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元玥的視線同時集中在了某樣東西上。
破爛不堪的風嶺中學不知道關閉了多久了,鐵門上長滿了鐵鏽。入口處只有一個警衛老頭在懶散的打瞌睡。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鐵欄杆後邊的六層樓高的教學牆壁上,赫然畫著一個符號。
一個和元玥屁股上出現的一模一樣的符號。
符號殷紅如血,似乎塗上去已經有些時日了。我和元玥面面相覷,為什麼這符號會出現在風嶺中學?到底是誰畫上去的?
風嶺中學據說是風嶺鎮師資最好的中學,如此重要的學校,怎麼會說倒閉就倒閉了?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掃視了四周一眼,始終感到極為不解。最後忍不住走上前,敲了敲警衛的玻璃。裡邊百無聊賴的老大爺揉了揉睡眼,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
「找誰?」老大爺嘴邊長了一坨大瘤子,大約成人拳頭大小,瘤子表面全是疙瘩,疙瘩上甚至還有許多噁心的毛髮。
元玥總覺得這個老人家面目不善。
我找了個幌子,客氣的問:「大爺,我朋友就住在風嶺鎮。這次突然有事來找他,可是把他的地址弄丟了。只知道他的女兒就在風嶺中學讀高中。怎麼這家中學好好的,就關門了?」
「關了兩年多了,你真有朋友的女兒讀這兒,那就去風嶺二中碰碰運氣。」老大爺擺擺手,老練的識破了我的藉口。
我訕訕的沒離開,東一句西一句的準備繼續套話。
反而老大爺幾句話過後,精神起來了,「小夥子,你莫不是周圍鎮上什麼對UFO或者超自然事件感興趣的傢伙吧?」
人精!我苦笑著連忙點頭:「老人家,您真是慧眼如炬。我確實是隔壁鎮上的,開了一個小網站。主要刊載些神秘事件。聽說三年前風嶺鎮曾經出現過大範圍的死亡通告詛咒。」
「確實有這件事。」出乎我意料,老人居然想都不想便承認了。而且還衝我眨眨眼,用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笑道:「不過我知道的不多。上頭也叮囑過,不准囉嗦。嘿嘿。」
其貌不揚的警衛老人結果是個貪財的。我被他的怪笑和不按牌理出牌弄得再次撓了撓頭。
風嶺鎮這塊鬼地方,無論是人還是名字,就連街道中吹拂的風都表現得陰陽怪氣、古裡古怪。一個老頭能把其他城鎮避之不及的詛咒事件若無其事當作賺錢的工具,而且這伎倆看起來已經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光看這點,就能發現小鎮的秩序早已分崩離析、破碎不堪。
我無奈的從玻璃的縫隙塞入一張大鈔,老人笑了:「上頭的話老頭我還是要聽的,我沒保險,被辭退了就會餓死。」
聳聳肩膀,我又塞進去一張。
「現在物價可高了。」老頭還不滿足。
再次塞入一張,老頭眼皮子抖了抖,仍舊搖頭。
這次輪到我笑了,俐落的從塞進去的鈔票裡抽了一張回來。老頭瞪大了眼。
「算了,我們走吧。」我轉頭跟元玥打招呼:「去其他地方調查也一樣。」
老頭立刻急了起來,「其他地方可沒人敢告訴你。而且他們知道的也沒我多。」
我沒理會他,又將一張鈔票收了回來。老頭連忙按住最後一張錢,大聲道:「小夥子,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你問,隨便你問。」
我笑得極為開心,「那麼,從死亡通告是怎麼在風嶺鎮上開始傳播說起,怎麼樣?」
說完,我將收回去的鈔票揚了揚。在風嶺鎮時的這兩天,我也試圖打聽過,但是沒有人願意告訴我。或著說,那些人確實也不太知情。
