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白手指輕輕撫著杯盞邊沿,蕭魚喝了一口,覆又將晶瑩如玉的龍泉瓷茶盞擱到面前。
茶盞是梅子青釉色,釉色濃翠瑩潤,蕭魚一雙小手慢慢把玩,翡翠般的茶盞襯得手指愈發青蔥水嫩。她下意識轉過頭,男人長眉淩厲,身上隱隱透露的帝王霸氣,威嚴莊重,教人不敢直視……
自換衣回來後,他忽然變得沈默,很少與她說話了。
蕭魚輕垂眼簾。不曉得是如何惹了這蠻漢。
他不說話,她就專心的觀看台上的比試。
蕭魚一直待在後宮,雖聽聞過一些官員的名字,卻是很少有機會見面的。而今日,不單單是武官,一些武藝出眾的文官也都紛紛上場,大展拳腳。
禮部尚書劉蔚,光祿寺卿張倫,戶部侍郎賈高義,大理寺少卿崔承祖……這些都是文官,可拳腳功夫並不遜於一些武官。而且看上去生神采飛揚、意氣風發,這面貌比前朝那個個膽小怕事或年邁迂腐的文武百官明顯要精神的多。
有些是一開始便跟著叛軍的,有些卻是剛上任不久。比如這光祿寺卿張倫,曾是前朝舊臣,主管宴享,有一回出了岔子,得罪了宮中權貴,被貶了官,之後不知怎麼回事,憤而辭官。約莫是個傲骨錚錚的男子,不曉得如今為何又願意入這官場,效忠新帝。
蕭魚正想得入神,忽的聽到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她朝著台上看去,便看那赤著上半身的年輕男子,虯髯如戟,相貌威猛,生得黝黑又壯實,竟直接將那光祿寺卿張倫扔到了台下,得虧守在四周的侍衛及時墊在下面。便見那獲勝的男子擡手握拳,笑容爽朗,身上的肌肉凸起,一塊塊的,甚是威猛。
這是……蕭魚看了看男子縫在袖側的名字。
霍霆。
定國將軍,正二品的武將。
也是先前與她父親一併平定西北,又在帝王面前舉薦衛樘之人。
蕭魚望了過去,見那霍將軍果真神勇,已經連續四輪打敗對手,而這張倫張大人,則是第五個。
最後將同組的大人都一一擊敗,彷彿不會吹灰之力似的,坐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喝水,看著就是個豪爽之人。
蕭魚自是欽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薛戰側過頭,見蕭魚神情專註,完全是一副看得正起勁兒的小孩兒模樣,若非因為身份不對,恐怕會忍不住起來拍掌喝彩。
再看那新上場,看著如白斬雞般手無縛雞的男子……薛戰的眼睛略瞇了瞇,在他看來,先前晉城的貴族公子哥兒,個個都是酒囊飯袋,連刀都扛不動。只是霍霆素來不隨意舉薦人,這衛樘的表現,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
虎狼之勇,獵豹之捷。果真沒有說錯。
蕭魚亦是三年未見衛樘動手,他向來自律,根本不需她父親督促,這會兒看到他在台上勇猛的表現,更是知道這三年來,他並沒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習武男兒大多壯實黝黑,幾輪下來,早已是大汗淋漓。這衛樘卻是天生的翩翩風度,雖略有薄汗,卻並不影響他的矜貴氣度。烈日下,他的衣襟被汗水略浸濕,曬得漸黑的皮膚,更是為他增添了幾分男兒魅力。
蕭起州和衛樘,與蕭魚來說,都是讓她感到驕傲的兄長。
年輕的女孩兒擡著頭,一截細長的脖頸弧度優美……薛戰擡手將杯盞中的水一口飲下,「啪」的一聲,龍泉瓷茶盞倒扣在上頭。
蕭魚聽到動靜有些被嚇到,轉頭看薛戰,見他一聲不吭的。欲開口問問,可想著他擰著的眉眼、莫名其妙黑著的臉,也就作罷。
繼續觀看比試。
最後只剩下霍霆與衛樘爭奪魁首,霍霆之勇,在場之人都有耳聞,而這衛樘,昔日的晉城權貴也曾見識過,不過那時候衛樘不過一少年郎,再如何的勇猛,也並非有霍將軍這般的高度。而如今,竟站在這台上,與霍將軍對峙。以霍霆的能耐,便是衛樘輸了,恐怕也會被關註喝彩。
可最後衛樘……竟贏了霍霆!
