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都在戲樓聽戲。蕭玉枝性子活潑,向來不喜看戲,這會兒見母親柳氏還板著臉,就說:「好了,女兒知道錯了,下回肯定不說這樣的話了。」她也只是一時口快而已,並沒有什麼惡意的。
柳氏淡淡看了蕭玉枝一眼。她就是太慣著她,因那蕭魚自小是護國公府的掌上明珠,她怕女兒心裡不平衡,自是對她寵溺些。未料她一寵溺,便讓她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她道:「你啊,日後說話先動動腦子,別想到什麼說什麼。」
蕭玉枝連連點頭:「好嘛,女兒知道了。」
雖很難改正,可平時她能督促就督促著,能改一點是一點。見她知道錯了,柳氏也不再多說,只問道:「皇后娘娘他們都在戲樓,可要隨母親一道過去聽戲?
她才不要去,太無聊了。蕭玉枝搖頭:「母親你去吧,我回去做繡活兒。」
這種熱鬧的日子,她哪裡踏踏實實的去做繡活兒?柳氏也不拆穿她,反正去聽戲她也坐不住,便道:「今兒府上人多,你莫要闖禍了,省得叫人看笑話。」
她都十七了。蕭玉枝覺得她囉嗦,敷衍的點頭,便推著柳氏的肩膀,熱情道:「母親你就放心去看戲吧。」
待柳氏走了,蕭玉枝提著裙襬偷偷跑出去,貼身丫鬟緊緊跟著她。
本是要過去賞花的,不過待蕭玉枝走在遊廊上,便有一個穿著綠色比甲、低著腦袋的丫鬟將一封信塞到她手裡,然後匆匆走了。蕭玉枝看著那丫鬟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然後緩緩將這信打開,看到信上的內容時,才猛然一驚……
衛樘。
他找她做什麼?
蕭玉枝皺了皺眉頭,氣鼓鼓的將紙張捏成一團,俏臉滿是怒氣:「想見就見,當我蕭玉枝是什麼人啊?」
於是也沒心情賞花了,匆匆回了住處。在裡屋坐了片刻,蕭玉枝又從衣袖中將那團捏得皺巴巴的紙給拿了出來。重新攤開,慢慢撫平……
而後才起身,跑向黃梨木雕海棠衣櫃,打開來,一個勁兒的翻裡面的衣裳,喃喃道:「我的那條折枝花長裙呢?在哪裡?」
丫鬟見她亂翻,忙上前道:「奴婢給您找吧。」
蕭玉枝卻沒理她,翻了好半天,終於將那條桃紅折枝花長裙找了出來,然後在身上比了比……才十七的女孩兒,正是最青春姣好的年紀,蕭玉枝皮膚白皙,眼眸靈動,容貌本就是上乘,日日精心打扮,朱環翠繞,更是璀璨俏麗。
丫鬟喃喃道:「姑娘你這是要換衣裳嗎?可您身上這身兒也是新的,早上才剛穿呢。」
「要你管!」蕭玉枝瞪了她一眼,「趕緊給我換上,快點。」
丫鬟也不敢忤逆蕭玉枝的意思。她的脾氣閤府上下誰不曉得,除了國公爺和六姑娘,誰還治得了她啊?趕緊擡手替她換了衣裳,之後坐到妝奩前,換了幾支耀眼的珠釵,收拾罷,才要出去。
丫鬟也要跟著出去,蕭玉枝卻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厲聲道:「不許跟著我。」
「可是……」丫鬟有些為難。她是她的貼身丫鬟,自然是要跟著的,不然若是出了事兒該怎麼辦?
蕭玉枝道:「我很快就回來,你若是跟著我,就罰你這個月的月錢。」她威脅了一番,才提著裙子,匆匆出了院子。
腳步飛快,輕盈的裙襬飛揚,蕭玉枝滿臉含笑,急匆匆的向後院古華軒奔去……
古華軒旁以假山為屏,其後遍植松柏,環境清幽,小徑曲折。小徑的盡頭是一片荷花池,邊上有座六角攢點頂涼亭,名為錦翠亭。此處安靜,鮮少有人。一路奔跑,蕭玉枝臉上出了些汗,快要倒時,才整理了一下衣擺,用絲帕擦了擦臉。
接著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才斂起笑意,規規矩矩的朝著前頭走去。
未看到想像之中的人影。
蕭玉枝左顧右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可是……既專程寫了信給她,總會來的。興許略來遲了一些。她是準備等一會兒的,若是他再不來,她就走了。
可擡頭一看,看到荷花池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放著什麼。她提著裙襬,慢慢走近。
看清了,才知是一方寶藍色的汗巾。
這個顏色,按理說是男子所用。蕭玉枝腦袋簡單,並沒有多想,理所當然認為是衛樘的,便立刻跑了過去。
……
郭素宜靜靜站在假山後面,遠遠看到那抹妍麗的身影,嘴角輕輕往上揚。
「素宜,你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了聲音,郭素宜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去,看到站在面前的郭安泰,才道:「大哥?」
郭安泰臉色淡淡,繼續問道:「我在問你話呢?」
他剛來護國公府,便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朝著這邊走來,不曉得在做些什麼。看到妹妹支支吾吾,郭安泰自然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可妹妹一向溫順乖巧,也不大能想像她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待他朝著涼亭看了過去,便看到有個姑娘在那兒,仔細一看,一眼就能認出是護國公府的五姑娘蕭玉枝了。
見她往荷花池邊走去,低頭不知要去撿什麼,之後就驚呼一聲,「噗通」落下了池,然後掙紮呼救。
一下子就明白了。
郭安泰怒目看向面前妹妹,道:「你要害蕭五姑娘?」
「大哥……」郭素宜的眼淚都出來了。這蕭玉枝一直欺負她、嘲笑她,她只是想反擊罷了。若是無冤無仇的,她又怎麼會害她呢?她那麼壞,她懲罰她一下又怎麼了?