老頭的臉色隨著鈔票的晃動而搖動,嚥了嚥乾癟的喉嚨:「小夥子,你聽過風嶺鎮的一個民間故事嗎?『風的女兒』的故事。」
他沒有直接告訴我答案,反而跟我講起了本地的民間故事。我沒阻止他,饒有興趣的聽起來。
風的女兒,說的似乎是許多年前,發生在風嶺鎮上的真實故事。
許多年前,這個城市經常會突然刮起很大的旋風。刮旋風的時候,往往會有奇怪的東西從天上掉下來。
有一次,竟然掉下一個年輕的女子。很巧的,女子落在一個男子的懷裡。女子輕如羽毛,美麗如仙。
兩人一見鍾情,他們成為了夫妻。
女人常對男人說:「我是風的女兒。終究有一天,我會回到風中去。」
許多年過後,夫妻倆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生活十分幸福。
然而,女人突然從某一天開始,常常望著天空,甚至忘記了男人的存在。
女人說:「風的後代,總要回到天空。」
男人無法忍受失去妻子,他害怕了,最後便用鎖鏈,將妻子牢牢鎖住。
一天,男人回到家中,發現妻子又在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
忽然,他發現,不對啊,自己的女兒去哪裡了。平時女兒總是活蹦亂跳的到處跑著。於是他驚慌的問妻子:「孩子呢?」
女人說:「孩子的外公外婆,想見見她。所以她去了天上。」
男人怒吼:「我的女兒,我最愛的女兒不是風的後代。我要她回來!我要她回來!」
男人將頭伸出窗外,不停地對窗外流動的大氣怒吼不止。
就在那一刻,風嶺鎮上無時無刻不在亂刮的旋風,突然停止了。
男子的女兒從天上落下來,就在他的面前,活生生摔死。
女兒,到底還是回來了。
聽警衛講完故事,元玥沒聽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眨巴著眼睛,她總覺得那個警衛看到她時,就一直在陰笑個不停。元玥有些害怕了,不由得朝我背後縮了縮。
「老人家,你這個故事不太科學喔。風怎麼可能有女兒呢?而且這個故事和『死亡通告』的詛咒,又有什麼關係?」我同樣無法理解。
老頭用乾癟的手抓著我留給他的大額鈔票,笑容更加的怪異起來。
「當然有,當然有關係。」他嘴邊的大瘤子隨著他的話,抖個不停,彷彿要將瘤子上的無數疙瘩都抖了下來:「再給點,我就告訴你們,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我和元玥對視一眼,同時感覺警衛老頭越發的怪異。
「要錢容易,只要答案能讓我滿意。」我想知道他究竟要搞什麼鬼,於是俯下身,再次將一張鈔票遞了過去。
就在我跟他的距離無限縮短的一瞬間,說時遲那時快,警衛老頭竟然暴起身體。他將兩隻乾癟的手,活生生的從門下玻璃隙縫探了出來。
我和元玥都嚇到了。玻璃隙縫非常的小,只容得下幾張紙的高度。可就是這麼小的隙縫,警衛老頭的雙手居然如同紙張一般擠出來,一把拽住了元玥的手。
警衛老頭將元玥使勁兒的往警衛室拉,竟然想要將她拽進去。
我大驚失色下迅速一隻手抱住元玥的身體,一隻手妄圖把警衛拉開。老頭的手猶如一塊冰般陰冷,光是接觸都會讓人渾身發抖。老頭的力氣異常大,薄薄的手像是紙紮的。他一直把元玥拉到臉貼玻璃。
元玥被嚇得快要哭了出來。
「該死,快放手。」我一急,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摸了摸,掏出瑞士軍刀。狠狠刺在老頭的胳膊上。
老頭像根本沒感到痛,更沒有收回手。他可怕的臉蒼老扭曲,隔著玻璃用臉蹭著元玥的臉。
元玥恐懼得眼淚流不停。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我怒吼道,將軍刀抽出來,使勁兒的刺了他好幾次。
