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聖旨到,鴛兒身後那王爺也是一如既往般平靜,低聲道了句:「等會兒讓他們收拾罷,隨我回去,更衣。」
跟在王爺身後,鴛兒只覺著腳下輕盈得好似隨時可以飛起一般。本還擔心自己聽說那聖旨來了時會失態,現下卻覺著,這幾日回府後身上心上便一直壓著的那塊大石頭好似長翅膀飛了一般……
換上衣裳,鴛兒垂手立在一旁,王爺整了整衣衫,忽抬頭看了看鴛兒,幾步行了過來,輕聲道:「好生在這兒等著爺,莫要亂走亂動……也別搭理旁人,爺一會兒便回來。」
「是。」垂頭應聲,待王爺出了屋子,這才覺著雙腿有些酸軟。
王爺去了前書房處聽聖旨,府裡頭眾人皆忙了起來,過了半個來時辰,幾個人匆匆跑進後院兒來,尋了站在站院兒中的張公公,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張公公聽處兩眼發亮,忙道:「快!快!上等封!」
說罷,自人有去尋那打賞的封。
接了那聖旨,王爺並未立時回來,偶爾聽著幾句,似是出府去了另外幾處同僚之所在。
院中一時忙碌了起來,也不知是在忙些什麼,好半晌竟沒哪個立得住腳得。
鴛兒悶坐在屋裡頭,玩又沒得玩,忙又沒得忙,只覺著還不如先前那般日日縫補些什麼呢,好歹手底下還有事要做……
想著,忽又去翻起箱子,平素留得有些碎布,隨手縫些什麼解悶也是好的。
邊縫著,心下又邊想著,這一回,自己便必是要走的了,可走了之後生計如何是好?自己只一個小丫頭,便是有那二百多兩銀子能買得下個小院子,可……之後呢?銀子若是花完了呢?
莫非找個人嫁了?
想著,又搖了搖頭,若嫁,還不如留在這府裡當一輩子丫頭呢,既要出去……那便要走得徹底些,天無絕人之路。
想著,心又沉了三分,忽聽著外頭有人招呼自己,忙起身走了出去。
張公公一臉笑意的站在廳裡,見鴛兒出來了,忙笑道:「姑娘,這幾日有些個事需得預備著。」
「公公請說。」
「適才爺接了聖旨,爺吩咐下來了,要收拾家裡的東西,過些日子便要上路了。」
鴛兒一愣:「上路?」忽又想到,當是回京去納那位……王妃吧?
「正是,聖上旨意,已在京中選好了址,咱們王府要遷回京中了。」
遷回……京中……
鴛兒發著愣,呆呆的瞧著那張彌陀佛般的笑臉,遷回去……是了,王爺前兒不久才說過,要帶自己去看湖、騎馬、看戲、聽曲……想必……他應是早知道了。
見她發著呆,張公公又笑道:「姑娘且別愣著了,快些預備著吧,大件兒東西一應不需……有什麼事只管招呼那幾個小子……」說著,又皺了下眉頭,「對了,過幾日得買幾個女孩子進來了,在這兒倒還無妨,可回了京,待貴人進府時瞧著也不像……」想著,又笑著對鴛兒道,「還麻煩姑娘到時幫忙調|教著,畢竟這府裡哪個也沒您合適些。」
鴛兒半彎了彎身子,就似沒聽著那話裡的「貴人」一般,只管應著。
張公公見她轉身進了裡間屋子,皺了皺眉頭,隨即恍然,也就這個不爭不搶的性子,方對了王爺的路子,倒也好,這樣待王妃入府,自也不會生事爭寵。
戌末,王爺方回到府中,進了屋兒,正看著鴛兒將一件件時下用不著的打起了包,皺眉道:「怎的忙成這般?」
鴛兒抬頭納悶道:「不是說王爺過幾日要回京麼?」
王爺微愣,沉聲道:「又不急在這幾日。」頓了頓,又道,「誰跟你說的?」
「張公公。」那張公公讓人生厭得緊,瞧著那笑模樣鴛兒就覺著心裡頭發虛。
「他還……」想了想,王爺頓了頓,仔細瞧著她臉,見她神色淡淡的,方放了心,「那也不必急成這樣兒,慢慢收拾著,等雪化了方才上路呢。」
「那也沒幾日了。」這幾日雪已化了大半,天再不似前些天那般冷著了,若是說上路,這會子正合適。
見她這般說,王爺到底鬆了口氣,抬手捏向她耳朵,柔聲道:「只委屈你了,本說過上兩日找人給你把耳洞穿了再……又怕路上顛簸,倒養不好……」
鴛兒微微愣了愣,抬頭道:「路上?」
