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聽說那個男人連夜啟程去了京城。

  聽說那個男人臨走之前吩咐把她從房間放出來,但嚴禁她出府。

  怎麼,真把她當囚犯不成,還讓她放風?

  江府僻靜處,一個女人咬著牙,姿勢難看地爬上牆頭,怒火給了她無窮的力量和膽量,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哎喲——」她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上,幸好只是掌心蹭破點皮,趕緊爬起來,拍拍褲腿,把紮在腰上的裙子放下拉平整。

  臨走之前不忘回頭睥睨江府一眼。哼,她要走,區區一個江府困得住她嗎?

  高昂的鬥志只維持到走上大街。

  人群在身邊川流而過,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或者說,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命運在生與死的瞬間,不由分說地將她送來古代,光就保住小命這一點,她都應該感謝上蒼。

  也許,只是也許,在日復一日的等待消磨掉所有回家的希望後,有一天她會放棄,會妥協,會對自己說,就這樣吧,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反正也回不去了,就在這裡好好過日子吧。

  但是,那一天到來之前,希望出現了。

  剎那間,很遙遠的故鄉彷彿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誰知下一刻,那個男人擋在面前,擋住了她回家的路。

  想想也好笑,回家哪有那麼容易,又不是說聲「變」就回去了。但那時她真的感覺好像跨一步就能回家一樣,才會對阻攔她的他恨極,說了傷人的話。

  回家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許需要什麼神奇的器物,也許要找什麼世外高人,也許要去什麼磁場強大的神秘之地,她都做好了思想準備,不論多麼艱難險阻,她都會一點一點去做到。

  只是……要對他說抱歉了,抱歉傷了他,抱歉辜負了他,抱歉……捨棄了他。

  她再度打起精神,當務之急是找到那位道長。她相信,既然命運把他送到她面前,必然有它的用意。那種神秘高人不是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指點迷津麼?

  環顧四周,人群熙熙攘攘,該往哪邊找呢?

  驀的,視線凝固在遠處一個小巷口。

  一根布幡斜斜地支在巷口,日曬雨淋下上面的字跡已褪得很模糊,依稀可見「布衣神算」四個字。

  一步一步走近,巷子裡坐著的人漸漸顯露出來。

  是那個老道!

  此時他正靠在石牆上,雙手袖在道袍裡,半闔著眼,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長長的鬍鬚被呼出的氣吹得一飄一飄。

  心又開始驚喜地狂跳起來,這一定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

  「道長、道長……」

  「嗯……」老道猝然驚醒,看清眼前人,馬上正襟危坐。

  「道長,昨天真的很抱歉……」她邊道歉,邊小心覷著他的臉色。

  老道臉上仍是有些不豫,氣哼哼地道:「那個臭小子!竟敢對貧道不敬!若不是貧道氣量大,早就咒得他哭爹喊娘了。」

  「是是是,是他有眼不識泰山。那……道長,你不是說我可以回去嗎?我該怎麼回去?」她按捺不住,直接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

  老道垂下眉眼,手捋長鬚,沉吟片刻,道:「送你回去並非易事啊,須有能通天曉地、扭轉乾坤之人為你做法。」

  「那……我要去哪裡找這種高人呢?」她滿臉希翼地問。

  老道微微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艾黎一愣,「那……那你什麼時候能幫我做法?」

  「姑娘,這可不是從揚州到蘇州這麼簡單呀。此法可是極耗費心力,可能要折損貧道二十年功力……」老道搖頭晃腦,好像不是很情願。

  沒關係,她有心理準備。

  她掏出荷包,拿出一直陪伴著她的手錶,遞給老道,誠懇地說:「道長,求你幫幫我。我知道錢財對你來說是身外之物,但這樣東西,在這個世上只此一件,也是我從那個世界帶來的最心愛的東西,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給你作個紀念。求求你,幫幫我!我真的想回去!做法還需要什麼,你儘管說,我一定會做到的!」反正她纏定他了。

