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丟不掉的老婆

  「小姐你真要嫁給他?」

  「當然,你猜他會不會樂瘋?」

  說話聲中,兩個仙女般的美人款款行來,在江家大門前停下。

  從穿戴和氣質上看,很顯然兩人是主僕關係。為首的十七八歲,黛眉丹唇,小而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卻如同彎彎的月亮,胭脂水粉抹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整張臉精緻得無以復加,這位便是蘭大老爺的掌上明珠,我們的蘭大小姐。

  蘭大小姐閨名心月,十四歲時便已經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武功也不差,據說蘭家祖傳的「蘭心指」她已有四五成火候。

  此刻她正朝門裡張望,一臉不悅:「怎麼沒人?」

  「他好像不在。」

  「那我就在這裡等,你回去吧。」

  「小姐,聽說江小湖很沒用。」

  「知道。」

  「小姐要是嫁給他,老爺生氣,就不會管你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蘭大小姐不滿地打斷她,「你沒學過嗎,女孩子出嫁從夫,今後就要跟著丈夫,與娘家無關啦。」

  「可是嫁了人就要靠丈夫養,他養得起小姐麼?」丫頭擔心地朝門裡望,蘭大小姐在家一向是嬌生慣養,吃穿用都講究得很,胭脂非京城寶昌齋不用,衣裳非江南綺雲莊不穿,江小湖這個沒用的小子顯然不像是個能賺錢養老婆的人。

  「這……」提到實際問題,蘭大小姐也為難了,不過不要緊,很快她就有了主意,笑眯眯地摸出幾錠銀子,「我悄悄帶了些銀子出來,有了本錢,我們可以自己賺。」

  「那就好。」

  「你快走吧。」

  於是我們的蘭大小姐送走了丫頭,高高興興地站在門前等夫君,誰知這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太陽下山時,她終於撐不住了。

  進去?聽說裡面經常鬧鬼呢,雖然蘭大小姐向來是不信鬼的,可一個人進去多少有點心虛,再說自己還沒見到夫君,私自進門不太好吧?看看那滿是灰塵的台階,她皺了皺眉,平日在家,要坐都有人先擺好凳子,如今堂堂蘭家大小姐怎能不顧形象坐在髒兮兮的台階上?

  權衡之下,蘭大小姐咬咬牙,決定還是站著等。

  漸漸的,太陽下山啦。

  面子終究抵不過腳上的痠疼,蘭大小姐狠了狠心,拿出塊潔白如雪的手帕墊在台階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一邊揉腿,一邊想著如何與未來夫君相見。

  聽小姨娘說,男人都喜歡溫柔賢惠的女人,見了他是不是該溫柔點兒?

  等待的過程既緊張又令人遐想。

  說起江小湖,蘭心月曾經見過一面,還是當初江老太爺過大壽,她隨蘭大老爺一起過去拜壽時看見的,那年她才八歲,江小湖十三四歲。

  那次相見讓她終身難忘,因為當時江小湖惡劣的本質已開始體現出來了,所有人都提醒要離他遠些,偏偏蘭心月具有挑戰精神,非要跑去找那個俊秀的小少年玩,結果當然是被江小湖花言巧語騙去賭錢,不僅輸光了銀子首飾,還被丟到池塘裡抓金魚,不抓上二十條不許上來,可憐的蘭心月被逼著邊哭邊抓魚,待下人發現時,風光體面的大小姐已經渾身濕透,滿腿泥濘,面子丟光。

  聽說第二日江小湖挨了一頓好打。

  那次他一定被打得不輕,太解氣了!蘭大小姐幸災樂禍地想。

  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江小湖的長相已漸漸模糊,不過當日他被江老爺氣沖沖帶走時,回頭看著她的那一笑,蘭大小姐卻始終記得——俊秀的小臉迎著陽光,燦爛的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溫暖和煦,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個笑容,給人的印象比實際相貌更深刻。

  其實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蘭大小姐紅了臉。

  不知他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小時候不醜,長大後應該不會太難看吧?雖說「妻不嫌夫醜」,但太醜的丈夫還是很讓女孩子失望的。

  蘭大小姐決定不再多想,因為想也沒用,不過能肯定的是,現在的她絕不會再被江小湖丟進池子,因為她會武功,而江小湖卻是個最沒用的人。

  思考中,時間總會比平時過得快些。

  天色暗下來。

  江小湖怎麼還不回來?蘭大小姐開始著急了,站起來四處張望,當初明明叫丫頭給他捎過口信說自己要來,他還不高高興興等著迎接,怎的這樣怠慢?

