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辭原文〗
咸:亨。利貞。取女吉。
〖譯文〗
咸,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
白話:咸,象徵著靈感、感應的意思。陰陽感應緣於男女心靈相互愛慕,如男子以禮下求女子,所以「亨通順利,利於堅守正道,娶妻吉祥」。
風過竹林,枝葉搖曳著,在綠櫺窗上投下重重陰影。
窗邊的長案旁,坐著個白衣人。
修長如玉的手指握住捲軸,將素絹緩緩展開,衣袖被燈光一照,隱約閃爍著淺銀色的白澤紋理。
一名左眉上文了一條三爪小紅龍的大漢躬身立在案前,道:「燕王日前選定了新皇后人選。」
白衣人瀏覽著捲軸,輕輕念出上面的名字:「謝……長晏?」
「是。謝繁漪的堂妹,族中排行十九,今年剛滿十二歲。」
白衣人「唔」了一聲,放下捲軸,用指關節在上面輕輕敲打著,半晌後,才道:「有點意思。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大漢臉上露出些許古怪之色:「是個……挺普通的小姑娘。」
「嘩嘩,嘩啦!」
銅錢搖了六次,落到矮幾上,整個大廳寂靜無聲。
鄭氏立在隊伍末端,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難寧。
一襲道袍的謝懷庸端坐幾後,盯著自己搖出來的卦象沉吟許久,才抬眼看向堂內眾人——
「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
眾人聽了各有表情。
鄭氏鬆口氣,眸間露出一抹喜意,宛如漂浮在憂愁海面上的一片浮萍。
謝懷庸轉頭看向一旁的青衣少年:「取來。」
少年取來七本書冊,畢恭畢敬地攤平翻開,每本的扉頁上分別寫著「琴、棋、書、畫、騎、射、數」。
「這是我命知微從族學處取來的十九娘這三年的課目簿。」
鄭氏聞言面色微白,俊美少年謝知微已拿起第一本冊子念了起來:「第一課,琴,成績乙乙乙。評語『技藝嫻熟,惜無天賦,勤奮有餘,靈性不足』。」
眾人紛紛搖頭嘆息。鄭氏面頰羞紅地低下頭去。
謝知微拿起第二本:「第二課,棋,丙丙丁。心無城府,早日放棄。」
眾人的嘆息聲越發大了。鄭氏也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第三課,書,丁丙乙。進步可見,然,難成大才。」
「第四課,畫,丙丙丙。評語『過於匠氣』。」謝知微唸完前四本,眾人臉上全是一副完了的沮喪表情。他勾勾唇角,似笑了一下,才開始念後三本。
「第五課,騎,甲甲甲。靈韌佳,性奔放,善於馬。第六課,射,甲甲甲。目力超卓,可深造。第七課,數,甲甲甲。聰慧善思,舉一反三。」
謝懷庸環視眾人,緩緩道:「諸位以為如何?」
一長者答道:「此女偏才,性好動,不適合當皇后。」
此言一出,附和一片。
另一人嘆道:「想當年,繁漪可是七科全優,且容貌之美,舉國無雙。」
「是啊是啊,可惜了繁漪。十九娘子處處平庸,這對比也太……」
鄭氏暗暗捏緊雙手。
謝懷庸眼底閃過一絲悲色,但很快壓了下去:「聖旨已下,無更改可能。今日召諸君來,是商量一下該如何教導長晏。她如今不過十二歲,離及笄還有三年,還來得及補救。」
眾人交換著眼神,有為難的,有不屑的,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木然的。
謝懷庸看向鄭氏:「十弟妹。」
鄭氏連忙出列:「五伯。」
「畢竟是你的女兒,你如何想?」
「妾慚愧,未能教好長晏,令諸位長輩擔憂。」
「長晏性子嬌俏,是個好孩子。作為謝家的女兒來說,並無不足。只是天恩盛降,誰也沒想到陛下會在那麼多人中,偏偏點了她的名字。」謝懷庸拈起幾上的碧玉竹牘,上面刻的是:定謝氏十九女長晏為後。
謝懷庸眼底浮起很多情緒,然後那些情緒一一沉澱淡化,變成了擔憂:「若想做天子妻,這樣的資質卻是不夠。」
「妾願聽從諸位長輩安排,協同名師,力勉長晏。」
「好。那就從明日起,為長晏獨自授課,一年之內,七科必須全部到甲。」謝懷庸說完,將桌上的銅錢一枚枚重新收入筒中,喃喃道,「六五爻乃兌卦,也是唯一的好變繇。十九娘雖天賦不足,卻是個有福氣的。而福氣有時候,比任何天賦都要重要……」
一片漆黑的水底世界裡,唯獨前方的幾點螢火在游弋。
