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橘樹蔥綠,穿著墨綠小袍的趙泓幾乎要與綠油油的樹葉融為一體。
到底是才五歲的小男娃,乖巧待在安王府,閒暇之際,便唯有就地取樂。這會兒胖胖的身子掛在樹幹上,那腳邊的梯子「啪」的一聲斜斜倒在草地裡。
他也不怕,挪了挪肥肥的小屁股,坐在枝頭。
伸出小手,去夠上頭墜著的橘子。
還沒熟,青色的。光是看著就覺得酸。
姜嬤嬤與丫鬟小廝們站在下面,她吩咐小廝去將梯子扶起來,然後敞開雙臂,就怕趙泓不小心摔下來,她也要接住他。
「王爺,您趕緊下來吧,這橘子還沒熟呢。」
當然不是因為貪嘴兒。好玩兒罷了,小孩子有什麼耐性,旁人說還未熟不好吃,是酸的,可小孩子心裡卻是癢癢的,越是說還沒好,越是想要摘。非得嘗過了,曉得是酸的,才真的相信。
胖手握住了一個橘子,趙泓一張玉白的小臉擰著,一副很用力的樣子。
枝葉發出陣陣響聲,終於「啪」的一聲,將青皮橘子連著橘葉一道摘了下來。
趙煜坐在枝頭,低頭薄橘子皮兒,一剝,那橘子清香又酸澀的味道便傳到鼻尖。他坐在上頭,擡頭看了看,看到正對著他的垂花門那邊,一個頎長穩重的身影走了進來。
溫潤如玉般的男子,正是他的四叔趙煊。
趙煜眼睛一亮,立馬揮手,這時候屁股坐得不穩,便直接從樹上摔了下來。
底下的小廝趕緊趴在地上墊著。
摔在人堆裡,趙泓挪了挪胖胖的身子救起來了,姜嬤嬤關心的守在一旁,道:「可摔疼了嗎?讓老奴瞧瞧。」
趙泓小小年紀,奶聲奶氣的,卻很是一本正經。他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樹葉,與姜嬤嬤說:「本王沒事。」然後擡頭,笑著看著面前的祁王,清脆的叫道,「四叔。」
趙煊穿了件牙白竹紋長衫,風姿翩然。他牽著趙泓的小肉手就往旁邊走去,告訴他不該這麼玩兒。
是有點危險。可趙泓也是男孩兒,再乖巧,也有像頑皮一些的時候。
聽了趙煊的話,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兒便看著他,道:「泓哥兒知道了。」又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急急的問,「四叔有娘親的消息嗎?她在宮裡過得好嗎?」
趙泓五歲生辰,蕭魚並未來看他,也未送他任何的生辰禮物。他不貪什麼禮物,可若是娘親忘記了,他心裡當然有點不開心。
趙煊眉宇一沈,沒有說話。
趙泓愈是擔憂,輕輕的問:「泓哥兒知道,娘親肯定不會忘了泓哥兒的。只是泓哥兒想知道,她在宮裡好不好,那個人……他有沒有欺負娘親?」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就下意識的輕了些,悄悄的、忐忑不安的。
大抵是傳言太可怕,在趙泓心裡,那謀朝篡位的新帝,如猛虎野獸。
趙煊看著他的眉眼,語氣溫和的說:「你放心,若是她過得不好,四叔會想辦法的……」
那是真的……過得不好嗎?他欺負娘親了嗎?趙泓的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趙煊又道:「你可想你父皇?」
父皇?趙泓一楞。在他印象裡,父皇的性格很好,可是好像……不太喜歡自己。可小孩子,哪有不喜歡父親的?總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好,又或者,父親本就是嚴厲的形象。
可是父皇不是已經……趙泓一雙大眼有些迷惘,擡頭望著身側的四叔。
溫溫和和的,對他非常的關心。模樣更是好看,好像畫上走出來的似的……
從安王府出來,趙煊身邊的小廝上前替他搬馬凳,然後低聲向他稟告道:「……只是將人關在天牢,似是皇后娘娘求了親,三日後,便將他們二人流放嶺南。」
趙煊面如冠玉,狹長眼睛目光淡淡,不疾不徐的說:「本王知道了。」
……
趙煜就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天牢內。鋪了層稻草,他坐在上頭,雖然身處狼狽,倒也尚存幾分皇族矜貴。
面前擺著餿掉的飯菜,他有些餓,也不嫌棄。
掰了半個饅頭,放在嘴邊一口一口的咬。
裡面就一扇極小的窗,偶有鳥雀飛來,停在那裡,嘰嘰喳喳叫上幾聲,也就走了。明月高懸時,唯有堪堪對上,才有幾縷皎潔月光照進來。趙煜輕輕閉了閉眼。
大魏已亡,他早就該淪為階下囚。
當初母后和他的皇后被困宮中,孤立無援時,他卻在外面,世外桃源,不問世事,什麼都不知道。
有些動靜,趙煜身形動了動,緩緩朝著牢門看了過去。
見一個纖細身影,自逆光處慢慢走了過來。
鳳冠華服,雲髻峨峨。蕭家女皆是美貌嬌嬌,她更是出類拔萃,便是他身為帝王,也沒有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兒。青梅竹馬的情誼,他對她是有感情的,要娶她為妻,他也是歡喜的。只是那些事情,早已腐蝕了他對宮廷的美好幻想,便是她長得再美再嬌,當了皇后之後,怕也是那個樣子。
蕭魚見他在裡頭待的似是不錯。有些事情,她想來想去,還是要問清楚的。不然她先前的那些付出,就彷彿沒有意義了。蕭魚說:「皇上已經決定,會饒你一命。」
趙煜看她,問了句:「是你求的請?」
蕭魚沒有否認,說:「我自己也是如履薄冰,只是抱著一絲僥倖,若是他不答應,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若非如今她與薛戰相處不錯,她也不會去求他網開一面的。
她看著他的眉眼,想著從小到大的相處,十幾年的感情,她真的沒有想到,他竟對她這麼狠心。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何要出宮?」
這世間,怕是沒有比帝王更隨行所欲的。他從小就學習治國,小時候與她說過,要當一個明君,好好愛百姓的。
他不說。
蕭魚擰眉,道:「你總是要給我一個交代的。」
什麼交代?讓他告訴她,以前他認為的,父皇母后鶼鰈情深,全是假的。告訴她,他的母后,她的姑母,其實並不是一個賢惠大度的皇后。他雖對母后所做之事覺得不齒,可那畢竟是他的母后,何況她已經死了,他怎麼能再說她?
沈默許久,趙煜只好道:「年年,是我不好……是我貪圖自由罷了。」
是他窩囊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蕭魚真的氣不打一處來。
想到了什麼,趙煜眼神溫和的看了過去,望著她的身影,想著那破城之際,她帶著泓兒四處逃亡的模樣。她那樣嬌養的一個人,竟獨自帶著泓兒在城中躲了半月。想到這裡,他才滿是愧疚。張口說道:「我只是後悔……當初沒有帶你一起走。」
她既是他的妻子了,應該隨他一起的。
可是,她是蕭家女兒,是母后一手培養起來的。不需要很聰明,不需要懂很多的心計。只要端莊大度,當好皇后就是。他怕她和母后一樣,只是喜歡皇后之位。既然她想要榮華富貴,那他就都給她。
蕭魚定定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候,身後才傳來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他站在暗沈沈的陰影下,身影挺拔,像蟄伏林中的猛獸。
「……拋妻棄子的孬種,也配跟朕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