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王府中共有兩處書房,分為內外,鴛兒所居那落雁園便是內書房,外書房自不是她能去得之處。
晌午過後,鴛兒坐在屋中一陣納悶,往日這會子王爺早就到了,便是不在此處吃午飯,下午也是會過來得,今日怎的……
直至酉初,見還沒人過來,鴛兒只得起身去廚房自去吃飯。用飯過後一進落雁園,正瞧見在院裡等著的小喜子。
小喜子見鴛兒回來,這才臉帶喜色,只道:「鴛兒姑娘隨我來,爺招呼您去伺候。」
鴛兒忙跟著小喜子,轉身又回了秋鴻居,知道王爺今兒個應該是有事兒,人過不來,這才叫自己過去。
往日裡,鴛兒從未曾進過這秋鴻居正屋,人還沒到,就瞧見門口站著的張公公,忙過去見禮。
張公公一臉彌陀佛似的笑意兒,衝著鴛兒直點頭:「鴛兒來啦?爺正等著呢,你且去。」
進了裡屋,見紅玉正同兩個小太監收拾著菜餚,見鴛兒進來,紅玉心裡驚異不已,按著肚中納罕,直見鴛兒進了臥房,門口自有人放下紗簾,再有那屏風擋著,如何能瞧見裡頭?
「收拾妥了就全下去吧。」張公公進門,對眾人吩咐著。
小太監們忙提著食盒退了下去,紅玉一陣猶豫,那眼神兒自是向裡間屋子飄著的。
「天兒也暗了,紅玉姑娘也先回去吧,這兒不用伺候了。」張公公一臉笑意道。
紅玉忙乾笑了下,垂著頭,匆匆走向門口,又側頭向裡間屋子掃了眼,才一肚子不甘心的出了正屋。
張公公這才斂了笑意,轉頭也瞧了眼房門那處,悄悄出了正屋,並不敢多留半個人在裡頭伺候。
鴛兒進了屋,只覺這屋比落雁園那臥房大了不少,裡頭雕樑畫棟倒配得上這王府之稱,比旁的屋子強了不知多少。見送自己過來的小喜子並未進來,只得繞過那屏風,正看見王爺正靠在一張榻上,烏黑的頭髮還濕著,正舉著本書瞧著。聽著腳步聲王爺方才抬眼,見進來的是鴛兒,指著榻邊一個腳凳道:「坐吧。」
「是……王爺可要現下揉腿?」天色還早,只要今兒個別像昨日似的故意找自己麻煩,揉上一個時辰的腿還能趕早回去歇息。
「嗯。」王爺應了聲,鴛兒忙抬手放到他膝上,忽見他那長髮還濕著,將肩膀、胳膊上的衣裳皆打濕了,想了想,又輕聲問道,「王爺要不要墊塊帕子?頭髮還濕著……」
王爺抬眼瞧了她一眼,方點頭到:「好。」
鴛兒忙起身退了出去,卻見正屋裡半個人皆無,只得打簾出去,正瞧見守在門口
的張公公並小喜子幾人。
「怎的了?爺有何吩咐?」張公公忙心底打鼓的迎了過來。
「王爺頭髮還濕著,可有面巾子?」
「有有!」小豆子一連串應聲的跑去取了。
張公公臉上笑意更甚,除往日梳理頭髮外,王爺最厭旁人碰他頭髮,見鴛兒接過那一摞面巾子進了屋,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一轉頭,又瞧見小喜子同小豆子也是一臉的笑意兒,抬手拍了下:「好生候著!小心爺著惱。」
「這是自然,天色晚了,公公您先請歇著去?」小喜子一臉嘻笑著問道。
張公公這才「嗯」了聲,背著手走了下去。
拿著布子,絞著這一頭烏黑長髮,鴛兒心中有些氣餒,這一頭頭髮,比自己的強了不知多少,又黑又順,且還油亮油亮的。心下惆悵,抬手便摸了摸自己那頭髮——細不說,且還有些毛糙,真真是沒的可比……
「養養便好了。」忽的,耳中聽見王爺說話聲,一轉頭,正瞧見王爺正似笑非笑斜著眼睛瞧著自己,不禁紅了臉,忙轉過頭去,再絞著那一頭髮長。
頭髮半乾了,方才放面巾子,坐在踏上揉著腿。
王爺放了手中的書,抬眼看著鴛兒,雖年紀小些,且行動間也孩子氣得很,卻老實聽話,不多言多語,這等人物放在身邊倒也放心……
想著,便開口問道:「十幾了?」
鴛兒手一頓,抬眼正見著王爺在看自己,忙轉回頭去,應道:「十……二了。」
「幾月裡的生日?」
「五月。」
王爺微一沉吟,道:「入宮選秀時方十歲?」
鴛兒一頓,點點頭。
王爺眉頭皺了下:「為何如此早便入了宮?」
鴛兒抬頭向窗外瞧了眼,方沉聲道:「家中姐姐走失,怕長官責怪,父親方送了我入宮。」
王爺抬手,將那捲成筒的書抵到下頜:「可還有旁的姐妹。」
「還有兩個妹妹,一個五歲,一個七歲。」
「家中還有何人?如今如何?」
「家中還有兩個弟弟,家父……」說至此處,心下一沉,將腦中那賣女求榮之人揮去,淡淡道,「入宮後沒幾日,便去了,家母也……跟著去了。」
王爺眉角一挑,看向鴛兒,見她神色間那絲哀愁一閃而過,便又恢復了那往日的清冷,稍一琢磨,便不再問。
揉罷了腿,王爺起身,待鴛兒伺候更衣後坐到床邊,方道:「打從今兒個起,你便在此處伺候吧。」
鴛兒一愣,疑惑間抬起了頭,滿心不解
。
「怎的?莫非不願?」王爺挑眼瞪了她一眼,抬腿側到床上,「就如此定了。」
心頭緊了緊,忽的想起了紅玉,若只是今日一次,過來伺候下也就罷了,可要是乾脆搬到了此處……怕只怕,她會鬼迷了心竅,似茹柳那般的對待自己……
想是想,可現下哪容得自己辯駁?只得福了福,應了聲:「是。」想了下,又輕聲問道,「那……我回去收拾東西,可是要住之前茹柳那房?」
王爺聞聲轉過頭來,眉毛一挑,直上下掃得她身上不自在了,方道:「不必,便睡在那兒吧。」
順著王爺那手,鴛兒轉頭看去,指的不正是適才王爺倚著那榻?!