  陽光下,銀白光滑的金屬錶帶環環相扣,表盤上碎鑽鑲嵌的刻度閃著美麗星芒。

  老道小心翼翼地接過,揣入懷中放好後,壯士斷腕般地道:「既然姑娘如此誠心,貧道不幫這個忙似乎也說不過去。好!今日貧道就拼了這身修為,也要助姑娘一臂之力。」

  看著他從一旁的布袋裡掏出燭台、黃符、桃木劍等物,她有些傻眼,「今日?現在?」

  「對!擇日不如撞日,貧道這就為姑娘做法。」

  「可是……」可是她還沒和蘇冬霖告別,還沒跟他說抱歉,還沒叮囑三少要好好照顧他的冬霖哥,還沒勸江小姐別再亂花錢給蘇冬霖添麻煩,還沒告訴寶萍她剩下的錢物都留給她……

  心亂如麻間,老道已熟練地布好所有器物,開始做法。

  窄窄的小巷裡檀煙裊裊。

  眼前晃動的黃符模糊起來,清脆的搖鈴聲模糊起來,老道的淺吟低唱模糊起來……

  腦海中閃過一幕幕與那個男人相處的情景。

  他陪她在雨中狂奔。

  他讓人送來驅蚊的艾草。

  他蹲在她身邊仔細地為她擦乾腳。

  他為她打抱不平。

  最後,是他知道她不願留下時受傷的眼。

  心好痛,臉上有什麼滑過。

  她好想大喊一聲「等一下」,再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告訴他,她對他是有感情的。她好想讓他知道,在這條愛情路上,他並非一直都是獨自一人。

  但是,她終究是要走的。

  別了,無緣的……

  瞬間,狂風大作——

  「好了。」

  她有些迷茫地眨眨眼,好了?

  入眼仍是灰黑的石牆,巷外往來的仍是長發寬袍的古裝男女,連那賣包子的吆喝聲都沒有變。

  她再次用力眨了下殘留些許水氣的眼,「就這樣……好了?」

  「是的,你放心,貧道方才擺的可是天罡北斗乾坤八卦九轉七星陣,足以轉運逆命、上達天聽。」老道擦擦額上的汗,一臉的筋疲力盡,「放心,你原犯的也不是什麼大錯,只不過打翻西王母的一個金盞而已,貧道已經幫你消去罪孽啦。本來王母娘娘要罰你受十世的苦,現在只要你不行差踏錯,多做善事,百年後就能回登仙位。來來來,這符你拿著,可以幫你累積功德,早日重返天庭。」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被塞入的黃符,有些反應不過來。

  突然有人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力道之大,將她整個人都側轉過來。

  「方姐!你怎麼跑出來了?」三少爺滿頭大汗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

  「嚇死我了!要是冬霖哥回來發現你不見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幸好被他找到了,「方姐,有什麼事回去好好說嘛,何必不聲不響說走就走呢?我們平時對你也不差吧,有什麼誤會等冬霖哥回來說清楚不就好了?」

  「我沒……我只是……」她怔愣扭頭,整個人還陷在與實際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結果中回不過神來。

  江叔齊跟著她往小巷裡探去。

  巷內已是空無一人。

  「你找剛才那個老道?他走了。」健步如飛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是年近花甲的老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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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細微的塵埃顆粒在空氣中緩慢地游動。隱約的人聲從幾進房外的大街傳來,更顯出內院的幽靜。

  蘇總管百年難得一見的雷霆之怒,讓整個江府都為之震動,儘管人已啟程去京城,但其餘威仍使得江府中人人自危,說話做事都分外小心。

  而作為「案發現場」的後院,現在只剩下艾黎一個人在這裡曬東西。

  這幾天,三少爺像怕她跑了似的,盯她盯得緊。她其實很想對他說,她需要一個人躲起來好好修補受傷的心靈和顏面。

  她怎麼那麼好騙啊?!

  那麼拙劣的謊言,要不是她急於回家,憑她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堂堂現代都市白領,怎麼會上當受騙!

  嗚,她不但因此和蘇冬霖吵架,還損失了心愛的手錶。

  啊——好生氣!

  她恨恨地掄起拳頭,對著架在竹竿上的棉被就是一陣猛捶狠打。

  「你那麼恨冬霖哥嗎?」

  三少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幼稚的舉動被看到,她不禁雙頰微微泛紅,背對著他假裝忙碌地拉拉被角、撣撣被面,嘴裡含糊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江叔齊左右環視了一下,最後一屁股在石階上坐了下來,眯起眼細數竹竿上晾曬的物什,冬霖哥的被子、冬霖哥的褥子、冬霖哥的棉衣、冬霖哥的披風,分杈上居然還支了兩隻黑靴,分明是男子式樣。

  「方姐,你到底喜不喜歡冬霖哥?」他有些困惑地問。

  拉整被縟的手頓了下,她平靜的嗓音傳來:「我和他的事,你別管那麼多。」

  「我本也不想管。可是,那天冬霖哥發了那麼大的火,現在又去了京城,我……很擔心。」一向開朗的眉宇間蒙上了層淡淡的憂慮。

  她無聲地嘆口氣,拍打棉袍的手越拍越輕,最後變拍為撫,順著棉袍的斜襟緩緩下滑。

  她何嘗不擔心呢?