王爺挑了挑眉:「怎的?」
「我……也隨著一同去不成?」鴛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王爺眉頭再高了三分:「闔府皆走,怎會單留你一個?」
鴛兒垂了垂道,低聲道:「王爺,前些日子您說過……要應我件事兒的。」
正說著一件,這丫頭卻又扯出了另一件事兒?王爺只得把眉毛壓回原處,低聲道:「怎的?已想好了不成?」
「嗯。」聲兒雖低,卻帶著堅定,王爺那心裡原本甚是淡然,卻忽的一沉,沉聲道:「說。」
「王、王爺……早先許過的小院子……可還有麼?」沒敢直提離府之事,鴛兒只敢先問著這個。
「嗯?」王爺拉長了聲,那臉色也漸沉了下去,「爺許過的,還怕貪了你的不成?」
「那……我想去那院子住著……」鴛兒那頭,仍不敢抬起,聲兒也說越低,隨著這位爺時日久了,她自是覺出這位爺這會兒身上那氣兒……已是不大順了。
「去那院子住著?那府裡的差事呢?」王爺那雙眼斂了起來,瞇著盯著她那頭頸,「說吧,誰跟你說了什麼?」
鴛兒身上一震,沒敢應聲兒,那張公公雖說了句貴人,可那「貴人」是男是女,是不是那王妃……可是一句都沒說過!白日裡雖亂,卻仍沒人提過半句。
見她不吭聲,王爺忽一拂袖,轉身出了裡屋,站在廳裡高聲道:「把張德全叫來!」
那聲兒裡帶著殺伐之氣,只聽得立在門口聽使喚的小喜子跟小豆子一陣激靈,忙應了聲「是」,便匆匆把張公公請了過來。
張公公邊走邊問:「是何事?」
小喜子哭喪著個臉子:「聽著似是氣著了……公公,您……唉……」
「到底怎的了?爺回來可說什麼了?!」張公公也急了,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早先不還好好的?王爺打從劉大人處回來時不還神色淡淡的,不是又剛安排了出行的日子麼?
「不知道啊!進去時還好好兒的,這會兒忽然就……」
進去時?到底……
正想著,人已經到了門口,就聽著裡頭王爺正問著呢:「怎的還沒過來?莫非歲數大的連這幾步路都走不動了不成?」
聽那|話兒,張公公只嚇得雙腿抖了起來,忙一扯衣角,進門便跪:「王爺,老奴來遲……」
王爺只斜著眼睛瞧著他,冷笑了一聲兒:「哼,歲數越大倒是越發的不聽使喚?爺的吩咐只當是那耳邊風,便是本王要找你也拖拖拉拉的一走便是半個時辰?腿腳若是不利落了那便早些回去養老吧!」
這話重得很了,嚇得張公公連忙撲在地上,嘴裡只道:「王爺!老奴有罪!」心下卻一通亂轉,莫非今兒個有什麼事兒辦砸了?不能啊……要是砸了為何剛才回來時不說,這會兒都進屋兒換過衣衫……進屋兒?!
猛的,張公公頭上那汗便淌了下來,莫非……是那丫頭處?!
忽想起白日裡同她說過的話兒來,難道她只是面上應著,心下卻不痛快的找王爺鬧了不成?!怪道王爺今兒個接旨意後便下令道只許說回京,不得說納妃之事!!
「說吧,你那嘴裡都胡噙了些什麼?!」王爺雙手後背,厲聲道。
張公公連忙聲兒帶哭嗆道:「王爺,老奴今兒只按您吩咐指點府裡……」王爺冷哼了一聲兒,便斷了他那嘮叨話頭兒,只得嚥了嚥口水,忙道,「只在這兒時……吩咐姑娘收拾王爺東西時多了句口,說府裡當添些丫頭使喚……若是回了京,瞧著不像……讓姑娘幫著調|教調|教……」
「嗯?」王爺沒應這話,仍是冷哼著瞧著他。
「還……還說……等回頭進了京……貴人來了……怕……瞧著不像……」
「啪」的一聲,桌上那杯丟到那張公公腳邊,若非念在他伺候王爺這多年來,這杯定會直丟到他頭上。
王爺冷瞧著他,半晌,方點了點頭,緩緩道:「你,是老了。」
張公公跪在地上,半聲不敢應著。
「明兒個讓帳房支你養老銀子,備上車馬,送你回老家養老去吧。」說罷,一甩袖子,轉身回了裡間,任張公公哭得聲嘶力竭,再不多瞧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