警衛陰森森的笑,邪惡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元玥看。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風的女兒的傳說,還沒有完。據說那女人其實生的是一對雙胞胎,摔死了一個,還有另一個。妳屁股上有風的印記,對吧?」
元玥的腦袋已經混亂了,她下意識的點頭。
「妳就是風的餘孽,風的餘孽回來了。妳最終會被風帶走的,否則,沒有人能逃出去。」乾癟的警衛老頭發出恐怖的『喀喀』笑聲。
我頭皮發麻,再次用足力氣,竟將他的雙手砍了下來。
沒有一絲血,警衛雙手落地時,只聽到一陣沉重物體掉下去的碰撞聲響。
驚嚇過度的我們連忙向後退了好幾步,留足安全距離。但我和元玥驚魂未定的再看向警衛室時,兩人完全傻眼了。
怎麼可能!風嶺中學警衛室中的老頭不見了。他居然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見、了無痕跡了。警衛室也不再是剛剛我們眼中的模樣。警衛室骯髒不堪、丟滿了垃圾。整塊玻璃殘破無比、甚至裸露出了鋼筋。
這怎麼回事?幾秒鐘之前,警衛室都還是有人生活的痕跡。可現在卻變成了廢棄的模樣,遍地雜物完全沒能落腳的地方。甚至像許久都沒有人進出過。
「夜不語先生,你看那兒!」元玥突然驚呼了一聲。
我低頭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頓時嚇得魂都飛了出來。剛剛警衛坐的位置赫然擺著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棺材上滿是灰塵。最可怕的是,棺材蓋子的中間部位,竟有三、四道像是被刀新劈砍過的痕跡。而棺材蓋子下,還有兩張嶄新的大鈔。
紙鈔的一半沒入棺材中。
我渾身都晃了晃,腦袋無比混亂。剛剛自己刺了門衛三次,劈了一次,剛好是四次。難道四次,都只是劈在了那口棺材上?而那兩張錢,不正是自己給的嗎?
警衛呢?那該死的警衛去哪兒了?
「幻覺?夜不語先生,我們是不是產生了幻覺?」元玥渾身發寒:「還是說,咱們倆見鬼了?」
「這世上可沒有所謂的鬼。」我皺著眉頭,始終還沒有從恐懼中恢復過來。視線在警衛室和女孩的臉上游弋了片刻:「至於是不是幻覺........」
我轉身,一把拽住元玥的手。視線落在了元玥的手腕上。只見女孩柔軟的手腕皮膚上,猶自留著被門衛抓過拽過的痕跡。
兩隻手,十根手指印,清晰可見。
「看來也不是幻覺。」我搖頭。如果真是幻覺,元玥的手上不可能出現警衛的手指印記。
「這個小鎮到底怎麼回事,每個人都陰陽怪氣。碰到個警衛還能遇到詭異事。」元玥老覺得手上的十根手指印像是十個邪惡的眼,不停地在偷窺她。女孩用衣袖把痕跡遮蓋住,用雙手抱住胳膊。她怕。她冷。
風嶺鎮上無處不在的風,吹得她刺骨的冷。被山環繞,被山擁抱,甚至就在山中的小鎮,理應不該有如此多奪人熱量的冰冷旋風。
該死的風。
我一聲不吭的想要走進警衛室瞅瞅棺材中究竟有什麼。一口棺材,怎麼會大剌剌的放在高中的警衛室裡沒人抬走呢?
元玥死都不讓我打開棺材。
「夜不語先生,我有不好的預感。絕對絕對,千萬不能打開那口棺材。」她遠遠地將我拖開,連聲道,認真的臉上溢著沉重。最終我還是拗不過她,迅速離開了風嶺中學。
回旅店的路上,自己的腦子亂麻般糾結著。
風嶺中學為什麼會倒閉?警衛老頭是怎樣的存在,真是鬼?我們如果看到的不是幻覺,那麼元玥胳膊上的指痕和棺材上的劈砍痕跡究竟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一個的謎,如同風嶺鎮上不停吹拂的風,凍徹人心。我搞不明白,實在是糊塗得很。總覺得風嶺鎮的人和事,很不簡單。
為什麼計程車司機要我們快點離開?
