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八月到了尾聲,紫江回台灣的日子近了。

  季天朗沒說什麼,照常地「奴役」她,紫江的外婆從加拿大回來後,原本紫江每天下午三點到隔壁報到,變成季天朗一大早到紫江外婆家。紫江真懷疑季天朗會什麼妖術,她以為所謂「師奶殺手」都是斯文小生型的不是嗎?為什麼這痞子在長輩面前還是那麼吃香?他所謂的乖寶寶偽裝,也不過就是改換上襯衫、戴上眼鏡而已,外婆第一天回西雅圖時,他上前幫忙提行李,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外婆」、「外婆」地喊得好不親熱,當天外婆不只留他下來吃晚餐,一聽說他現在一個人住,還邀他以後早上都到他們家吃早餐。

  於是每天一大早,季天朗會出現在她家廚房,當外婆的幫手——好吧,就這點來說,如果她是外婆,也會忍不住一邊叨念貪睡的外孫女,一邊給季天朗的盤子裡加菜吧。

  吃完早餐,外婆就任季天朗將她光明正大地綁走了。要回台灣的前幾天他們常往戶外跑。

  不同於那些愛開著跑車到處拉風的世家公子哥兒,季天朗在美國境內開著到處旅行的是Nissan的休旅車——目前送修中,車上放了他的自行車——或者每到一個城市時就利用當地的大眾運輸工具。那幾天他們搭著公車上山下海的跑,季天朗從不趕路與趕時間,兩人悠閒散步般的足跡遍佈了半個西雅圖。

  「小女奴。」

  「是。」現在紫江會配合他了,雖然也只是做做樣子,配合得有一搭沒一搭。反正再過幾天她就回台灣了,到時可沒人像她一樣這麼任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呵呵……

  「到台灣以後,每天寫一封信跟我報告。」

  「啊?」

  兩人置身緊臨艾略特灣的公園,懶洋洋的坐在草地上休息,廣袤的湛藍港灣盡收眼底,如果不是遊人如織,紫江真想直接躺在草地上睡午覺。

  「你該不會以為回台灣之後,你的刑期就結束了吧。」季天朗真的躺了下來,雙手枕在頭下,一派悠閒。

  他說對了,但紫江才不會承認,「這跟每天寫信跟你報告有什麼關係?」

  季天朗像看笨蛋似的看了她一眼,「奴隸當然要定期向主人報告她的行蹤,這是常識!」

  拜託,這算哪門子常識?但她孬種的沒敢吐槽,只好虛以委蛇。

  「我儘量……」如果忘了寫,他能衝到台灣找她算賬不成?哈哈!

  季天朗側過身子,單手支著頭,看著學他躺下來的紫江。她個兒小不隆咚,每次由他的角度看過去,就會看見她的髮旋和巫毒娃娃髮飾……

  他突然想到她的品味不是骷髏、南瓜人,就是巫毒娃娃,跟她專做殺人點心還真是相配。那雙長長的睫毛每次扇啊扇,不是在心裡對他敢怒不敢言,就是又神遊天外,讓他更想對她惡作劇。

  瞧,她又不知道恍神到哪裡去了。季天朗笑著拿起剛才脫下放在一旁的薄外套往縮起身子的紫江頭上蓋,引來她的抗議聲,抓住他的外套蒙頭捲起想滾到一旁不讓他騷擾,卻被季天朗一把往後拖到他懷裡,以四肢牢牢困住。

  她半天沒有掙扎,季天朗覺得奇怪,拉開外套,見小丫頭脖子以上一片通紅。他們貼得太緊,至少不是普通朋友該有的距離,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裡,彼此的心跳甚至能夠相互呼應,屬於他與她的氣味,相互交融,並且挑逗對方的感官……

  他知道不該輕易招惹,卻還是忍不住為小丫頭終於有一點點開竅而竊喜,雖然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但至少她因為這份親密臉紅了。只是季天朗的竊喜還不到想佔有、想緊緊抓住的程度,他一向自由落拓慣了,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自然也沒有特別想得到過什麼。

