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到地上,正躍躍欲試地乘著秋風再次遠颺,一隻黑靴當頭壓下。
咖嚓——它發出夢想破滅的一聲輕嘆。
黑靴的主人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粉碎了一片枯葉最後的夢想,他正喜滋滋地看著手中的字條,往江府賬房走去。
財神爺呀!他簡直想親吻那個鮮紅未乾的泥印了。
目送著最後一位管事歡天喜地離去的背影,艾黎嘆口氣,轉身離開大廳。
最近煩心事很多。
一來是江大小姐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陷入前所未有的購物狂熱。這些日子,揚州的商舖老闆見到江大小姐就眉開眼笑,上至家具古董,下至胭脂絹帕,她統統努力往家搬。然後月底江府大廳一群商舖管事排排站,手捧賬簿和欠條,笑眯眯地等著她挨個蓋章付錢。
二來就是三少爺死皮賴臉地求她幫忙想辦法,把杜家的地價壓下去。為了躲避他時不時的刺探目光,她乾脆頻頻跑去實地考察,還真被她打探到一些內幕。
原來這塊地上開了家小酒館,生意一般。杜家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買下這塊地,現在老闆一家無處可去,想去衙門伸冤,又怕杜家財大勢大,不但要不回地,甚至連揚州城都待不下去。
她讓三少把此事作為談判的籌碼,但也告誡他,此事只能將地價稍微壓下一點,畢竟雖然杜家弄到地契的手段不太光明,但自己這一方手上也沒什麼有力的證據。
三少剛知道事情原委時,按捺不住義憤填膺地要去幫酒館老闆一家討回公道,要不是她攔著,告訴他,蘇冬霖原本就打算在這塊地上蓋一家酒樓,他若真想幫他們,可以請原來的老闆來作掌櫃,提供一個容身之處,將來老闆家若有能力,也可以從江家手上把地買回去,他這才作罷。
唉,那個衝動的傢伙,今天死活拖了他的冬霖哥去壯膽,也不知道有沒有談成。
三來麼……
「……方姐。」一個怯怯的女聲叫住她。
拋開惱人的思緒,她應聲轉頭,是府裡兩個月前招進來的丫環,好像叫……
「寶萍,有什麼事嗎?」她綻開職業化的微笑。
「我……那個……冬天快到了……我家裡還有爹娘和四個弟妹……我、我想……借點銀子……」聲音微弱下去。
她聽府裡的人說,方姐管教下人雖嚴格,但在借錢方面很好說話,而且也不會要利錢,更不會催人還錢。可是、可是……方姐是蘇總管的貼身丫環呢,平時連跟她說話的機會都不太有,今天張口就來借錢,似乎有些……可她也是沒辦法,好怕弟妹們跟去年出生的那個最小的妹妹一樣……
「想回家看看?」艾黎溫和地問。
「不不,」寶萍緊張地擺手,「我知道是不能隨便出府的,我、我只是想給家裡做幾件棉衣捎去。去年,我妹妹……就沒熬過冬天……」
她輕嘆。江府對下人已經算不錯了,一般像寶萍這種賣斷終身的下人,平素裡是沒有錢拿的,而江府還會半年發點銀子,逢年過節也會讓他們回家看看。但這個時代的某些事,不是她或者江府可以改變的。
「你想借多少銀子?」她放柔嗓音。
「三——不,二兩就夠了。」小丫環只敢把視線維持在眼前人的唇線位置,聲若蚊吶。
「就四兩吧,把棉衣做得厚實些。晚膳後來我房裡拿好嗎?」
寶蘋倏地抬頭,滿臉驚喜,感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好……我……謝謝……」嘴巴張合幾次,突然視線越過艾黎,小臉再次染上幾分緊張之色,匆匆道:「我、我晚膳後再來。」迅速欠了個身,低頭一路小碎步跑走了。
她若有所覺地轉身,就看見那最大的煩惱寒著臉大踏步地與她擦身而過。
「方姐,她幹嘛跑那麼快?」尾隨而來的三少被匆匆閃過的小丫頭背影分了心。
「沒什麼,剛向我借了點銀子。」她隨口回答,眼神仍在那個「煩惱」身上打轉。
前方瘦高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而且,是她看錯了嗎?那個男人的臉上是不是比出門時多了點顏色?
