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阿福是下半夜的時候被自家主子在門口叫醒的,看到葉長春他差點就要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喊一聲祖宗。在門口等了大半宿,他生怕葉長春是像上次那樣,一聲不吭就跑走了,在外面一呆就是兩年。真要是那樣,只怕回了杭州李伯會拿斧頭把自己劈成好幾截。看著葉長春衣服上滿身的褶子與臉上淡漠的神情,阿福放下心來,老老實實的轉身往院子裡跑:

「我去給主子打水洗臉。」

葉長春進了院子徑直往臥房裡去,嘴裡吩咐著阿福:

「不必了,歇著吧。天亮時分咱們就出京城。」

他沒說去哪裡。阿福嘴裡應著,轉身吩咐門房:

「關門吧。事兒都完了。」

自家主子,算是被馬貓兒那妖孽折騰苦了。

第二天天剛亮,阿福已經裡裡外外忙著收拾東西。東西倒不多,不過是書房裡的賬冊行禮。賴皮餓得發慌,一直跟在阿福後面哼哼唧唧,被阿福一腳踢開罵一聲:

「馬黨余孽!」

東西很快就被裝上了馬車。一切收拾妥當之後,阿福准備好了熱水與早點,正要去叫主子起床,卻見葉長春已經收拾停當從臥室裡出來,溫和的神態掩不住滿臉倦意,徑直往院子外面去。阿福忙忙的跟上葉長春,殷勤的問著:

「主子,咱們這就走嗎?」

葉長春站在院門口回過頭來:

「走吧。咱們回杭州。」

阿福站在院子裡環顧一周,看到書房裡賴皮的身影,於是跑過去准備拉賴皮。可憐的賴皮不知道已經被餓了多久,大概已經餓得神經錯亂了,此刻竟然在低頭啃紙。阿福進了書房去看見賴皮這樣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跟賴皮搶過那張紙:

「什麼東西你就敢吃!也不怕裡面包著耗子藥……」

話音梗住,他看著手裡那張紙愣了一下,舉著那張被賴皮啃得缺邊少角的信紙轉身往書房外面跑:

「主子!你沒看的那個——李伯的信!」

那是上次李伯的回信,葉長春看了一眼沒拆就丟到了桌角上。他小心翼翼接過還沾著賴皮口水的信紙看了幾眼,默了片刻又轉身往院子裡來:

「阿福,行禮都放下吧,我們還得在京城耽擱兩天。」

整整兩天,阿福都不見自家主子身影。就算是知道李伯絕不會害主子,可是阿福還是免不了擔心。直到兩天以後的黃昏,自家主子滿臉胡子拉碴一臉疲憊回到別院,阿福才放下懸著的心。

進了屋子擰了毛巾給自家主子,看著葉長春一聲不響的接過去擦了臉,阿福發現自家主子雖然疲倦,可是眼裡卻又閃出了往日的精芒,於是才敢小心翼翼的在他身後問了一句:

「主子……又是去找蕭二鍋了?」

葉長春點點頭:

「嗯。京城四處已經布下了李伯的人,估計守到天亮就有消息了。阿福,天亮之前喊我起來。」

阿福應聲,默默的關了門出去,站在門口歎口氣。還沒來得及想什麼,就聽見門口有動靜,於是連忙跑出去,卻看到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連玉榭。

「阿福,葉大哥呢?」連玉榭上來就攬住阿福的肩膀,滿臉笑嘻嘻往院子裡走,「幾個月不見,你怎麼還瘦了些呢?葉大哥呢?」

從杭州顛顛跑到京城又到西北再回來,加上還整天擔驚受怕能不瘦嗎?阿福心裡嘀咕著,臉上卻笑著:

「連二少,您怎麼來了?」

連玉榭嘻嘻笑著:「我跟大哥到京城裡來談一筆生意,今天下午剛到的,到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我想過來看看葉大哥,這不吃過飯我就瞞著大哥,偷偷的一個人找來了!對了,葉大哥是不是快要成親了?」

阿福愣了一愣,笑著的臉蔫下去:

「沒有的事啊,您聽誰瞎說的,我家主子好好的,成個什麼親啊……」

連玉榭停住腳一臉好奇的轉過來盯著阿福:「那怎麼聽嫂子說葉府裡最近忙呼呼的?又買酒又掃房,不是准備迎娶竹心嗎?」

阿福張了張嘴,咧開嘴向連玉榭笑著把話題轉開:

「當然不是,都是外面的人瞎說呢嘛。對了連二少,您還沒見過江家表小姐吧?」

連玉榭搖搖頭:「我們也是今天傍晚剛到的,天晚了,也不好去打攪姨母,所以暫時就住在客棧裡,明天再去拜訪姨母和竹心。聽大哥說,竹心的爹,就是我姨父,被派到廣西那邊辦公事還沒回來,要不我們一定去江府住,也不會住在客棧了。」