  「唉,帶我去你外婆的餐館吧。」突然想到,這幾天都是他拉著紫江,逕自決定行程,也許這丫頭會想在離開西雅圖前再到外婆的餐館看看。

  紫江有些訝異,但沒說什麼,這回由她在前頭帶路,看得出她的腳步是期待的。

  他們轉了兩次公車,來到運河與公園間的小市集,已經停業許久的福爾摩沙就藏在巷弄裡,一棟顯眼的紅樓建築,門庭前的桌椅和花圃依然被細心照料著,顯然它曾經受到許多人的喜愛,至今依然被珍視著。

  「要進去看看嗎?」紫江問。

  「當然。」他對這個地方有好奇,但更在意的是紫江那些細微的反應。

  這兒確實有許多她兒時最美好的回憶,她站到吧檯裡找咖啡壺替兩人煮咖啡的模樣,就好像回到家裡一樣。

  古樸的木質吧檯旁是一道有著紅銅山茶雕刻扶手的迴旋梯,在轉角則有一架白色鋼琴,每天早上紫江外婆說的那些故事裡,常會聽到關於紫江,關於那架鋼琴,關於紫江外公的往事。

  紫江丫頭小時候,她外公興致一來,在我們餐廳的鋼琴吧檯彈奏,那時紫江丫頭都是坐在他大腿上跟著有樣學樣,一首曲子被她一鬧,彈得亂七八糟,但客人都笑得很開心……他們都是老顧客了,才會這麼縱容那丫頭。

  那時候她的爸媽還在一起,夫妻倆和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每年都是在餐館裡慶祝大大小小的節日,一直到她爸媽分開以前都是。

  幾個外孫裡,紫江丫頭是最得她外公的寵,性格也和他外公最像,福爾摩沙是我和老伴年輕時的夢想,我負責廚房,他負責店裡的一切,建築也好,整個店的擺設與規劃也好,都是他一手設計的……呵呵,或許你有聽過,他是個有名的設計師。

  人生這趟旅程總會走到盡頭,我老伴是,我女兒的婚姻也是,現在只剩有名無實的空殼子,兩個男孩和父親回紐約,紫江和她媽媽則回到台灣,其實我不太過問他們年輕人的事,但我想這件事,紫江心裡一直很在意吧?

  她真是個奇怪的小女生,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早熟,但說她成熟嘛,其實又白目的很;說她幼稚,和同年紀的孩子相比,似乎又有點格格不入。

  紫江煮咖啡的空檔,季天朗打開蓋上防塵布的鋼琴,試了幾個音,她聽到了,但只回頭看一下,就繼續攪拌咖啡壺裡的咖啡,他坐下來,想了想他唯一學過的琴譜。他的手實在不像鋼琴家那般優雅,但甜美的音符仍輕輕的隨著他的指尖跳出沉默的黑白琴鍵,舞出一曲溫柔旋律,空氣裡感傷的回憶也跟著悠悠的唱起「Yesterday Once More」。

  我還記得每一句歌詞,那古老的旋律,聽來依然甜美,把歲月都融化……

  紫江把咖啡杯放在鋼琴蓋上,一手支著臉頰。

  他只彈了一半,然後笑著攤了攤手,「忘譜了。」

  「為什麼你會彈鋼琴?」真嫉妒。這是她另一個學不好的項目,小時候她纏著爸爸媽媽說要學鋼琴,但鋼琴課嚴苛的練習讓她很快便放棄了。

  仔細想想,她到底有什麼是學得起來的呢?也許歲月到了盡頭,那些她以為歷歷在目的過往都消失了,而她依然什麼也不能做,無能為力的看著它們一一離她而去。

  「只會這首。」

  「下次你把譜背起來,再彈一次給我聽。」

  季天朗欣然應允了。

  紫江回台灣那天,季天朗沒出現,讓她覺得心裡悶悶的,好像自己被他輕易拋在腦後一般,所以她也賭氣不提起他,只是當車子越開越遠,她還是忍不住轉頭看著季家快要看不見的高牆。