江叔齊順著她的視線,總算想起自己原本要忙的事,趕忙拉拉艾黎的衣袖:「方姐方姐……」
「……什麼事?」眼神追逐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她總算回過頭,才發現三少的衣襟有些凌亂,下巴處還有個瘀痕。
她蹙起柳眉,「你動手了?」早叫他不要衝動!
「不是我,是冬霖哥!」他頂多算幫凶。
江叔齊伸長脖子往拐角處探了探,確定某人聽不見了,才壓低嗓門道:「冬霖哥打人可全是為了你!」
她有些不信,但凡認識他們二人的,誰都會認為三少才是衝動的那一個,更何況……「關我什麼事?」
「當然關你的事了。之前不是你去打探杜家那塊地的事嗎?」
她點頭。
「今天我就照你說的談,開始都還好好的,杜家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勉強接受了我們開的價,可最後要走的時候,杜老二突然說……說你……唉,總之不是什麼好話——他們好像也知道你打探過這件事。」他這麼義氣的人,當然給他用力吠回去,「我只是嘴巴上罵罵而已,真正動手的是冬霖哥。本來他今天從頭到尾沒說過幾句話,都放手讓我自己談,可後來,杜老二嘴巴不乾不淨地說你壞話,我和他對罵沒兩句,冬霖哥突然上前,揪住他領子就給了他一拳!打得他是鼻血四濺啊……」
見他一臉的眉飛色舞,還打算細細描述,她急切地打斷:「然後呢?」
「然後?然後杜家的人就衝上來幫他們二爺,我當然也上去幫冬霖哥啦,再後來杜松雲喝住了他們的人,才把冬霖哥拉開。」他揉揉下巴,疼得呲牙咧嘴,偏偏又想咧開得意的笑,形成一副怪異的表情。
「冬霖哥不發威則已,一發威,嘿,那簡直太像條漢子了。為了捍衛心愛的女子,男子漢流點汗灑點熱血算什麼……」
「你……別胡說……」什麼……心愛的女子,她不自在地別開臉。
「就是為了你呀!」江叔齊有些急了,怎麼沒有預期的感動呢?「真的,動手的時候,從頭到尾冬霖哥只說過一句話,他說,不許你侮辱她!」這個「她」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心煩意亂地望著枝頭搖搖欲墜的枯葉,覺得自己的心也如秋風中的枯葉一樣,被不同的力量撕扯著,在高處顛簸擺盪,不知什麼時候會掉下來。
三少還在咕噥:「……我若是你,親眼見到那場面,肯定會感動得馬上以身相許……」
「好了,我知道了。」她邊說邊開始移步,想逃離這一切,不想再聽到任何跟那個男人有關的事。
「冬霖哥受的傷比我重哦——」三少在身後喊,她的腳步略頓了下,繼續前行。
望著艾黎的背影,江叔齊喃喃道:「好歹去看看他吧……」
「原來冬霖哥喜歡的人是她呀。」
天外飛來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江綺香。
「你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他瞪她。
江綺香撇撇嘴,指著迴廊道:「我一直在那裡啊,我的珠子掉了,就蹲在那裡找,是你們自己沒發現。」
「你、你都聽見了?」他有些忐忑地看著這個任性的妹妹。
「嗯。」江綺香的表情還算平靜。
江叔齊仔細看了她兩眼,不像裝的,他試探地問:「你……不生氣?」
她不是一直很反對方姐和冬霖哥在一起麼?現在這麼平靜的反應,反而讓他心裡有點毛毛的。
江綺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原本,我以為只要江府缺銀子,冬霖哥就會一直留在這裡。可後來我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有點搞不懂妹妹的邏輯,呆呆地問:「什麼問題?」
照例賞了哥哥一個不耐煩的白眼,她自顧自地道:「前些日子,我聽到你在嘀咕什麼冬霖哥的心上人,我突然想到,萬一那個她要冬霖哥跟她走怎麼辦?或者她要冬霖哥把我們趕出江家怎麼辦?」
