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虎狼

  夕陽的餘暉輕輕落在整座皇宮。漢白玉雕欄,黃琉璃瓦,雲龍石雕。有雁群從天際高高飛過,染著燦爛的金。

  從天牢出來後,蕭魚一直跟在薛戰的後面。

  他走在前頭,步若流星。男人的背脊寬闊而結實,夕陽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是種立於權利巔峰的王者氣度。

  想到剛在他在天牢內說的那句話……蕭魚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的確不假,趙煜是拋妻棄子,不管是何種理由,這樣的懦夫行徑,委實教人不齒。

  他步子邁得大,很快就將她落下很長一段距離。蕭魚下意識加快速度,卻也遠不及他。

  耳畔是髻上步搖和鳳冠碰撞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蕭魚一張玉白的臉漸漸泛紅,啟唇,累得輕輕喘息。他卻是走得越發遠了。

  蕭魚停在原地,短暫的休息片刻。

  烏濃眼眸望著他的背影,黛眉輕蹙。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提起宮裝裙襬,然後小跑著追了上去。

  涼爽的秋風夾雜著桂花香味兒,吹得廊上女孩兒的裙裾飛揚,像只翩躚的蝴蝶,又似脫籠而出的鳥雀。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稍有些淩亂,追上他,蕭魚才站定,伸手就去握他的手,嘀咕了一句:「您走這麼快做什麼?」

  他的小臂粗壯緊實,她要兩隻手才能環住。碰到他了,他才停了下來,健壯的身子一側,低下頭看她,眼神深邃凜然,像兩團化不開的濃墨。鬢若刀裁,長眉鳳目,粗獷不羈的鄉野村夫模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薛戰瞧著抱著他小臂的雙手,十指纖細,根根雪白,沒有半點瑕疵,粉瑩瑩的指甲泛著亮亮的光。自小被嬌養的女孩兒,身上哪哪兒都是精緻好看的。只是這樣的嬌養,是為了日後她及笄後,入宮為後,成為趙煜的妻子。

  他一頓,反手就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他黑眸沈沈,盯著她,問:「那你追我做什麼?」

  蕭魚表情微滯,小嘴下意識微微張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靜靜看著他的眉眼,明眸瀲灩又疑惑,思忖片刻,耳根隱隱有些發熱。

  還沒等她回答,他卻是笑了起來……他總是奇奇怪怪的,一會兒沈著臉,一會兒又像現在這樣,胸膛震盪,笑得非常爽朗。

  不知道他在笑什麼,蕭魚也跟著翹了翹唇角。彷彿是剛才跑得太快了,她覺得有些熱,面上有點燙。

  薛戰牢牢牽著她,帶著她回去。步子卻是比剛才放緩了許多。他其實不太適應這種慢悠悠的節奏,可她卻不一樣,什麼事情都是慢慢來的,梳妝打扮,都要很長時間。

  蕭魚望著身邊男人英俊的面孔,開口道:「臣妾今日去天牢,皇上可是生氣了?」

  便聽那蠻漢說了句:「令朕生氣的時候,你做得還少嗎?」

  好像的確是這樣。蕭魚不好繼續說了,好像是知道自己錯了,沒什麼底氣。

  起初她還小心翼翼的,現在,似是覺得他不會真的生自己的氣,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蕭魚說了一句:「是臣妾不好。」然後才慢慢道,「不過有些事情,臣妾不問清楚,心裡就不舒坦。」只是今日,也沒問出了所以然了。

  馬上趙煜就要流放,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在她心裡,還是當他在與她成親的那晚便駕崩了吧。

  ……

  薛戰隨蕭魚回鳳藻宮,穿過延和門,便是禦景亭和碧浮亭。蒼柏古槐,花團錦簇。行至萬春亭時,有太監過來稟告,說是吏部尚書郭大人已等候多時。

  郭安泰。

  他不是剛成親嗎?據說放了他半月婚假。他不待在郭府陪新婚夫人,進宮來做什麼?蕭魚立刻就想到趙煜之事。在元華寺,那麼大的陣仗,郭安泰肯定已經知曉。蕭魚側身仰頭,看身旁帝王的表情。

  便見他薄唇微啟,與自己說:「那朕先過去一趟。」

  自是政務要緊的。蕭魚點頭說:「嗯,臣妾自己可以回去的。」

  薛戰過去時,郭安泰已在禦書房外等了半個時辰。他穿了身大紅纻絲官服,皁皮靴一塵不染,見著帝王身姿,忙過去行禮。

  隨後跟在帝王身後,進去禦書房。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金龍和璽圖案天花,金磚墁地。

  薛戰坐到禦案後,望著眼前堆積著的摺子,拿起一本,只瞄了一眼,就皺眉隨手往身側一扔。

  何朝恩侍於帝王身畔,立刻過去將扔在地上的奏摺撿了起來。剛好是攤著的,是禮部尚書劉蔚和其他幾位大人聯名上奏的奏摺,入目便是「擴充後宮,廣納嬪妃」之類的字眼。何朝恩面色平常的將其拾起,擱到禦案角落。

  婚假期間進宮,當然是有要緊之事。

  是關於前朝先帝趙煜的。郭安泰道:「……趙煜身份特殊,並非一般前朝皇室,先是詐死,如今又現身晉城。臣以為,此事並非偶然。」

  就算真的是偶然,可新朝初期,是絕對不能心慈手軟的。而且這趙煜本就是已死之人,不用留著他一條命,好生待他,以顯新帝仁慈。與其因一時的仁慈留有一絲後患,不如斬草除根。於是繼續說:「皇上,趙煜斷斷留不得。」

  以帝王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留趙煜一條生路的。

  便是皇后出面,他也絕不會因後宮嬪妃之言而改變在朝堂上的決定。這一點,郭安泰甚是篤定。只是這蕭家女入宮後,皇上待她的態度,的確太過偏愛。若是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帝王,那自然也沒什麼,可倘若將手伸到朝堂上來,他身為臣子,理當勸諫。

  薛戰眉眼淡淡,說:「你特意進宮,就是為了與朕說這事兒?」

  郭安泰一楞,去看帝王表情,見他眉眼淡漠,忽的明白了什麼。他道:「臣……」

  薛戰說道:「朕的確饒了趙煜一命,將他流放嶺南。可朕不能保證,在流放途中,他是否會遭遇意外。」

  於公,於私,趙煜都必須要死。

  禦書房內瞬間安靜,郭安泰立於禦案之下,高高仰望上面的帝王。

  的確……他是何性子,這麼多年了,他是清楚的。戰火四起,在沙場廝殺時,是勇猛武威,所向披靡的猛虎,如今便是坐上了帝王寶座,穿了一襲尊貴龍袍,身上的虎狼血性,也是沒有絲毫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