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戰面色微沈,說:「怎麼?又同你夫人吵架了?」
他不太過問臣子的家世。不過這郭安泰娶得不是旁人,是蕭魚的堂姐。若要算起來,他與郭安泰,也是連襟。
郭安泰也不大願意此事鬧到宮裡來,可這幾日,他實在是忙,原本是想今日去護國公府一趟的,沒想到,竟先在宮裡見著岳母和妻子。
至於吵架……的確算是吵架吧,而且還是他讓蕭玉枝受了委屈。於是很是汗顏道:「是臣沒有管理好家事。臣這就過去解決此事。」
薛戰淡淡道:「朕也順道過去看看。」
於是闊步,同郭安泰一起進了碧浮亭。
而碧浮亭內,蕭玉枝正在向蕭魚抱怨郭家人的不是,以前說得最多的是郭母張氏,先在不但是張氏,連郭素宜和那尤氏,甚至是郭安泰也都說進去。說他們郭家人就是蛇鼠一窩,誰嫁過去誰倒霉,而這樁倒霉的事兒,就偏生落在了她蕭玉枝的頭上。
蕭魚看著蕭玉枝說。
之後聽春曉過來,在她耳畔說了句話,才猛然擡起頭來。
立刻就看到過來的君臣二人。
他也在看她。不過幾日未見罷了,好像很久沒見面似的……蕭魚看著他的眉眼,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想起一些事情,一下子就沒有什麼好畏懼的,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卻。
待帝王進亭,蕭魚才站在前面,屈膝向他行禮。
郭安泰也朝著皇后娘娘行禮,態度恭謙道:「叨擾娘娘了,臣這就帶玉枝回去。」
說著看了蕭魚身後的蕭玉枝一眼,他表情柔和,剛張嘴,還沒說話呢。就見那蕭玉枝緊緊抓著身旁柳氏的衣袖,一臉警惕道,「我才不要回去,你什麼時候把你那一家子收拾好了,我才回去。不然我才不要回去受氣呢!」
換做平常,蕭玉枝估計都要跳起來了,這會兒被帝王的氣勢所迫,她只敢小聲反抗。就擔心這個時候,皇上會幫郭安泰。
郭安泰輕輕蹙眉:「玉枝,別鬧……」然後朝著柳氏謙卑道,「岳母大人,您也勸勸玉枝,有什麼事情,咱們回府再說。」
薛戰並沒怎麼聽他們的話,靜靜看著蕭魚的臉,見她表情淡然,身後卻是她護著的蕭家人。他心裡忽然有點堵,明知道這樣的想法太小家子氣,可有時候,偏偏不太受控制。他也隨意道了句:「什麼事情,鬧成這樣?」
蕭玉枝指著郭安泰,脫口而出道:「是他,與他母親商量好了,要納妾。」
薛戰哪管郭安泰納不納妾,這事兒關他什麼事情?他自己是不要什麼妾室的,可旁的男人,他手下的臣子,好像都是有三妻四妾的。這郭安泰要納妾,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就又隨口說了一句:「不過妾室罷了,他既要納妾,你就算阻止,以後也是要納的。」
這種事情,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的,執意不想納妾的男子,就是脫光了送到他榻上,也不會碰。反之,在如何的阻止也無濟於事。
若是別人說的,蕭玉枝肯定不服氣,可此話出自帝王之口,她倒是不敢吱聲了……她一雙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柳氏,一時有些無措。
「皇上此言,恕臣妾不敢茍同。」
有個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蕭玉枝猛地看向面前的蕭魚,見她在帝王面前,身姿筆挺,說話的聲音也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可是說這樣的話……就不怕帝王怪罪嗎?蕭玉枝緊張的看著她,不敢去看帝王的表情。