  他真的沒來送她!紫江心口的悶,似乎有點發酸發疼了。

  機場航廈裡,外婆把一個包裹遞給她,「天朗托我拿給你的。」明明就在意得緊,卻要倔強的裝作沒那麼回事,真是傻丫頭。

  「你怎麼現在才拿給我。」紫江接過包裹,倒埋怨起外婆了。

  「天朗說等到了機場才拿給你,我也沒辦法。」說起來,那小子和外孫女一樣在鬧彆扭。

  紫江迫不及待的拆開包裹,看到裡面的東西,不禁一愣,接著是一陣好氣又好笑。

  《餐飲業管理基礎》,其他還有幾本季天朗以前上相關課程時做的筆記,筆記裡夾著一張紙,寫著他在紐約住宿的位址,以及新的電話,最末還狠狠的警告她要是少一天沒報告行蹤,她就死定了!

  誰會送這種東西給遠行的朋友啊?可是紫江心裡卻異常的感動,眼眶有點泛紅。

  因為,她知道季天朗不是一時想到才送她這些東西,這些筆記他不可能隨身帶著,也許是托家人幫他寄到西雅圖。

  她知道他不是那麼認同她的努力,但他沒有潑她冷水,只是陪在她身邊,用他的方式讓她看清現實,在最後關頭又伸出援手,告訴她——不要灰心,朝夢想前進的道路有很多條,只要她的理想還在,不必選擇一直在最不擅長的那條路跌跌撞撞,轉個彎會更豁然開朗。

  看見紫江抱著那一疊書和筆記微笑,外婆知道小外孫女心中的執著,慈藹的說道:「紫江,你知道嗎?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那些讓人留戀的人事物雖然會消失,卻也會以各種形式留下來,有時候不見得保留它原來的模樣,甚至有可能是完全意想不到的面貌,但只要你記得,那股力量就會永遠與你同在。」

  季天朗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感覺自己變得該死的婆媽,內心分分秒秒都在上演著——去送她、不去送她、去送她、不去送她……

  快!還有機會,他的車昨天已經送回來了,現在衝下樓一路飆到機場應該來得及!

  還是不要好了,說不定小女生會感動到哭出來……

  但是她這一回去要整整三、四個月,他昨天還沒好好跟她說再見……

  可是身為瀟灑男子漢,什麼都不開口不是比較帥氣?十八相送就不帥了!

  但是帥氣是能當飯吃嗎?要是他的小女奴因為沒看到他去送行覺得很失望怎麼辦?

  可是身為奴隸不是應該主動來向主人道再見嗎?

  但是為什麼她沒道再見,他覺得非常委屈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可是……可是……他媽的可是他覺得他才是非常失望非常難過非常想暴走的那一個!

  一整個早上,他從床上跳起來,抓起車鑰匙風風火火的衝下樓,最後又在大門口停住,默默的垂頭喪氣爬回床上窩著,幾分鐘之後,同樣的動作再來一次……就這樣重複了N次,直到一點整的鐘響,他知道小女奴的飛機起飛了。

  然後他倒在沙發上,什麼也不想做,直到他想起自己也該迎接開學了,他在當晚和紫江的外婆道別,沒有等天亮,開夜車回紐約。

  他想,很好,橫越東西兩岸的時間足夠他收心了。

  然後呢?

  轉眼間來到十二月,紐約飄著雪,耶誕節前夕,一學期結束,長假即將開始,季天朗難得拒絕和家人一起過節,打算出國。

  季天朗帥氣的將衣服以空投姿勢丟入行李箱,但力道和那股狠勁簡直像在洩恨。

  小女奴,你好樣的!整整一學期,一封信也沒寄,一通電話也沒給!你死定了!洗好脖子等著吧!吼吼吼吼——

  當我們長大的時候,走過嚴酷的體制,回過頭來看看當年的叛逆,有些人心裡或許帶著那麼一點不以為然,甚至滿口「現在的年輕人」如何如何。難道構築成當下的自己的那些過去,一點都不重要嗎?那過往時空裡的每一個當下,沒有我們嘶吼的靈魂在嗎?

  過了十月就十六歲的紫江,成了師長眼中頭痛的存在,上學期問題並沒有浮現,是因為經過一個暑假後,他們這所私立學校的董事會才決定傚法當代台灣的公立國中,嚴格執行髮禁!