阿福暗暗歎口氣,敢情這連二少還什麼事情也都不知道呢。

連玉榭已經不耐煩了:「阿福,別瞎扯了,趕緊帶我去見你家主子……對了,還有馬貓兒呢?怎麼沒看見他?」

「主子最近忙著生意,在外跑了兩天,累的都不像樣了,」阿福陪著笑,「下午才趕回來。我知道連二少您來看主子的心意,不過今天主子實在不能見你……至於馬貓兒,她現在不在葉府,在表小姐的堂哥家裡住著呢。」

連玉榭疑惑道:「在……江大哥家裡?他在那裡干什麼?」

「在那裡……能干什麼,」阿福蔫著腦袋撇嘴,「馬貓兒已經跟江少爺定親了……」

「什麼!」連玉榭一跳老高,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江大哥不是男的嗎?他倆……定親?」

阿福小心的掩住連玉榭的嘴:「二少爺您小聲!要是把主子吵醒了,小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連玉榭撥開他的手:

「你跟我說清楚!怎麼馬貓兒就跟江大哥定親了?他倆不都是男的嗎?莫非……江家大哥有斷袖之癖……看上了馬貓兒?那葉大哥也不能拱手就讓馬貓兒去受這份罪……」

「連二少!」阿福聽到連玉榭說自家主子的不是,有些不樂意了,「什麼斷袖之癖!馬貓兒是個女的!她一直女扮男裝呢!」

連玉榭又長大了嘴,徹底說不出話來了。短時間內被嚇了兩跳,他一時有些不能接受現實,半天回過神來張口結舌問著阿福:

「阿福……你開玩笑呢嗎……馬貓兒明明是個女的……他不是還長胡子呢嗎?」

「胡子是假的,」阿福嘟囔著,「這年頭什麼沒假的?連少爺您今天還是趕緊回去吧,別忘了您可是偷著從客棧溜出來的,要是被連家大少爺知道了,小心回去揭了您的皮……」

費了半天口舌,阿福終於把連玉榭勸回去了。他關上門看看天上的月亮,低頭歎口氣:

「唉,這可又要多不少麻煩了吧!」

順手摸摸自己個的臉頰,接著又歎口氣:

「折騰吧折騰吧,反正身上就這點肉,都折騰掉了算完!」

天還未亮,葉長春已然出了門,等到午膳時分又回來。吃著飯的時候,阿福磨磨唧唧蹭上前問:

「主子,可有蕭二鍋的消息?」

葉長春點點頭:「沒有。不過接到信兒,說明天後天可能就來了。」

嘰咕兩聲,阿福低著聲說道:

「主子,阿福有句話要說,您可別攔著我。就算您知道我要說什麼,您好歹也聽我說出來算完。」

葉長春停停手裡的筷子看看阿福:

「說吧。」

「馬貓兒既然已經跟江家少爺訂了親……」阿福頓頓,看看葉長春的臉色,接著一鼓作氣說下去,「主子您在馬貓兒身上花的心思也不少了,以後干脆不要再操這份閒心了。橫豎,馬貓兒也不是葉家的人了。江家少爺既然已經知道馬貓兒中毒的事情,又願意娶她,您不如把這些事丟給他算了。」

葉長春又舉起筷子戳起一筷子菜:「說完了?」

「說完了。」

「阿福,這陣子你委屈了。」

阿福猛地抬起頭:「主子您說什麼呢……小的不委屈……小的是看您為了不相干的人這樣辛苦,心裡替您委屈難受!」

葉長春手裡端著飯碗,頭也不抬的慢慢說道:

「阿福,你可還記得十年前的那件事?」

阿福愣了愣沒有做聲。

他當然記得,那一年他十歲,葉府上上下下除了他,大少爺和大小姐,大小姐的貼身丫鬟,還有李伯,全都被砍死了。葉府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首。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自己少爺就忽然變了個人,再不輕易玩樂耍笑,一心都在生意和書本劍法上。

「打那時候我就發了誓,」葉長春的聲音淡淡的,「以後不管怎麼著,我一定得擔待起身邊人的性命。今天中毒的,不管是馬貓兒,還是你,我都會擔待著。」

阿福不再說話,抽抽鼻子端過葉長春的飯碗:

「我早就知道了,說了也沒有用,您不會聽。小的也不過是發發牢騷,這就去再給您添碗飯。對了,」阿福站住腳,「昨天連家大少爺和二少爺來京城了,說是歇在附近的瑞福客棧。今天早上我讓人過去問了個好,結果客棧的人說連家兩位少爺已經搬到江大人府上住著了,您要不要去拜訪一下?」