便是柳氏,也有些詫異,原以為在這種事兒上,男人總是幫著男人的,至於蕭魚,雖是蕭家女兒,幫襯他們是應該的,卻也不可能因為他們去得罪帝王。
薛戰見她的目光終於又落在了自己臉上。
看她開口,說道:「男兒三妻四妾,的確尋常。只是郭大人剛娶妻,時日尚短,這個節骨眼兒上就納妾,未免也太不尊重妻子。臣妾以為,若是日後妻子無所出,郭大人要納妾,無可厚非,可現在要納……而且還是昔日已經和離了的妻子,就有些過分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當初郭大人再娶前,與那前妻藕斷絲連。如此一來,怕是有些不妥。」
蕭魚頓了頓,又接著說:「自然,皇上覺得此事無足輕重,那是因為皇上是帝王,您要廣納嬪妃,沒人會說您什麼。郭大人卻不同,他身居要職,處處都有人盯著,臣妾倒是聽說郭大人府中用度甚是廉潔,想來郭大人也不想因為此事影響了清譽吧?」
他當然不會納尤氏的。既然已經和離,那就不應該有牽扯,奈何他母親……
郭安泰忙道:「皇后娘娘說的是,臣定會將尤氏安排妥當,將她送出城安置好,日後絕對不會與她再有任何瓜葛。」
他說著,看向蕭玉枝,說,「那日的確是臣不對,沒有攔著臣的母親。回府之後,臣會與母親好好商量此事。等處置妥當,會親自上門接玉枝回府。」
先前蕭魚覺得,這郭安泰是個正人君子,可現在鬧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倒是要重新考量。
哪個男人對美色無動於衷?像郭安泰這種身居高位的,旁人若是要獻慇勤送美人,怕是什麼樣的女人都見識過了。他一直潔身自好,可偏偏那尤氏,曾是他結髮妻子,對尤氏心存憐惜,唸唸不忘,是正常的。
蕭魚擡頭看著郭安泰身旁的高大男子,輕輕的說:「此事自然是由皇上做主,臣妾只是說了自己的想法。皇上覺得一個妾室沒什麼,那臣妾也無話可說……」
她明明知道,他也不喜三妻四妾的。只是看著她不將他放在眼裡,卻護著柳氏母女,所以才想說這些話。薛戰平靜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你們就私下解決……這是宮廷,不是什麼事情都能拿到這裡來說的。」
郭安泰頷首,而後走到柳氏和蕭玉枝的身旁,說:「岳母大人,玉枝,我先送你們出宮吧。」
他也是有眼力勁兒的,聽說皇后娘娘病剛好,看著皇上不耐煩的表情,就曉得他是不喜歡有人打攪皇后娘娘的。還好他們是皇后的娘家人,倘若是旁人,怕是不大可能這樣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郭安泰如此伏低做小,柳氏當然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趁著這時機,再說說其他的事情,比如玉枝在府中的用度……畢竟玉枝是嫁過去了的,三天兩頭的往娘家跑也不是個事兒。
柳氏遂攜玉枝行禮告退。蕭玉枝不情不願,卻還是被拉走了。
起風了。蕭魚身上的披風被風輕輕吹起一角,朝著帝王欠了欠身:「那臣妾也先告退。」
薛戰立在亭中,沒有阻攔。見她步子雖緩,卻步步平穩,沒有絲毫的留戀。
她不是願意為他死嗎?怎麼能一點都不在意?好像不與他在一起,她也能過活得好好的……她剛才好像沒有笑,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她可能也會如平常一樣,因為翻閱到一本有趣的書、或者看到院中的花盛開,而感到高興、會笑吧?