「她?哦,你是說方姐?」江叔齊恍然大悟,不由失笑,「方姐不是那種人。」女人家就喜歡胡思亂想。
「那時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是誰!」江綺香鼓起雙頰,不悅地瞪著遲鈍的哥哥,「而且,如果冬霖哥娶的是外面的女人,就成了別人家的半子了,說不定哪天就被拉去給別人家做牛做馬。」
見江叔齊也開始擰眉沉思起來,她得意地揚起下巴道:「現在我放心了。原來冬霖哥看上的是那個女人,這樣也好,她是咱們家的下人,冬霖哥就算娶了她,也還是得留在府裡。」
江叔齊點點頭,說實話,從知道以來他都只是單純高興冬霖哥有了意中人,還真沒考慮到這麼長遠。
江綺香得意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哼哼,就說江家最精明的人除了冬霖哥就屬她了。
她都已經打算好了——
「如果到時候冬霖哥不喜歡她了,我就把春月送過去,反正她也是賣斷給府裡的,而且從小跟著我,最聽我的話。如果冬霖哥看不上春月,也沒關係,小榮也行,她是丫環裡最漂亮的。啊,說不定冬霖哥會比較喜歡清芳,她識些字,或者……」
望著沉浸在美夢中滔滔不絕的妹妹,江叔齊默默地把心裡剛升起的那點欣慰擦得一乾二淨。
還以為小丫頭長大了呢……
冬霖哥是這麼好擺佈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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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寧半晌,終究敵不過心中對那個男人的擔心。
她只是想看看他傷得怎麼樣,看一眼就好,她對自己說。
在他的房門前徘徊幾步,舉手欲敲門,快觸及到門時,又停了下來。
但他似乎還在生她的氣。
想到門後迎接她的可能會是足以凍結人心的冰冷怒意,她不禁瑟縮一下。
方艾黎,你傷了人家的心,難不成還要人家撐起笑臉來面對你嗎?
這樣想想,她又覺得,他對她擺張臭臉也是應該的,就算他對她發火,刁難她,甚至把她趕出去,都是她願意承受的。
握緊手中的藥瓶,再次舉起另一隻手。
可是……她是不是不該再這樣主動靠近他?
高高舉起的手,輕輕地平放在門板上。
她是不是應該退得遠遠的,不要再去撩撥他的心?
就這樣一步一步退開,直到退出他的心門,然後,和其他人一樣,接受他冷淡殊離的對待?
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撫著掌下凹凸的木紋。
真的要那樣做嗎?為什麼連想想都覺得難以忍受呢?
門毫無預警地向後打開,她抬頭,與換好衣服正要出門的蘇冬霖打了個照面。
沒料到她站在門外,他第一個反應是想馬上撇過臉,卻硬生生忍住,維持著面無表情,以公事化的聲音問:「什麼事?」
還好,沒有她想像中的嚴重,除了嘴角破了個小口子,就左眼那一拳看上去有點可怕,眼睛周圍一圈已經泛紫,眼球有些充血。
視線順著脖子往下掃過全身,最後落在紅腫破皮的手背上。
看樣子衣服外看得見的傷口就這些了,高懸的心終於放下一半,她眨了眨眼,舉起手中的藥瓶,有些討好地道:「我給你拿了些藥來。」
「不需要。」他直接拒絕,刻意忽略她眼中顯而易見的關心。
「可是,擦藥才好得快,而且……而且你明天還要談生意,頂著一臉傷總不好。」絲毫不在意他整個人散發出的不耐煩訊息,她好聲好氣地勸道。
「拿來吧。」他伸手欲接過,想盡快打發她走。
她卻沒交出藥瓶,反而乘他不注意,側身從他身邊的縫隙穿過,溜進房間,在圓桌旁站定,一臉熱心地道:「還是我幫你擦吧。」
他有一瞬間的錯愕,回過神後大踏步地走到她面前,憤憤搶過藥瓶,「我自己會擦!」
這女人最終不是要離開麼,幹嘛還來管他死活?