  早就已經不怪他了,就算有些許的嗔意,也已被對他的擔心與掛懷所淹沒。前幾天偶然聽到客死異鄉這個詞,竟有些心驚肉跳。

  那個男人在府裡時,私事就不假他人之手,她這個貼身丫環的工作內容基本跟現代的秘書差不多。他說他只是個總管,不需要人服侍。可出門在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感覺到三少的視線仍在自己身上打轉,她乾脆放下手中的活,踱到他身邊,也合著雙膝坐在石階上。

  「三少爺,」她緩緩開口,「你沒有成過親,不知道婚姻這種東西,光有喜歡是不夠的。」

  「那你喜不喜歡冬霖哥?」他固執地追問。

  喜歡他嗎?

  經過了這些事,她恐怕很難再理直氣壯地說,她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在以為自己將要離開的霎那,那份心痛、那份流連不捨,讓她明白,自己是喜歡他的。

  只是,就像在醒悟的那刻仍是決定咬牙離去一樣,這份喜歡並不足以支撐她心甘情願地留下。

  「其實,你也知道……整個江府都是冬霖哥的,他其實很……」有錢。後面的話被瞪掉,江叔齊心虛地別開臉。

  瞪了他一會兒,她忍不住輕嘆一聲,試著解釋:「也許你覺得他那麼好,我卻不肯嫁他,有些不識好歹。但,問題並不在這裡。嗯……我沒有說過吧?其實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很好、很好,但是有一天,我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去……」

  「你的家鄉很遠?有多遠?」江叔齊盤算著改日勸勸冬霖哥陪她回家鄉一趟,方姐一定會感動死的。

  「很遠、很遠。那是你終其一生也到不了的地方。」她沉重地嘆息。

  好……可憐哦。聽說有些人販子專門去遙遠的南蠻小國綁些小孩、女人來中原賣,難怪她剛來的時候口音有些奇怪。也許方姐在家鄉也是名門千金呢,現在卻流落異鄉、賣身為奴……真是好可憐哦!

  沒發現三少眼裡閃著無限同情,她雙手支頰,望著屋簷上蹦跳而過的麻雀,繼續道:「我剛來的時候啊,很緊張也很孤單,身邊沒有親人朋友,連一點熟悉的東西都沒有。有一天,我上街的時候,看見了他。你的冬霖哥和我原來的上司長得一模一樣,我以為他也來了。」

  當時的驚喜萬狀完全不亞於知道可以回家。因為總經理原就和她坐同一架航班,她真的以為他也穿越時空。但這份他鄉遇故知的狂喜並沒有維持多久……

  「就在我剛要上前與他相認的時候,我聽到旁人對他的議論,才知道他已經在揚州很多年了,決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雖然很失望,但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就會有種難以名狀的親切感。所以,我進了江府,成了他的丫環。」

  「難道、難道……你把冬霖哥當作情郎的替身?」江叔齊震驚地瞠大眼。

  「胡說八道什麼!上司就是我的主子,人家早就有老婆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想想不對,這是個小妾合法的時代,她又補充了句:「我也沒喜歡他。」

  「那……你喜歡冬霖哥嗎?」

  真是被他打敗了,非要問出個答案來才甘心嗎?

  「不管喜不喜歡他,我都是要回家的。」她語重心長地道。

  江叔齊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認真地說:「可是,方姐,女人不都要嫁人的麼?一旦嫁了人,也還是要離開家啊。」

  「這……不一樣……」她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最後只能笑嘆一聲,夏蟲不可語冰,沒有過穿越時空這種神奇經歷的人是永遠也無法體會她的心情的。

  「唉,總之,我和你一樣,都希望他幸福。」她對著太陽仰起臉,邊舒展四肢邊趕他:「好了好了,你不用跟著我,我不會跑的。你看你,這兩天光顧著盯我,連你的寶貝鵪鶉都不管了。」

  不提鵪鶉還好,一提鵪鶉,江叔齊霍地跳起來,激動地大喊:「方姐,你知道嗎?我的鵪鶉只剩一隻了!」

  死得只……「剩下」一隻?

  她狐疑地眯起眼,三少爺背光的臉看不清表情,可這口氣……怎麼有點欣喜若狂?

  「你是說……只死了一隻?」她不確定地問。

  「不是不是,是只剩下最後一隻。」江叔齊按捺不住興奮,旋身又坐回她身邊。

  這回他湊近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狂喜」二字。

  「……」他們是在講飼養鵪鶉而不是消滅害蟲吧?