在那邊便罷了,落雁園裡只那一間屋子能歇人,可如今這院裡可有不少空房,怎麼還讓自己睡他房裡?
許是這大戶人家中便是如此規矩?壓下心頭納罕,只得又應了聲「是」。
「今天晚了,明兒讓小喜子他們幫你把東西搬來便是,不必回了。」
見那榻邊放著口箱子,想是放有被褥之物,鴛兒只得應聲,待王爺睡下了,這才退了回去,打開箱子,果見裡面放著那嶄新的枕頭等物件。
次日一早,紅玉見鴛兒從王爺那屋出來,兩隻眼睛險些瞪下來,手中死攥著新換的帕子,生怕旁人見著,又忙低了頭,耳中只著著王爺吩咐,讓鴛兒在裡頭貼身伺候,令小喜子等人幫著去取東西。
張公公臉上笑得越發燦爛,雖說頭天晚上沒聽著動靜,不管爺是覺得這丫頭可用或是有其它心思,只要能讓女子貼身伺候著便是好的!
鴛兒同小喜子等人退了出去,紅玉守在屋裡,雙手死攥著帕子,忽聽得王爺要水,眼珠轉了轉,上前倒水,等將杯子放到王爺面前時,收手時輕輕一挑別著的那條素白帕子,那帕子果落到王爺膝上。
王爺雙眼微斂,抬手拾起:「這又是你新寫的?」
紅玉忙紅了臉兒,聲音糯糯的道:「奴婢平素閒著也是閒著,若是得了好的句子,便捐抄出來,有喜歡的,便隨手繡出。」
「嗯,倒是個才女了。」
紅玉忙道:「哪裡算是上是才女了,不過會寫些句子罷了,做不得文章。」
王爺點點頭,忽抬手指著外頭道:「可做得這夏日之詩?」
紅玉心頭一震,眼珠轉了轉,唇上挑了一絲得意,又怕鴛兒等人一時回了,便忙道:「只做了兩句……怕不好。」
王爺將那帕子一放,道了聲:「講。」
紅玉才開口吟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
紅。」
王爺點了點頭:「倒是句好的,可惜這西北之地,哪裡來得荷花?」
紅玉忙笑道:「奴婢家是南面的,一到了夏日,那滿湖的綠葉襯著荷花,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頭兒!」
王爺再點頭道:「這麼說來,你倒是想家了。」
紅玉忙道:「不敢……既入了這王府,此處自是紅玉的家了……伺候好王爺……方是奴婢的本份。」
王爺忽歎了聲:「可惜啊,如此一個才女,在我這府中做個小小婢女,倒是委屈了。」
紅玉心中大喜,忙跪了下去:「能伺候王爺便是奴婢的福氣,不在那身份不身份的……」
王爺冷笑道:「如此大才,我又怎的忍心埋沒了你呢?」說罷,鴛兒同小喜子幾人正好進來,紅玉心中惴惴,又有幾分得意,王爺已經然開口了萬沒再收回去的理!想那鴛兒最多不過是個大丫頭,哪裡來得身份地位?說不定自己立時就成了這府中的主子呢!
「小喜子,我記得城中開學堂的鄭先生前些年妻子沒了?」
見王爺問,小喜子忙道:「可不是?鄭先生乃是咱們涼城中名望甚高的先生,素有才子之稱。早些年做縣令時妻子亡故,一直未娶,辭官教書後城裡媒人都快將他家踏破門兒了,可惜,一直心念著亡妻,並未再娶。」
王爺點了點頭,抬手衝著紅玉一指:「今兒個我做回大媒,咱們府中這丫頭通詩詞,善刺繡,想來就是許了那鄭先生也辱沒不了他的名聲,還可成就一番佳話來。」
「王爺?!」紅玉愣愣的抬起頭來,她記詩詞,繡帕子,哪裡是為了這番結果?!如今這是怎的了?王爺不是欣賞於她麼?怎會把她許了旁人?!
鴛兒心頭也是一愣,抬眼掃了紅玉一眼,又垂了下去,如此結果,自是比嬙兒她們強上許多。那鄭先生既是個教書先生,名聲不錯,沒了妻子後竟一直未妻,若是真能娶了紅玉,自能真心待她。
小喜子忙笑道:「旁人做媒或許那鄭先生不肯,若是王爺做媒他必是肯的。」見王爺再不說話,只揮手讓人下去,這才轉身對紅玉道,「紅玉姑娘,大喜啊!請下去收拾著,過幾日就能過門兒了。」
「王……王爺……」紅玉心有不甘,淚汪汪的看著王爺,卻見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已然起身向裡間走去。
咬了咬唇,紅玉臉色慘白,轉身向門外走去,忽看到立在一邊的鴛兒,抬眼死瞪了她一眼,那眼神狠毒異常,讓鴛兒更不由得心底一沉,若是今天她未曾被王爺打發出府的話,指不定哪日……自己便會被她算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