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數日未這般同床共枕。
她履行皇后的職責,他享受帝王的待遇,現在他們好像沒有什麼話可以說。錦帳內慢慢安靜,睏意來襲,蕭魚也闔眼睡覺。半夢半醒間,有一隻手輕輕覆在她的背脊上,好像她是個小孩兒似的,一下一下拍著她入睡。蕭魚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很快就睡得很香。
第二日天濛濛亮,床榻旁就有了些動靜。
其實動作很輕,可是他一動,蕭魚就睜開了眼睛。她還在他懷裡。他衣襟敞開,露出大片麥色胸肌,低著頭黑沈的眼眸望了她一眼,沒說話。蕭魚一頓,翕了翕唇,初醒時還是有些懵的,之後立刻恢覆清明,規規矩矩起來,下榻伺候他洗漱更衣。
金二龍戲珠的玄色帝冠,內著褡襆和裡衣,而後才是團龍圓領外袍、金鑲玉革帶。
他實在魁梧,個頭比尋常男子要高出許多。說來也是奇怪,他身上雖有鄉野莽夫的粗鄙,坐姿也是豪放不羈,可嚴肅認真時,那挺立的筆直姿態,和身上的氣度,頗有將帥風采。前些年戰亂連綿,百姓流離失所,這蠻漢孤身一人,不僅在存活下來,還習得了一身的好武藝。武將打天下是厲害,可治國卻是不成的,是以很少有武將謀逆又將將皇位坐得長久的帝王。
替他整理外袍,聽得「咚」的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落在地上。
她要彎腰去撿。他卻是搶在她前面,將落在腳邊的物件撿了起來。
薛戰緊緊捏著,輕咳了一聲,才遞了過去,淡淡道:「這個給你吧。」
什麼?蕭魚低頭去看。
見他寬大的手掌上,是一尾木雕而成的鯉魚。木是上好的紫檀木,這雕工卻是略顯拙略。旁人的雕工如何她不知道,可是她見識過衛樘的,髮絲也眼睛都能雕刻的栩栩如生,細緻入微。蕭魚猶豫了下,擡手去接。
他似是見著她猶猶豫豫的樣子,有些不耐煩了,握著她的手,非常粗魯的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給她這個做什麼?蕭魚握住,擡起頭去看他。
薛戰略低著頭,扯了幾下她明明已經替他整理好的衣擺,語氣非常隨意說了句:「朕前幾日沒事做隨便雕著玩兒的,就給你吧……你若是不喜歡,可以扔掉。」
蕭魚笑笑。目光落在他的眉眼間,輕輕說了句:「臣妾多謝皇上。」
送走薛戰,蕭魚回來時,看著隨手擱在榻邊的木雕,坐下來看了一會兒,然後將它放到多寶閣上,稍加挪動,將它擺成最好看的姿態。
帝王離去不久,蕭魚正洗漱完,準備用早膳。春茗跑了進來,說:「娘娘,徐太醫和孫太醫過來了,說是奉皇上口諭,給您把平安脈。」
這兩人的是太醫院醫術最高超的,特別是後者孫太醫,已經年邁。
蕭魚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其實她根本就沒記在心上,覺著沒什麼,沒想到他還記得。低頭看著面前的粳米粥和水晶梅花包,都要開始用膳了,總不好就這樣出去。想了想,還是想用完早膳再說。
遂對春茗道:「準備些茶水點心,讓兩位禦醫稍等片刻。」
春茗得令,這就轉身出去。元嬤嬤站在蕭魚身畔,低聲問道:「娘娘昨夜可是不舒服?」好端端的,怎麼皇上忽然就叫禦醫過來了呢?