……
從碧浮亭出來就是堆秀山禦景亭。假山堆砌,簇擁頂端觀景的亭台,下面是條曲折遊廊,兩側排列花盆,盆內是品種不一綻放的菊花。薛戰走在廊上,並未去鳳藻宮,也未回養心殿亦或禦書房。
前幾日他都在忙,睡在禦書房,現在一下子閒了,沒有事情可做,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廊外有宮婢路過,因隔著樹林,並未註意到裡面的帝王。
就有宮婢羨慕的低低議論,說:「蒹葭你可真是好福氣,現在宮裡的人怕是都知道了,你長得這麼好看,既被皇上臨幸,那日後可是要當娘娘的,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姐妹。」
然後是有個非常嬌柔的聲音,羞澀的說:「清荷姐姐莫要取笑我了,這種事情,我想都沒有想過。」
「怎麼會沒有想呢?在禦書房當差的宮婢那麼多,有那個是近過皇上身的?你啊,可是這宮裡除了皇后娘娘外,頭一個得到皇上臨幸的。我可聽說,這幾日皇上都不去皇后娘娘那兒了,指不定那一日就失寵了呢。」
蒹葭面色緋紅,正想再說幾句客氣話,忽然看到面前出現了一雙龍紋墨靴。蒹葭登時楞住,而後臉色慘白。
待擡頭,正視帝王龍顏時,才見帝王那臉色比之那晚更加陰沈,聲音淡淡道:「你說朕……幸了你?」
蒹葭雙腿一軟,「撲通」跪在了下來。
下面是結結實實的石子路,凹凸不平,秋日衣裙並不厚實,加之愛美的女孩兒都喜歡少穿一點,這麼一跪,這膝蓋跪麻了。她慌張磕頭,說:「皇上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薛戰跪在地上的宮婢,想到適才她對自己的態度……心裡忽然湧出一絲喜悅,很快卻被憤怒壓制。她還生著病,他怎麼可能拿這種事情氣她?他再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做這種無法挽回的事情。她和他說過的,她很小氣的……況且他根本不想要其他女人。
……
蕭魚剛回寢宮,春茗就將剛從禦膳房拿來的酸棗糕端了上來。自那日她口無遮攔後,這幾日就格外乖巧。平日聒噪的小姑娘,現在倒是安安靜靜,曉得蕭魚病好之後就喜歡吃這些糕點,就想著法兒的監督禦膳房的廚子做,一做好,就將最新鮮的糕點端過來。
蕭魚吃了一塊。
挺好吃的。
又咬了一口,待吃完第二塊時,外面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還有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蕭魚伸手接過春曉遞來的絲帕,擦了擦手。
剛走到門外,就看到薛戰闊步朝著這邊走來……
他好幾天沒來了?怎麼忽然來了?是因為剛才在碧浮亭內說得話嗎?正想著,蕭魚又註意到了他身後,被侍衛帶過來的宮婢。
那宮婢大概剛入宮不久的模樣,還很年輕,這會兒哭哭啼啼的,剛才她聽到的哭聲,就是她的。蕭魚表情平靜,欲上前接駕,那兩名侍衛就將宮婢粗魯的扔到了她的跟前,蕭魚下意識去看薛戰,不曉得他要做什麼。
見他看著自己,話卻是對著地上的宮婢說的:「你當著皇后的面,說說看,朕究竟是怎麼幸你的?都碰你哪兒了?仔仔細細的,都說給皇后聽?」
宮婢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她哭得雙眼通紅,哽咽道:「皇上並未讓奴婢近身,是、是奴婢好面子,才會這麼說得,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樣一個英偉的帝王,哪個女子不肖想?她因家中長輩疏通關係,入宮不久就被調到禦書房,聽說皇上只寵愛皇后一人,她卻是不信。對自己的美貌有信心,總覺得定能博得皇上青睞。
卻沒想到,那日皇上看了她一眼,就讓她滾了。之後她獨自在外面傷心許久,回去的時候,平日交好的宮婢都以為她是被留在了禦書房,在皇上身旁伺候。她不敢承認,又怕那些宮婢笑話她,就含糊其辭,沒想到最後傳著傳著,就變成這樣了……
薛戰一直都在留意蕭魚的表情,卻見她面色如常……因情緒波動而起伏的胸膛瞬間平息下來,他望著她的眉眼。
他忽然平靜下來,淡淡道:「朕與你說這個做什麼……」
一下子就非常安靜。
他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反正你也不會在意……」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