見他用力拔出塞子,洩恨似地挖了一大陀就往臉上抹,她嘴角噙著微笑,心底偷偷鬆了口氣。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想幫他擦藥,那太親暱了。只是,她知道這個男人,若不盯著他,那瓶藥怕是就此扔到角落裡不見天日了。
像是不怕疼似的,塗藥的手一點都沒有留手勁,就那麼用力地塗在傷口和瘀痕上,有一記還差點抹到眼睛裡。
這個男人啊,明明是在生她的氣,卻只會發洩在自己身上。
心臟再次出現熟悉的抽痛,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勸道:「輕點啦。」
塗藥的手一頓,他沒吭聲,加快速度胡亂抹了兩下。
「好了。」
「等等——」她及時阻止他塞回塞子,「還有手背上。」
他也不和她爭辯,只想盡快擦完藥,然後遠離這個讓他變得不像他的女人。
方才側面看紅腫破皮的手,翻到正面更顯得慘不忍睹,右手中間的指節甚至掀起好大一塊皮,稍一用力就會滲出血絲來。
「別撕!」她驚呼,不敢相信他竟這麼隨便對待自己的傷口。
「還是我來吧。」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蹙著眉,直接拉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平那層掀起的皮,再用手指沾上一大陀藥,蜻蜓點水般地繞著傷口輕涂。
他應該一把抽回手的,他應該推開半蹲在他腳邊的她的,可是,他只是怔怔地望著她半垂的臉,望著她輕柔地照料他的傷口。
蘇冬霖,你真是可悲!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絕你了,你還無恥地為享有她的一點點關心而沾沾自喜,貪戀那點不屬於你的溫柔。
心中唾棄著自己,他想抽回手,可那粗糙的大手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就那麼靜靜地、乖乖地躺在一隻柔軟的小手中,任人翻來覆去地擺弄,甚至還想反握住那隻小手,最好能永遠這麼相握在一起。
一室寂靜中,她突然開口道:「其實,沒必要跟那種人計較。我不在意。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難聽話傷不了我的。」
微醺的感覺頓失,取而代之的是自知道她要回家那刻起便一直纏繞於心的煩躁不安,他克制不住嘲諷地道:「你當然不在意——你一心要回去呀,怎麼會把這裡的一切放在心上。你就像看戲一樣地看著我們……」
「我沒有!」她震驚地抬頭,他怎麼會這麼想?
她對他的關心、對三少的友情、對江府所有人的感情,都是真心的。
「不是嗎?」他直直望進她的眼裡,銳利的目光逼得她無所遁形,「你從不計算自己的用度,隨意借光手頭的銀子,不是你視金錢如糞土,而是你沒有長遠的打算,過一天算一天,根本就是當自己是個過客!」
「不是的……」她聲音微弱地想反駁,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那是事實。
她一直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總有一天要回現代,這段時光就當是場旅行,時間一到就要離開。不必涉入太多,也不必太在意,更不必計畫將來,離開的那一刻便可以很輕易地拋下這裡的一切。
她雖然是真心與這裡的人們交往,但卻把感情都放得淡淡的,把自己游離於這個時代外,所以看見無法接受的現象也不會太過生氣,遇到可憐的事也不會太過悲傷,對錢財也不會太過在意……
唯獨對這個男人,她會生氣,會悲傷,也……太過在意。
靜默半晌,她幽幽地開口:「我不適合生活在這個時代,我想念家鄉的人、家鄉的一切,我好想回家。可是,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要說一點感情也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所以——」她抬起水氣氤氳的眼,嗓音中不覺揉入幾分祈求,「所以,我不嫁人,就一直做你的丫環,就這麼一直陪著你,不好麼?」她不忍再傷他,所以他們都各退一步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
他並沒有因為她說不嫁人而放心,他只覺得更加憤怒。
一直陪著他?