蕭魚握著銀筷夾了只梅花包,看了元嬤嬤一眼,說:「是有些肚子疼,不過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的確。最近蕭魚的氣色漸漸好轉,胃口尚佳,應該沒什麼的。元嬤嬤道:「那還是得瞧瞧。」
嗯。蕭魚點頭。
用了一碗粳米粥和半碟梅花包,最後蕭魚還吃了半個蘿蔔餅。
出去時,兩名禦醫已在外面等候多時。後宮就這麼一位主子,自是沒人敢怠慢的。待見著年輕美貌的皇后時,才下跪叩拜。蕭魚坐在太師椅上,先是年長些的孫太醫上前,替她把脈。
雪白皓腕搭了塊玉色絲帕,禦醫的手指輕輕放在上面,凝神把脈。少頃,眉頭微蹙。
蕭魚只道是女兒家的毛病,這也沒什麼好羞恥的,醫者仁心,本就是幫著替她將身體調養好的。是以這會兒也沒多少拘謹,直言道:「可是本宮的身子有什麼不妥之處?」先前她總是吐,不過吃了幾回湯藥之後就好多了。
禦醫謹慎道:「娘娘,可否容臣將絲帕取下,如此才好更加確切的為娘娘號脈。」
年近花甲的老者,又是禦醫,倒是沒什麼。蕭魚點頭,一旁的元嬤嬤便過來,將蕭魚手腕上的絲帕取下。
再次把脈。
片刻之後,蕭魚才問了句:「如何了?」
……
剛下朝,薛戰又留了幾名心腹大臣在禦書房談論政務。
何朝恩正在禦書房外。廊下擱了幾盆硃砂紅霜,深橙菊瓣層層疊疊,花蕊幾乎都被淹沒在花瓣中。清風徐來,隨風搖曳。年輕的宦臣眉目秀致,有種不屬於宮廷的、歲月靜好的安和。
等見著那小宮婢急急忙忙跑來時,何朝恩才看了過去。平日穩重的女孩兒,現在走得急,腳下踩著一雙秀氣的弓樣鞋,繡著小金花,不是普通宮婢能穿的。
春曉是個做事穩妥d的,不像春茗那樣魯莽,現在一路走得疾快,何朝恩自是迎了上去:「春曉姑娘。」
「何公公。」春曉的眼睛亮了亮,眉眼的笑容非场爛。她粗粗行了禮,著急的說,「皇上還在忙嗎?奴婢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皇上。」
何朝恩語氣平靜的說:「此刻皇上正在裡面與幾位大人說話,有什麼事情,春曉姑娘可與我說。」
也成。他是皇上身邊的宦臣,和他說也是一樣的。春曉點點頭,因適才跑得急,這會兒氣息還有些不穩,等氣兒喘勻了,才微笑著說:「方才兩位禦醫給娘娘把了脈,說娘娘有喜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平靜無波的眉眼詫異了一瞬,很快何朝恩就恢覆。他看著春曉,說:「若是如此,自是要恭喜娘娘了。」
過了很久,幾位穿著緋色官服的大人才從裡面走了出來。何朝恩靜靜站在禦書房外的槅扇旁。早晨的陽光輕盈的落在他的身上,襯得他修長如竹,玉白的臉近乎虛化。神情有些微的恍惚,卻是不太容易察覺的。他反應過來,彎腰給幾位大人行了禮,之後才緩步走到裡面。
禦案後面,是雄才偉略的年輕帝王。何朝恩慢慢上前,將方才春曉帶來的喜訊告訴帝王。
薛戰正在批閱摺子,手猛地一抖,在摺子上劃出長長的一道墨。他立刻看向何朝恩,眼睛瞪了老大:「你、你說什麼?」
何朝恩含笑重覆道:「適才春曉姑娘來稟,今早娘娘號脈時,被禦醫診出,已經有一月有餘的身孕。」
他、他的皇后有孕了!
他要當父親了!
薛戰體型高大,這會兒眼睛睜大,微微張嘴,似是被雷劈了般。他緊緊捏著手中的摺子,都被他擰成了一團,卻還是沒能平覆下來。她懷孕了,他居然還和她吵、和她鬧,她還生了病,昨夜他還推她玩鞦韆,還推得那麼高……
再也坐不住,薛戰迅速扔下摺子,闊步下來,邁著長腿,急忙跑了出去。
平日穩重而嚴肅的帝王,宮中人人畏懼。今日在禦花園打掃落葉的宮婢太監,卻見那穿著玄色龍袍的帝王在廊上狂奔。剛放下手中的掃把,準備下跪行禮,卻見那身影早已消失在長廊盡頭,唯有幾片落葉,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從禦書房,到禦花園,再到鳳藻宮。
薛戰就像匹脫韁的野馬,直接衝了進去。
皇上忽然出現,鳳藻宮內侍奉的宮婢都嚇了一跳。而薛戰急急忙忙跑進寢宮的時候,就看到蕭魚站在窗戶前。
她穿了件挑絲雙窠雲雁宮裝,下面是蹙金牡丹彩碟戲花羅裙,腰肢纖細,窈窕嫻靜,手裡拿著一枝剛剪好的花,正往面前的汝窯青花瓷瓶插去。看到他忽然進入,轉頭看他,眼睛明亮,露著幾分俏皮的詫異。薛戰穩穩的定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額頭有汗水淌了下來,沿著他的下巴掉落,沒入衣領。汗如雨下,他喉頭急促的上下滾動,雙拳緊握,緊張得嚥了嚥口水。
而後舔了舔乾燥的唇,才小聲的,試探著開口說道:「剛才……剛才朕聽說、聽說……你有孕了?」
蕭魚將手中的花慢慢插`入瓶中,接著才看向他。她眉眼慢慢染上笑意,眼睛亮亮的,輕輕歪頭,語氣輕快的說了句:「是啊。」
【小劇場】
很久以後。
老大這樣問老子:聽說娘親懷我的時候,爹爹激動得哭了?這是真的嗎?
薛戰:當然不是。而且——如果早知道有了你之後會這麼煩,爹爹寧可遲些讓你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