謝長晏一手提著裝有石塊的籃子,一手划水,靈巧地在幾塊礁石中穿梭,追隨著前面螢火的步伐。
一口氣憋到實在憋不住了,才從腰囊上摘下一個皮囊裹住的豬尿泡,極珍惜地吸了一口,趕緊又紮緊了。再一抬眼,前方的螢火已遠了許多。
她連忙追上去。
再穿過一塊黑礁後,就見螢火們停了下來,卻是七八個身穿水靠的採珠人。為首的男子比畫了個手勢,幾人取出鏟子,將礁下的水藻刨開,便看見了底下的一隻巨型蚌貝。
謝長晏頓時大喜,當即就要游近些圍觀,這時身上繩索突然一緊,她一愣,下一刻,繩索上扯,竟將她生生扯了上去。
「等……」謝長晏剛想驚呼,就被灌入了大口水,連忙憋住,眼睜睜地看著蚌貝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嘩啦」一聲,她被扯出水面,拉上船隻。
新鮮的空氣湧入鼻喉,她連忙張大嘴巴連吸幾口,等緩過氣來後,便笑罵道:「你們就這麼怕我贏?居然作弊提前拉我回來,可惜了那麼大一顆珠子啊……」
船頭圍著她的人們都笑了,還有人拚命向她擠眼睛。
謝長晏一愣,順著眾人的身影往後看,就見青衣少年站在桅杆旁,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你果然在這裡。」
「九哥?你怎麼來了?」謝長晏再看船隻,果然是開始往回劃了。
「等等!」她急了,「羅叔他們還在下面呀。」
「自有別的船接他們。你別擔心他們了,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謝長晏不明白:「我怎麼了?」
「你在做什麼?」
提及此事,謝長晏便笑了,一把摘掉鮫皮頭罩,接過老嫗遞來的布巾,一邊絞頭髮一邊示意謝知微跟自己進艙:「來來來,看這個。」
船艙內有一張矮幾,上面鋪著一張輿圖,繪製的乃是燕國東境,圖還未全部完成,但沿海的幾個主要州縣俱已標出。
謝知微一見之下,面色頓變:「這是父親……」
「放心,不是五伯的,是我偷偷溜進五伯書房看了回來自個兒畫的。」
「什麼時候?溜了幾次?你……」
「啊呀那些都不重要啦!你看這兒——」謝長晏比畫著圖上的位置,「從隱洲到玉京,走陸路需兩個月。走水路則一個月。而其中,迷津海為必經之地。」
提到「迷津海」三字時,謝知微的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
「我查了一下,十年來,此處海域共遭遇三十四次颶風,常為六七月發生。颶風來前,多有煉風。三年前,三姐姐出發時北風催郁,有暈如虹,此乃颶母之兆,本不應上路。五伯伯的占卜結果卻是令伊必須按時出發……」
謝知微眉頭微皺:「所以?」
「所以,我擔心到時候我也要過迷津海,萬一遇到颶風怎麼辦?正所謂未雨綢繆,這不,我就來跟這些採珠人練練水技……」
謝知微看著眼前揚揚得意的謝長晏,從她濕嗒嗒的頭髮,看到身上的緊身鮫衣,再看到腳上那對鴨蹼般的鞋子,不由得嘆了口氣:「你還真是考慮周全。」
謝長晏老氣橫秋地搖頭晃腦道:「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嘛。」
居安思危是謝懷庸的人生格言,見她如此模仿父親,謝知微當即抬腳要踹。
「啊呀呀,斯文公子打人啦,還是打小女孩啊!」
「你都定親的人了,算什麼小女孩!」
兩人笑鬧了一陣,各自氣喘吁吁地在榻上累坐下了。
謝知微收起笑容,正色道:「十九,你有磨煉水性的心,是好事。但颶風來時,水性再好也是沒有用的。」
謝長晏怔了怔。
「且不說單憑一己之力能否游回岸,就算到岸也未必得救。你既查了古籍,當知海嘯時不止沉舟船,還會決海塘,鹵死莊稼,人畜之屍浮游千里,大疫遞染。」
謝長晏愣住了。
謝知微用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所以,一人之力無可捍天。」
「那怎麼辦?」
謝知微注視著謝長晏,忽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唉?」
「陛下已令工部開鑿渭渠,以通南山,接濱海。此河道一成,從玉京至隱洲,十日可達,就不必再去迷津海了。而預計完工的時間,正好是——三年後。」
謝長晏的眼睛開始閃閃發光:「陛下竟為了迎娶我而開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