  伸手摸摸臉蛋,蘭大小姐忐忑不安,凡是見過她的人沒有不誇的,她長得應該不醜吧,如今江小湖不過是個連吃飯都成問題的落魄公子,白送一個美人給他做老婆,怎麼會嫌棄?

  難道他搬家了?

  正在蘭大小姐一籌莫展的時候,旁邊有人路過,她趕緊上前叫住。

  「你知道江小湖在哪兒嗎?」

  莫名被一個美貌姑娘攔住,那人眯起眼:「姑娘是……」

  「我是他老婆。」

  「老婆?」那人的眼睛馬上瞪得比銅鈴還大,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好半天才合攏下巴,驚疑地確認,「江小湖?你是江小湖的老婆?」

  「對啊。」

  那人愣了半日,猛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拿手指著她:「姑……姑娘你不是在說笑吧?」

  「誰跟你說笑了?」蘭大小姐生氣,「你知道他在哪兒?」

  她的確不像說笑的模樣,那人慢慢止住笑,上下打量她幾遍,接著轉轉眼睛,堆上笑容:「姑娘怎麼會嫁給那個沒用的小子,跟著他連飯都吃不飽,你就不怕被餓死?不如跟我回去……」

  蘭大小姐又驚又氣:「我是江小湖的老婆!」

  「那小子沒用,你若肯跟我走,他也不敢怎樣。」那人笑著就要用手捏她的臉。

  從未有人敢這樣輕薄,蘭大小姐哪裡忍得下,頓時柳眉倒豎,將臉一偏躲開,抬手「啪啪啪」迅速扇了此人十幾個耳光,然後揪住他的衣襟,扭過他的手臂:「你再說一遍!」

  穴道被制,臉上紅腫,那人疼得慘叫:「哎喲哎喲,不敢了,不敢……」

  「江小湖在哪裡?」

  「好像在擁翠樓的環姑娘那兒。」

  擁翠樓?蘭大小姐記下這個名字,冷哼一聲,順手丟開那人,彎腰拾起台階上的帕子擦擦手,丟掉,接著以無比優雅的姿勢攏了攏鬢邊髮絲,款款朝外頭大街上走去。

  那人原本驚魂未定,此刻瞧著這背影,又傻了眼。

  這大方可人的模樣和剛才那個潑婦簡直判若兩人,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原來是隻母老虎,看來,江小湖那小子的運氣也未必真有自己想的那麼好。

  「妓院?」被周圍數道曖昧的目光盯著,蘭大小姐終於弄清了這兩個字的含義,臉上火辣辣的。

  望著擁翠樓的大門,她簡直連肺都要被氣炸了,好你個江小湖,平白得個漂亮老婆,這種事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你不歡歡喜喜跪在門前迎接不說,居然還有心情跑到這種地方去!

  要嫁給這種人?蘭大小姐忍住氣,抬腳就往裡面走。

  廳上脂粉氣衝天,香味膩得讓人反胃,旁邊還設著幾桌賭局,許多人頭密密麻麻湊在一處,蘭大小姐心裡不停地嘀咕,趕緊拿衣袖掩著鼻子和臉,努力不讓自己暈過去。

  終於,她拉住一個丫頭,小聲問:「江小湖呢?」

  「江小湖?」丫頭驚訝地看了她幾眼,扭臉朝旁邊賭桌叫了一聲,「江小湖,江小湖,有人找你。」

  「誰啊。」伴隨著懶洋洋的聲音,有人抬起頭。

  身上的衣裳雖然破舊,但見過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那張臉長得實在不錯,眉毛,鼻子,嘴唇,無一處不美,只有那雙眼睛總是沒睡醒的樣子,毫無神采。

  蘭大小姐很滿意,想到今後不必天天看醜八怪,她心情好了不少,可接下來卻又發現了另一件事:他此時正摟著個美人,還當眾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分明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底嘛!