  髮禁,每個女生在花樣年華的這個年紀,都像被那些已經不再青春的老傢伙瘋狂嫉妒一樣,只能把頭髮剪成西瓜皮。走在城市裡,詩人所謂荳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都只能頂著西瓜皮。

  青春和體內翻騰的狂騷,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鬱,就是這些青春花朵的原罪。快來穿上這些人見人厭的修道服,鮮豔柔美的色彩都是禁忌,花俏寫著夢想的造型都是罪惡,把綺麗的彩虹繪成黑白,悠揚迷人的詩歌朗誦成經文,臉上只能有青春痘不能有愛戀的紅暈,如此社會才會認同你,如此你才能大聲說自己無罪!

  「同學,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分內工作,就是好好唸書,不要把心思花在打扮上?」

  「我每天早上只需要花一分鐘綁好馬尾,這中間可以一邊背三個單字。」這樣到底哪裡不好?雖然英文本來就是她的強項,因為八歲前她都住在美國,能說能聽,學起英文比其他孩子快多了。

  老師露出慈藹的微笑,「如果你把頭髮剪短,你可以不用花一分鐘綁馬尾,還可以背五個單字。」

  才怪!也許她的頭髮會亂翹,她得花更多時間讓它們不亂翹,弄得心浮氣躁,到時一個單字都背不起來。

  「老師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紫江知道,她有別的選擇,她可以像許多同學一樣,跟爸媽要求到美國唸書當小留學生,才不用理這些只想用速成管理法管理學生的假道學——用嚴刑峻法去壓制,總比花時間去教化與教育來得簡單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不想回美國,父親之所以答應她不用回紐約,是因為她跟媽媽在台灣,一旦她把學籍遷回美國,他絕不可能讓她待在西雅圖。

  然而離十八歲還有好長的路,國中畢業了還有高中,高中一樣有髮禁。

  「唸書時覺得自己的自由全被大人捏在手上,所以急著想出社會,出了社會後才發現自由又被捏在討溫飽和老闆手上,所以決定找個長期飯票,嫁了人之後自由卻又典當給夫家,最後我才終於頓悟……」老媽拍了拍她的頭,「絕對的自由並不存在,就看你決定犧牲什麼而已。」魏女士顯然並不打算幫女兒助拳,年輕人應該自己打自己的仗才對。

  然後這天,紫江在進校門前,發現教官和老師守在大門口,逮住每一位不符髮禁的學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舉起閃爍著嘲諷冷光的利剪,不帶任何感情的剪落她們無謂的堅持……

  有些人哭了,有些人漲紅著臉,默默將不滿和委屈往心裡吞,來來往往的學生與路人,眼裡只有冷漠與不以為然,彷彿在說:早早乖乖的被宰,不是比現在的羞辱更好嗎?

  紫江的呼吸梗住,她腳跟一轉,很孬的選擇翹課。

  明明就是違反人權,但是卻被認為是對的。諷刺的是,很多很多年後,回過頭來看,這些被壓抑的年輕人成長了,開始捍衛起他們孩子的人權,甚至到了無所不捍衛的瘋狂地步,又有人開始懷念起當年,時代的潮流總是這麼被過當的力道拉扯過來又拉扯過去。

  翹課的滋味其實不好受,剛開始一次、兩次,好像很刺激,但總是甩不掉那種徬徨感,理不清是自己甩開了機械式的學校生活,又或者是她被正常的人生軌道給丟棄了。

  尤其她穿著制服,這時間在外面遊蕩,連自己都覺得壓力有點大,紫江只好偷偷回家。

  「小女奴,你蹺課?」

  熟悉的男聲響起時,紫江正低著頭踢路邊的石子。她猛地抬起頭,看見季天朗右肩背著背包,依然是那副浪蕩不羈的模樣,似笑非笑的站在她家巷子口看她。

  「幹嘛看到我就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有這麼高興嗎?」季天朗朝她走來,顯然自戀的本性依舊沒變。

  但那一瞬間,她確實有飛奔到他懷裡的衝動,今年夏天的一切,對比這個冬季發生的不愉快,顯得格外的美好而令人懷念。

  可惜這裡不是美國,紫江終究不敢上前給許久不見的朋友一個擁抱,只是笑著領季天朗回家。

  「你有找到住的地方嗎?」

  「我訂了飯店,但下午才check in。」

  紫江倒了茶給他。

  「怎麼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敢欺負他的人?該不會和她這時間在外頭閒晃有關吧?

