這麼好,你心裡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愧疚嗎?就這麼嫁給了那個逆賊?」

  依著趙嫿所言,叛軍攻破城門那日,她就該殉國。

  她的確不像姑母那般忠烈……

  趙嫿性子偏激,更何況經歷了國破家亡,親人接連逝去,她沈默了一會兒,也不再繼續說她,只道:「若你心裡還唸著一絲他們曾對你的好,就不該如此委身於那薛賊。」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輕輕的擱在蕭魚身旁的幾上,「以你現在的身份,做這些是最容易的,只要將這藥放進那薛賊的食物中讓他吃下,不出三日,便會沒命,而且連禦醫都查不出來。到時候你是皇后,便能重新扶持泓兒上位,光覆大魏。」

  蕭魚的眼睛忽的睜大。

  她是瘋了嗎!

  就算她真的要了薛戰的命,如今已改朝換代,她一個婦人,如何能將趙泓扶持上位。

  ……

  賀茂正在護國公府的後門處等著趙嫿,見趙嫿遲遲不出來,心下有些焦急。

  他是糊塗了,怎麼就答應了她來護國公府找皇后娘娘,她那樣激烈的性子,莫要做出什麼對皇后娘娘不利的事情才好。

  是以等趙嫿從裡面出來的時候,賀茂才匆匆迎了上去,一把拉著她的手腕道:「隨我回去,日後莫要再出來了。」

  趙嫿欲用力將賀茂的手甩開,可這男人力氣大,她摔了幾下根本就甩不開,這才氣急敗壞的道:「你放開我!」

  到底是男女有別,賀茂頓時鬆了手。可還是不放心,對這趙嫿道:「今日你找皇后娘娘,真的只是想見她一面而已?」

  趙嫿揉了揉疼痛的手腕,道:「不然我能對她做什麼?」

  如此賀茂才稍稍有些放心,他側目看著趙嫿的模樣,說道:「你一個姑娘家,根本就做不了什麼,倒不如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等下回我立了功,便向皇上請旨,放你自由。」

  鬱鬱蔥蔥的大樹下,年輕英氣的男子樣貌俊俏,身上並不是她昔日見過的貴族公子的放蕩乖張,看著就是個老實人。這段日子漂泊不定,趙嫿的心是沒有一刻真正放鬆下來的,覺得身邊的所有人都要害她、抓她……她神情微微一滯,而後想起兄長、母后,眼神才漸漸變得冰冷,說了一句:「要你管。」

  然後自顧自的朝著馬車走去。

  賀茂擡手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

  元嬤嬤進來,看著蕭魚手邊的瓷瓶,小聲的問:「娘娘,這……」

  蕭魚想都未想,讓元嬤嬤趕緊將這瓷瓶給處理了。那趙嫿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跟個瘋子似的,可她不能跟著瘋。

  這回蕭魚在護國公府待了三日。回到宮中時,已經傍晚了。薛戰在養心殿與大臣們商量事情,蕭魚就回了鳳藻宮,將一身繁重的鳳袍脫了下來。

  她站在屏風後,脫得只剩下一身中衣時,才聽得外頭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匆匆而來。待蕭魚剛欲開口問,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一下子自她的身後牢牢將她抱住,他的整個人都貼了上來。蕭魚身形不穩,覺得差點都要被他給撲倒了。

  見著來人,春曉和春茗趕緊退了下去。

  蕭魚低頭,看著橫在自己胸前的雙手,又見他將臉貼了上來,緊緊挨著她的側臉輕輕的蹭,像只熱情的大狗。

  蕭魚忍不住笑了笑,沒說話,只緩緩擡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他卻是將她扳了了過來,與他面對面,急促的吻登時就落了下來,然後一彎腰,將她淩空抱起,火急火燎的朝著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