能陪到幾時?
她還是抱著那種過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一旦可以回家鄉,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一切。
拋下他!
霍地起身,他寒著嗓子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孤零零留在房裡的她,忽而扯開一抹自嘲的笑。
你不嫁人不代表我不成親!
他說。
她真是個傻瓜,自以為成全了他,誰知卻是絆住了他。
重重嘆口氣,心好亂。
雙手掩住臉,她在心裡狂呼,讓她回家吧讓她回家吧讓她回家吧讓她回家吧讓她回家吧讓她回家吧……
遠離這亂她心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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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過後,便真正進入冬天了。
這是她來古代過的第三個冬天。
揚州位於蘇北平原南端,長江與運河的交匯處,比起她出生的那個城市靠北很多,再加上古代沒有什麼溫室效應,揚州的冬天每每都讓她如臨大敵。
這天是個大晴天,陽光照得萬物都明晃晃的,藍的更藍,紅的更紅,所有的色彩都顯得鮮活無比。
趁著難得的好天氣,大家紛紛翻出冬天的厚被子和大棉衣,攤在太陽底下里裡外外都曬一曬。
「方姐,快點快點,去晚了好位置就沒了。」寶萍雙手抱著被子,不忘回頭催促。
「我走的慢,你先去吧。」艾黎從滿手的棉被後歪出腦袋,微笑回道。
寶萍看看艾黎手中高疊的被子,又看看自己同樣毫無空閒的雙手,掙紮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道:「那……我先過去佔地方,再回來幫你拿。」
「好。」艾黎把手中的棉被往上抬了抬,聽著寶萍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跑遠。
自從上次借銀子之後,小丫頭似乎把她當成了知心姐姐之類的人,開始和她親近起來。
有人來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她就不會一頭栽進憂鬱中爬不出來。
他與她之間仍僵持著,除公事外他不和她多說一句話。她真想朝他大吼「你到底想怎樣」,但她知道說開了也於事無補,他們之間的問題依舊存在。
是啦是啦,她就是想回家不行嗎?她生於斯長於斯,上過大學出過國,愛慕虛榮喜歡小資,在她眼裡古代落後得甚至比不上現代的農村,哪個城市的嬌嬌女願意嫁到農村?
煩悶地一頭埋進面前軟軟的棉被裡,小小尖叫兩聲。
好煩!為什麼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卻感覺好像虧欠了他什麼似的?
跨進後院,丫環們三三兩兩聚在太陽底下,邊拍打著晾曬的被縟邊嬉笑閒聊,見到艾黎抱著被子過來,紛紛要給她騰地方。
「方姐,這裡這裡!」
她婉拒了其他丫環的好意,向拚命朝她招手的寶萍走去。
「這個位置可以一直曬到太陽下山呢。」寶萍樂顛顛地幫她卸下手裡的棉被。好高興方姐選擇了她的地方哦,是不是……方姐有點把她當好姐妹了呢?她在家裡是老大,要照顧下面的弟弟妹妹,方姐就像她一直想要的姐姐,又聰明又厲害,還會幫她,嘻嘻。
與寶萍齊心合力把抱來的被子都搭上竹竿,回過身卻發現丫環們全都擠在後門,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什麼。
「啊,一定是那個神算來了。」寶萍一臉興奮地道。
「什麼神算?」她好奇地張望。
「方姐,你也去給他看看吧。」寶萍拉著她邊走邊說,「前幾天神算就來過,說我們宅子裡有個有緣人,我們都給他看過啦,他都說不是。而且,他給其他人都算得好準哦,給他東西也不要,他說一定要找那個有緣人。」
聽起來像釣大魚的手段,艾黎不以為意地笑笑,由著小丫頭拉她去湊熱鬧。
小姑娘們似乎都很相信這一套,問禍福的問禍福,問財運的問財運,還有吞吞吐吐問姻緣的,七嘴八舌間,見艾黎過來,都靦腆地笑著讓出路來。
被她們圍在中間的是個白鬍子老道,身形瘦小,面容清癯,一身洗得泛白的道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寶萍拉著艾黎上前,對著老道期待地問:「道長,你找的是不是她?」