  「方姐,嘿嘿,你不明白了吧?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那隻鵪鶉可厲害了,根本不許其他鵪鶉跟它爭食,同個籠子的十有八九都是被它咬死的。我親眼看到它把一隻這麼大個兒的鵪鶉追得滿籠子跑,我伸手去攔,結果——」他得意地秀出手背上的傷口,「看見沒?就是被它啄的,一口見血……」

  正說得興頭上,忽然一個下人匆匆來報:「三少爺,方姐,大少爺回來了。」

  「什麼?」江叔齊驚跳起來。

  艾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趕緊把大少爺原來住的院子收拾一下,我們這就過去。」

  二人來到待客的正廳,只見一名瘦削斯文的男子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大哥。」江叔齊上前。

  「三弟,冬霖呢?」男子立時起身,抓著他的袖子,眼巴巴地問。

  「呃……冬霖哥不在。」江叔齊的聲音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三少求助似地看了艾黎一眼,卻見她不明所以地回視,他只好硬著頭皮道:「冬霖哥他……去京城了。」

  沒想到,江大少爺嘴巴嚅了兩嚅,竟「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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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夜,熱鬧而絢爛。

  穿過客棧依舊喧鬧的大廳,瘦高的男人拖著腳步,慢慢隱入通往別院的小道。

  「客官、客官,」身後店小二追了出來,「可要我扶您回房?」

  男人腳步一頓,並未出聲,只是緩緩舉起手擺了擺。

  可別躺平在半路啊,這位冷面客人他有印象,好像住的是天字號別院……店小二站在原地,望著步履蹣跚的背影,忽又扯著嗓子喊:「客官,我給您送點醒酒湯去吧?」

  頭微不可見地點了下。

  身後的腳步聲很快消融在大廳一陣又一陣的聲浪中,他深吸口氣,勉強壓下胃裡的翻攪,繼續向前移動,忽地腳下一個踉蹌,他再也忍不住,扶著牆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整個胃好像翻轉過來似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試圖平復喉嚨裡仍不斷湧上的酸意。

  今日陪張大人宴飲,最後一個關節已打通,鹽契算是到手了。江府明年就算不做其他生意,一府人的吃穿用度也都不用愁了。

  明天,或者後天,就可以回家了吧。

  家?

  他嘿笑兩聲,細微的胸腔震動又引來一波洶湧的酸意,張口再吐,直到什麼都吐不出來,他才扶著牆,一步一步向別院移動。

  那裡從來就不是他的家。

  現在,連她都要走了。

  回她自己的「家」。

  他強留下她,卻又無法忍受她的怨恨,只能連夜逃離。

  那雙控訴的淚眼卻時不時出現在眼前,在半路休憩時,在縱馬狂奔時,在奢靡放縱的豪飲中,在午夜迷亂的夢境中,指責他的自私,控訴他的粗暴。

  踉蹌轉入別院,幾丈外門廊處的燈籠黯淡欲滅,勉強前行幾步,他突然覺得好累,連四下無人時都要求自己屹立不倒,這樣千般堅持萬般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心念一鬆,雙腿便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滑落於地,身子無力後仰,直到撞上背後半人高的假山石。

  心中明白,區區一個江府如何困得住她?也許,待他回去,她早已杳如黃鶴,得償所願。他和這個世間,於她,就如一枕黃粱,夢過無痕。

  有時候,他發狠地想,乾脆用世上最堅硬的玄鐵打造一把鎖鏈,鎖住她的手腳,縛住她的人,將她困在深深的地窖裡,永不見天日。

  可是……她流淚了。那一刻,他心痛如絞,再無法忍受。

  呵呵,連將她鎖在房裡都不忍,他還能耍什麼狠手段?

  不忍她受凍,不忍她挨餓,不忍她傷心,不忍她受人輕侮,因為……那是他最最心愛的……

  他抬手掩住臉,從喉嚨裡擠出幾聲笑,聲音難分悲喜。

  原來啊原來,原來他早就愛上了她。

  所以,當他發現她對他有心時,他彷彿找到了理由,可以放任自己順從心中最深處的渴望;所以,當她拒絕他的求親時,他妒火中燒,為那個可能佔據她心靈的男人;所以,當他知道她一心想回家鄉時,巨大的恐慌再無法抑制,迅速將他吞沒。

  他原想,他可以守著她,用上幾年時間,慢慢地、一點一滴地侵蝕她的心。他甚至想,若她真不願嫁他,就這麼與她相伴到老,也是好的。看著她用越來越多的粉蓋去臉上的皺紋,看著她不厭其煩地拔去烏髮中夾雜的銀絲,然後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會告訴她,其實有幾次她捉弄三少爺,他也偷偷幫了忙,那時她一定會吃驚得忘了形象,不小心露出無牙的嘴。

  他沉痛地閉上泛著熱氣的眼。

  沒有很多很多年了。

  她要回家鄉了,回那個幾千年後的世界。從此以後,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將再不能見她!

  癱靠在假山石上,他只覺滿心憤恨。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這一生,他所能擁有的已經那麼少!

  如果……如果他回去還能見到她,他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次?

  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她會為他心甘情願地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