  紫江突然想到他現在應該也在紐約,如果父親硬要她到紐約,她能要求住在外面嗎?

  不用想她也覺得希望渺茫,她才十六歲,對父親的家族來說,女孩子出嫁前都該聽家人的安排……話說回來,不知道有沒有哪個州的法律,十六歲的少女就能夠結婚的?

  但誰能娶她啊?紫江想到這兒,不安的瞥了季天朗一眼,又覺得這想法太瘋狂,而且光想到和這自戀狂……「那個」,她就很彆扭。

  季天朗放下茶杯,「有話就說好嗎?不用這樣瞄來瞄去。」

  紫江絞著手指,「我們學校開始有髮禁了。」

  髮禁?那是什麼?季天朗想了想,才記起有些保守的學校有這麼一套規矩,女孩子的頭髮要剪成小瓜呆。

  「哈哈哈哈哈……」他光想到紫江頂著西瓜皮,就笑得前俯後仰。噢,他甚至覺得有點期待。

  太過分了,她真的很煩惱耶!「幹嘛笑啦!」她悶悶的把今天在校門口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所以你才在這裡啊。」如果是他,應該會翻牆進學校,在被師長堵到時跑給他們追吧,這就是青春啊!「到美國來吧,多的是不用髮禁的學校。」當他把這句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也有私心,希望紫江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紫江覺得這問題一言難盡,所以沒有立即回應,反問道:「你吃過早餐了嗎?」見季天朗搖頭,她起身,「等我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吧。」有朋自遠方來,她蹺課可以蹺得不那麼心虛了吧?哈!

  紫江沒有隱瞞自己翹課的事,這也是季天朗的提議,鴕鳥心態於事無補,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所以你孬種的當了逃兵?還真的是我女兒。」魏女士要笑不笑的,「說起來我也沒資格罵你,因為年輕時我就做過跟你一樣的事,但以過來人的經驗來看,我還是要告訴你,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總得付出一樣去換取另一樣,誰教你娘我不是立委,沒辦法帶著你去把學校給掀了?頭髮跟自由,你只能選擇一樣,現在是如此,未來的人生也是如此,要想永遠快樂順遂沒煩惱的過一生,出家會比較快;逃避的話,問題不會因此消失,甚至會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我還能幫你擦屁股,你自己想想以後怎麼辦?」

  紫江垂著頭,悶了一整天,她很認真的盯著鏡子,想像自己頂著西瓜皮的模樣,也許其實不會太難看。

  可是為什麼她連這點自由也沒有呢?

  「為什麼不喜歡紐約?」如果她也在紐約,或許他就能天天見到她了。但季天朗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紫江支吾半晌,才道:「我不想喊別人媽媽,也不想和……住在一起。」她說得不清不楚,但他卻聽懂了。

  而她眼前終究出現了第三條路,外婆病了,魏女士幫女兒想到好藉口,還為此和前夫吵了一架。

  「對,就是你這爛人讓我不想再踏上美國一步,所以現在我讓我女兒去照顧我媽,是他媽的礙到你了嗎?你最好反對,讓我母親一個老人在西雅圖無依無靠,這就是你們家引以為傲的百年門風!了不起!」

  魏女士是有名的牙尖嘴利,吵起來尖酸刻薄,一番挖苦下,據說擁有名門風範與紳士風度的紫江父親,最後還是答應了,紫江可以轉學到西雅圖,但必須定期到紐約住一段時間,這是最大讓步。

  「媽,你會想我嗎?」母親說要她自己負責,結果還是幫她找了出路,雖然……想必那番爭吵又讓父親皺眉頭。

  「我說不想再踏上美國是騙你爸的,我還是會到西雅圖去看你們。」魏女士笑著揉亂女兒的頭髮,「不用剪西瓜皮,開心了吧?」

  母女倆相視一眼,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