老道上下打量艾黎兩眼,驀地,原本懶散無神的眼睛大睜,失聲大叫:「就是你!」
四周的竊竊私語頓時停了,丫環們都睜大好奇的眼,你推我攘,拉長耳朵湊過來。
「這位姑娘來歷不凡呀。」老道仍盯著她,嘖嘖搖頭。
寶萍興奮地小小聲問:「怎麼不凡?」
「這位姑娘不是這世間的人,她是身不由己來此啊。」老道神秘地說。
原本漫不經心微笑著的臉變了,心開始狂跳,她小心翼翼地屏息問:「那我還能回去嗎?」
老道高深莫測地道:「可以是可以……」
「道長!」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對方袖袍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聲音裡有著無法遏制的激動,「那我要怎麼回去?」
「這……」老道低頭沉吟。
「這是在幹什麼?!」平地突然炸起一聲暴喝。
眾人都驚跳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蘇總管,此刻面目猙獰,額露青筋,有如一尊燃著熊熊怒火的魔神般,大踏步走來。
只有艾黎的心思全放在面前的老道身上,「道長,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回去?」
「這個……」老道一半的注意力都分散到大步殺來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的雙眼跟要吃人似的,周圍的丫環早就四散而逃。
「你這個神棍!誰准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轉眼間,滿身怒火的男人已來到面前,大手揪起老道的衣領,抓小雞似地將他拖出後門,重重拋在地上,「滾——」
後門「砰」地一聲關上。
後院的人早就逃得一乾二淨,艾黎從震驚中回過神,撲上前,死命推攘擋在門前的男人,慌亂地叫道:「你幹什麼?!你幹嘛把他趕走?我還有話要問他!」
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蘇冬霖咬牙切齒地道:「那種神棍的話你也信?」
「他不是神棍!他能送我回家!」她推不開他,急得眼中盈滿熱淚,「你快讓開!我要去問他!」
「休想!你永遠別想見到那個神棍!」他憤怒地低吼。
「你……」她愣住,下一刻,她再次撲上去,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凝語。
「你就這麼急著回去?就這麼不想待在這裡?」壓抑不住的怒火逼得他差點抓著她搖晃,身側的雙拳握得死緊,指甲已嵌入掌中。
「我為什麼要留下?!這個該死的地方沒有高跟鞋、沒有電視機、沒有巧克力、沒有玫瑰花、沒有抽水馬桶!」她激動得渾身發抖,揪著他的衣襟朝他嘶吼,「我為什麼要留下——」
驚天動地的最後一句,彷彿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雙腿有些支撐不住,在下滑的那一刻,他伸手攬住了她。
她淚流滿面,無力地掙紮著,「放開我……別碰我……混蛋……」
發現他開始移動,半拖半抱地將她往府裡帶去,她的掙扎劇烈起來,「放開我!我要去找道長!我要回家!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聽而不聞,有力的雙臂像鐵鉗般牢牢鎖住她。
沿路的江府下人們瑟瑟發抖地看著蘇總管帶著彷彿可以燃盡一切的怒火,不顧艾黎的拳打腳踢,拖著她回到她的小房間。
「永遠都別想!」他將她推進房間,獰著臉,陰沉地拋下一句,便「砰」地關上門。
聽見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她震驚地衝上前用力拉門,拉不開,舉手用力拍著門板,她高聲怒叫:「蘇冬霖!你想幹什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外傳來他有些距離的咆哮——「誰都不准開門!」
「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她沿著門板慢慢滑落於地,未乾的雙頰再染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