衛樘伸手,將落敗的、倒在地上的霍霆拉了起來。
霍霆利落的接著他的手勁兒起身,衝著他爽朗一笑,輸得心服口服。
身後的春茗也小聲的雀躍:「衛公子可真厲害……」
可不是嘛。蕭魚看著與霍霆比肩站著的男子,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倘若如今她還是閨閣少女,定是要歡呼出聲的。他們蕭家的男兒,應當皆如衛樘與她兄長這般,年輕英勇。
……
今日衛樘在演武場一舉成名,因他年輕俊朗,在場的大人夫人們,都私下悄悄的議論這衛樘,知曉他尚未婚配,自是越發愈發欣賞。
要知道文武雙全之人難得,前朝與大齊都崇尚武藝,選婿亦是如此,可武藝高強者,往往粗糙野蠻,模樣也不甚英俊,而像衛樘這般,武藝出眾,生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若非親眼見識過他的能耐,哪裡能想到他有這麼厲害的招式和如此強大的力量。
衛樘正在休息,接過一旁小廝遞與他的巾子,擦著脖子上的汗水。
他輕輕閉了閉眼。
臉上的水混著汗水一並淌了下來。
那一刻的喝彩聲衛樘自然都聽到了。在西北的相處中,衛樘見識過霍霆的勇猛,知曉他能贏他的幾率不大……適才他與霍霆比試,其實在看他時,透過他,看的卻是另外一個出身低微、勇猛強壯的對手。
他是個內斂的性子,壓抑了太久,積攢了太多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那力量驚人,發揮自是比往常要好得多。
蕭起州走到衛樘身邊,見他安靜的擦著臉,又想著適才他與霍霆的那場決鬥,真是看得他熱血沸騰。
他道:「三年未見,你的長進竟如此之大,著實將我嚇了一跳。」習武之上大多好鬥,勝負欲強,他一直把衛樘當成對手,自然未有一刻懈怠過,卻沒想到,這三年不但沒有超過他,反倒被他領先了一大截兒。
登時有些汗顏,又替衛樘感到高興。
衛樘沈默著沒說話,這會兒安安靜靜的,與適才在台上的模樣截然不同。
正說著,一雙玄色雲紋錦靴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在場之人紛紛行禮,蕭起州也是一楞,忙屈膝道:「臣蕭起州,見過皇上。」
衛樘站在蕭起州的身旁,緩緩彎腰,亦朝著面前的帝王行禮。
卻聽得面前帝王低沈渾厚的聲音:「霍將軍對你讚賞有佳,今日一見,果真是年輕英勇……不知你的箭術如何,朕今日來了興致,正想找人切磋切磋。」
蕭起州不大喜歡他,這會兒聽得這帝王的語氣,頗有種刻意想找衛樘挑戰的感覺,男人之間的爭搶好鬥,蕭起州非常的清楚。可是……衛樘與他素未謀面,他怎的突然想找衛樘比試。
再者,衛樘的箭術雖出眾,卻不及他的其他武藝,蕭起州想了想,則道:「衛樘他的箭術並不出彩,若是皇上有雅興,朕鬥膽……願意陪皇上射箭。」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是嗎?」薛戰看著兩人,緩緩的說,「倒是不知你哪樣武藝最出彩?不如你來決定,朕奉陪到底。」
衛樘慢慢擡起頭來,目光平靜的落在站在他身前、年輕的帝王的身上。四目相對,他恭敬道:「蕭大人只是怕臣在皇上面前出醜罷了,若是皇上喜歡,臣願意陪皇上切磋助興。」
……
以柳為的,馳馬射之。
插柳場地分為兩行,比試者以尊卑為序,前方共插有三支柳枝。騎馬途中,拋出銅錢,持箭射柳,既能同時射中銅錢和射斷柳枝,又能騎馬過去,將銅錢和斷柳接在手中,即為中;能射中銅錢和柳枝、卻不能及時接住,能射中一樣,或射不中,皆為不中。
中者數最多者為勝。
每當射中,便會擊鼓以喝彩。
薛戰與衛樘各自翻身上馬,手持彎弓,背負箭囊。
薛戰側目看了衛樘一眼,加緊馬腹前行,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一支搭弓上,迅速瞄準,射出箭,直接嗖的一下,射中第一枚拋向空中的銅錢。
箭鏃穿過銅錢,又直直往前,準確無誤的射斷了第一支柳枝。那射斷的柳枝和銅錢高高飛起,而後騎馬疾馳,擡手,便將那斷柳輕鬆的捏在手中。
帝王的行動矯健敏捷。
周圍擊鼓吶喊,歡呼沸騰。
疾風將馬上男兒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衛樘的目光朝著那氣勢如虹的帝王看了一眼,而後毫不猶豫的出手……
蕭起州正站在一旁觀戰。他雖自小優秀,卻是不及衛樘的,唯有箭術,他才勝過衛樘。至於這帝王的箭術,他曾在禦花園領教過,亦是出類拔萃,不曉得師從何人,連他都沒有把握贏過他。原是替衛樘擔心的,可現下見衛樘射箭的姿勢與精準程度,見那箭電光火石間,便射中了銅錢及第二支柳枝……
甚是根本沒有瞄準的動作。
衛樘的箭術……蕭起州的目光微漾,感到震驚,隱隱猜到了什麼。
蕭魚原是在帳篷內凈面,還是春茗進來,與她說薛戰在與衛樘切磋箭術,才趕忙出去瞧瞧。等她過去的時候,就看那馬上的兩人,手裡已各持著一支斷柳,而那插在空地的那三支柳枝,現下已被射斷兩支,只剩下最後一枝。
銅錢拋棄,迅速墜落,即將要落到柳枝前方。
那二人對視一眼,幾乎在同一時間將第二支箭射出去,齊齊射中銅錢……
不過,兩隻射中銅錢的羽箭,在離柳枝毫微處的空中因互相碰撞、力量相等,「啪」的一下齊齊落地。
而那近在咫尺的第三支柳枝,卻是被箭風吹得劇烈晃動,最後漸漸恢覆平靜,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蕭魚亦是看呆了。
她見過最厲害的箭術,便是她兄長蕭起州的,能百步穿楊。衛樘與蕭起州一併學習的箭術,是遜於蕭起州的,也是眾多武藝中難得弱的一項。而現在……衛樘這箭術,自然不可能是在短短的三年內練出來的。
那就是,衛樘的箭術一直都很好……
箭術並非是他最弱的一項,相反——興許是他最出色的一項。
至於薛戰……蕭魚略過衛樘,朝著棕色駿馬之上的俊朗英武的帝王看去。衛樘是她父親悉心教導,可是他呢?
他一個鄉野村夫,又是如何習得這厲害的箭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