  袖中拳頭悄悄握起,她努力作出最迷人的笑容:「江小湖,還不快跟我回去啦!」

  江小湖莫名其妙:「回哪?」

  「當然是回家了。」

  「我做什麼要跟你回家?」他更摸不著頭腦,「你是誰?」

  「我叫蘭心月。」

  「蘭心月……」江小湖歪著腦袋想了半日,終於記起了這個名字,奇怪,「蘭大小姐找我做什麼?」

  找你做什麼?蘭心月忍住氣,垂下眼簾,作出羞澀的模樣:「你忘了,我們曾有婚約,如今我來找你,做你老婆啦。」

  「老婆?」包括江小湖在內,所有人都張大嘴巴。

  沒用的江小湖居然撿了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在場的男人們都氣憤了,這美人空長了副好皮囊,卻和江小湖一樣沒長腦子!

  「江小湖?」

  「啊,」江小湖回過神,看看懷裡的美人,又看著她,結結巴巴道,「這這……我們不是退婚了嗎?我不會娶你的。」

  這窮小子竟然不肯娶?蘭心月臉上再也掛不住了,既羞且氣:「可我是你的老婆。」

  江小湖連連擺手:「不算數不算數,這親事早就退了。」

  「誰說退了?」蘭心月顧不得面子,拔下頭上的金簪,走到他跟前,振振有辭,「這是當年你們家的聘禮,你看看,上面可有你們江家的記號。」

  此話一出,眾人都大嘆,這美人瘋了,追著要嫁給一個沒用的小子!

  瞧著那金簪,江小湖一愣,疑惑地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放到嘴裡咬了咬,確定之後不由眉開眼笑:「既是我們家的,那我就拿回來,你快些走吧。」

  說完,他順手將簪子放到袖中,看看左右賭友:「是真金的,待我拿它去換幾兩銀子,咱們今日賭到天亮。」

  「什麼?」蘭大小姐忍不住嚷起來,「你居然要當了它,叫我回去?我可是你老婆!」

  「現在不是了,」江小湖摟緊懷中美人,解釋,「我沒錢養你。」

  「我有。」

  「可我不要老婆。」

  「為什麼?」

  「為什麼?」他認真地想了想,樂,「沒老婆的話,想睡哪裡就睡哪裡,想賭就賭,想找姑娘就找姑娘……」

  「你!」蘭心月快吐血。

  「知道了就快走吧,」他不耐煩地揮手,將注意力轉回賭桌上,「接著來接著來,開了幾點?」

  有了本錢,他變得興高采烈,蘭心月卻氣得怔在旁邊,渾身發抖,美目圓睜——其實這個人離她想像的夫君的確相差太大了點兒,不嫁也沒什麼可惜,頂多回去被爹爹罵幾句,只是堂堂蘭大小姐竟被一個最沒用的窮小子拒絕,傳出江湖豈不成了笑話!再加上他的視若無睹,更讓她受不了。

  她直直地瞪了江小湖半晌,突然纖手一揮,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揪起江小湖的衣領就往外拖,口裡恨恨道:「反正今日你要跟我回去,不走也得走!」

  江小湖嚇一跳,掙扎:「喂,做什麼……」

  「哼!」

  「我不要這麼凶的女人!」

  「哼!」

  江小湖的個子並不小,想不到被這柔弱的女子抓住,竟半點也掙脫不了,於是眾人眼睜睜地瞧著他被拖出門去了。

  門外依稀傳來慘叫聲。

  「……哇哇……我才不要這樣的老婆,一點也不溫柔,我不要母老虎,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