郭安泰沒想到妹妹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側頭,就看到長廊上,一個男子身影朝著這邊走來。
是工部的右侍郎田抻。已年過半百,看上去精神矍鑠、腰板硬朗,今日也是特意來護國公府,替蕭淮賀壽的。這田抻近些日子與郭家的關係不錯。因田抻在工部是肥差,妻子早亡,尚未續絃,郭母張氏覺得田抻家底殷實,出手闊綽,脾氣也不錯,而且年紀大些的男人會疼人,便有意將郭素宜許配給田抻當續絃。
看到在池中掙紮的蕭玉枝,和緩緩朝著這邊走來的田抻,郭安泰哪裡還不明白?
見著妹妹拉著他,才用力的將她甩開,厲聲道:「你幹得好事!」
……
蕭魚與衛樘說了幾句話就準備回戲樓,春茗卻是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對蕭魚說:「娘娘,五姑娘出事了。」
蕭玉枝?蕭魚一聽,當下便與衛樘一道去了蕭玉枝的芝瀾院。衛樘不方便進去,便待在外頭。蕭魚帶著丫鬟直接去了蕭玉枝的臥房,看到羅氏和二嬸他們都在,見他們要行禮,忙制止了。
蕭玉枝裹著錦被窩在榻上,披著發,穿著一身白色的寢衣,臉色也不大好看。柳氏也心疼的哭哭啼啼,也不曉得該如何說她了。
蕭玉枝剛才嗆了水,迷迷糊糊的,這會兒倒是清醒多了。她嘟囔道:「不就是落水嗎?反正我也沒事兒。」怕母親責罰她,說得小心翼翼。
自然不是小事了。今日蕭玉枝落水,又被外男所救,便是蕭家是將門世家,如此肌膚相親,姑娘家哪裡還有清譽所言?
蕭魚也知道的差不多了,這蕭玉枝不知何緣故,獨自跑去了後院的古華軒,又不慎落了荷花池,最後被外男所救。
前院敞軒,郭安泰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墨綠交領直綴。
蕭玉枝的父親蕭三爺憂心忡忡的站在他的面前。
若論年紀,蕭三爺自然年長他幾歲,可若是論官職,郭安泰是堂堂的二品尚書,他見著他,自然是要行禮的。蕭三爺朝著他行了禮,又言謝道:「今日多虧了郭大人救了小女,下官感激不盡。」
郭安泰溫和道:「蕭大人客氣了,本官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他擡眼,看到蕭三爺面色不悅,曉得今日之事,對於蕭五姑娘來說,的確是極損名譽的。
又想到他的妹妹……
郭安泰未有猶豫,掀袍,直接跪在了蕭三爺的面前。
蕭三爺嚇了一大跳,忙去扶他:「郭大人這是做什麼?」他哪裡受得住這堂堂尚書大人的一跪?
郭安泰卻是未起來,只擡頭對著蕭三爺道:「今日郭某救了蕭五姑娘雖是偶然,可到底影響了蕭五姑娘的閨譽。有些話這會兒說怕是唐突了,可郭某還是想向蕭大人求娶蕭五姑娘。」
「你……」
蕭三爺的眼睛睜大,詫異道,「你要求娶……玉枝?」
郭安泰點頭:「郭某與蕭五姑娘也有數面之緣,蕭五姑娘天真爛漫,知書達理,早已存著求娶之心,若是蕭大人能成全,郭某定向皇上請旨賜婚,風風光光的迎娶蕭五姑娘過門。」
……
蕭魚原是在蕭玉枝的臥房內,想著法子如何解決此事,便聽到丫鬟過來,說是皇上來了。
還在來蕭家的路上遇刺,手臂受傷。
蕭魚一聽,當下就先去了前院。
過去的時候,看到薛戰正過來。他穿了身玄色龍袍,步子矯健,左臂似是受了點上,現下正用力捏著。堪堪撞上,蕭魚與他四目相對,兩人都楞了楞。
還是蕭魚很快反應過來,走到他的身邊說:「先去臣妾那兒吧。」
薛戰面容淡淡,沒說話,卻還是隨蕭魚一道去了澄溪院。
蕭魚也是疑惑。
那日他明明說沒空,這會兒不曉得為何又過來了?不過他能過來,蕭魚的確是歡迎的,心裡固然惱她,至少給了蕭家幾分薄面。
這會兒見他受傷,也暫時不起想其他的事情。坐到他的身邊,低頭看了看他手臂上的傷口,因龍袍顏色深,未怎麼看出來,可那血卻是一滴一滴的,順著他的掌心淌了下來。
看到殷紅的血,蕭魚覺得眩暈,忽然想起她姑母死時的模樣,臉色白了白。
深吸一口氣才有些鎮定,輕聲與他說道:「大夫還未來,現下這胳膊上的布料要先剪開一些,方便待會兒處理。」
然後吩咐春茗去拿剪刀。
她小心翼翼的捧著他粗壯的手臂,想替他先處理一下,卻見他臉色淡淡,不動聲響的將胳膊收了回去。
蕭魚雙手一空,手勢顯得有些尷尬。
她楞了一下,也懶得再看他的表情,默默的站了起來,對著一旁的何朝恩道:「本宮笨手笨腳的,還是何公公你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