葉長春沉吟片刻,點點頭:「正好有事要問連大哥呢。你准備一下,下午我們去江府一趟。」

江齊己尚未從廣西回來,連玉榭與江竹心又出去了。葉長春到拜會了江竹心之母江夫人,江夫人便起身去了後院,留下葉長春與連玉軒在廳堂裡說話。

連玉軒是個聰明人,早已看出葉長春對那個叫馬貓兒的僕役有些不一樣,來京城後又聽說馬貓兒與江庭柏訂了親,便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兜兜轉轉的事情,於是與葉長春說話也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寒暄了幾句,葉長春終於把話引到正題上:

「連大哥,你與江小姐的堂哥,江庭柏可熟識嗎?」

連玉軒遙遙頭:「竹心是我表妹,他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可是他與姨父姨母亦不算十分親近,因此我與他也算不上多麼熟識。」

「那麼,」葉長春手指點在茶碗上,「你可聽說過江伯父的兄弟,也就是江庭柏的父親什麼事情?」

連玉軒愣了一下:「你是說江齊身江大人?我只知道他曾任京城錦衣衛參軍之職,後來辭官在家做起了生意。他不是已經去世多年了嗎,怎麼你又問這個?」

葉長春搖搖頭:「沒什麼,不過是覺得有些奇怪,江家世代為官,江大人也在朝廷任職,怎麼江齊身倒是去做了生意人。想想就覺得……」

「葉大哥!」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遠遠看見外面連玉榭與江竹心走進來。到底是大家閨秀,再見到葉長春,江竹心也並沒有什麼忸怩神態,大大方方行了禮笑著:

「葉大哥,好久沒有見過了。」

葉長春站起身來回禮:「江姑娘。」

連玉榭笑呵呵的走過去拍了葉長春手臂:

「葉大哥!看你怎麼也瘦了些,生意雖忙也要注意身體,昨晚上去看你……」

連玉軒沉著臉打斷他的話:

「玉榭,你昨晚背著我跑出去了?」

連玉榭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陪著笑往葉長春身後躲:

「大哥,我好歹也快二十的人了,你別說變臉就變臉啊……」

屋子裡幾個人看著他忍不住哄堂大笑,正說著就聽見前面有丫鬟過來行禮:

「小姐,堂少爺和夏小姐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外面江庭柏攜著馬貓兒走進來。馬貓兒妝髻整齊,杏黃衫子月白裙,只是看見廳堂上葉長春的一瞬,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消失不見。

江庭柏也看到了葉長春,臉上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拱手行禮:

「葉兄弟。」

反應最激烈的應屬連玉榭,他盯著馬貓兒看了幾乎有一刻鍾才反應過來:

「馬貓兒!你……你你你竟然真是女的!」

江庭柏定親之事已經寫信告訴了伯父江齊己,這次來是專門帶馬貓兒過來拜會江夫人。江夫人一向身體不好,又不喜應酬,見過了馬貓兒,她在廳上坐了片刻便起身離去,剩下幾個年輕人坐在廳堂上面面相覷。

氣氛著實詭異。

唯一對這詭異氣氛沒有感覺的就是連玉榭,確認了眼前這個人確實是馬貓兒進化而成,他便裂開了嘴嘖嘖稱奇,繼而埋怨:

「你裝的也太像了吧,當時可把我們都騙過去了!葉大哥,你那時候知道馬貓兒是女的嗎?」

葉長春漫不經心端茶碗抿口茶,聲音淡淡的:「不知道。」

「我就說嘛,看來不止我一個人沒看出來!」連玉榭呵呵笑著,「不然當時你也不會把馬貓兒整的那麼慘了!」

連家二少爺接著就想起來,把馬貓兒整的最慘的好像是他自己,把人家摁在地打的鼻青臉腫……

於是整個廳堂上只有連二少爺一個人熱絡的拉著馬貓兒問東問西,回憶著當時的種種趣事,最後幸災樂禍看著葉長春來一句總結:

「葉大哥可賠嘍!這麼漂亮的人卻被你當成了僕役,還是江大哥有眼光,曉得把漂亮姑娘討回家做媳婦!馬貓兒,江大哥對你好不好?」

馬貓兒躲過葉長春的目光,小心的抬頭干笑:「江大哥他……」

「哎哎!」連玉榭奸笑著打斷她,一臉促狹,「你們都已經訂親了,跟成親也差不多了吧?你怎麼還叫‘江大哥’呢,也該改口了吧,是不是得像,呃,像大嫂叫大哥一樣,叫,呃,是叫相公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