為什麼警衛老頭說沒有人能離開?
風的女兒的故事,又是怎麼回事?是風嶺鎮被隱藏起來的歷史?這個故事,會不會和元玥有關?
風的女兒和凡人結婚,生了兩個女兒。一聽就是民間故事。風怎麼可能有形體,能夠與人通婚生子呢?但警衛老頭卻特意說了出來,而且非常明確的在暗指元玥。
不!元玥來到風嶺鎮不是偶然。她被詛咒也不是偶然。或許風嶺鎮上的某些人,需要她回到風嶺鎮。用盡心思費盡全力,只有元玥回到了風嶺鎮,才能達到他們的目的。
元玥身上,還有什麼我不知道。不!甚至連她也不清楚的秘密?
我沉思著,偷偷瞥了身旁同樣沉默、心事重重的女孩一眼。剛好她的眼睛也轉了過來,我倆的視線撞在了一起,撞得雙方都愣了。
「夜不語先生,我想,我們應該先調查一下我的身世。」女孩咬著自己的嘴唇,苦澀的笑容裡,全是惶然。
我深以為然,於是我們就近找了一家網咖坐了下來。
現代社會,要調查某些事情,借助網路,通常是最便捷的。哪怕是調查一個人的身世,也同樣如此。
我輸入了『風的女兒』這四個關鍵字,試圖在網路上得到答案。
結果,我很意外的什麼也沒有找到。在這個資訊發達的現代世界,哪怕昨晚吃了什麼、穿了什麼內褲都恨不得拍張照秀一秀的人類世界,居然也有在網上找不到的東西?
我和元玥將風嶺鎮大大小小所有本地論壇都翻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就如同不久前我提到的,整個風嶺鎮都散發著一股餿臭味。爛掉的城鎮、爛掉的人心,以及爛掉的人們的好奇以及活力。
本地論壇充斥著滿滿正能量的話語和鼓舞人心的信條,似乎便是本地人精神食糧的全部了。回頭想了想,這個小鎮,沒有任何娛樂設施,甚至連書店都沒有。怪得很。
元玥在我身旁的位置坐著,她剛開始還在瀏覽網頁,不知何時起掏出一支筆和一張紙,在紙張上寫寫畫畫。
我毫無收穫之下,準備去鎮圖書館一趟。既然虛擬世界沒有收穫,那麼實體資料館應該會有某些方面的記載才對。畢竟實體書只要保存得好,就不會消亡。
自己轉頭看著元玥,女孩已經在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許多東西。
「妳在寫什麼?」我問。
元玥一邊寫一邊回答,「我家的族譜。」
「這妳都記得?」我驚訝。據說國外華人家族觀和傳承都比國內的好,但是一個年輕女子能夠默寫族譜,這就有些太離譜了。
「我爸一直都有要我記得,說這是族規。」元玥撇撇嘴,將族譜列了個表:「你看,夜不語先生。我的家族,跟風嶺鎮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來。」
元玥的宗族在閩南地區,跟風嶺鎮果然是相隔千里的兩個地域。祖宗元璋是清朝初年的一個大官,元家經歷了好幾次興衰後,最終在國內最動盪的民國後期,爺爺做出決定,舉家變賣家產去了英國避禍。
元玥的父親屬於移民第二代,經歷了爺爺這一帶的陣痛期後,將生意打理得風生水起。所以元玥其實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了華僑、典型的擁有東方面孔的英國人。
我將她的族譜看了好幾遍,沒找到漏洞。十分普通的移民家族,看起來也毫無任何問題。可不知為何,我老是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見我一直皺著眉頭,元玥開始忐忑不安:「夜不語先生,我果然有問題嗎?」
我搖了搖頭,用手摸著下巴:「族譜似乎並沒問題,可是,你們家的族規,為什麼會規定子孫後代一定要背族譜?」
「據說是害怕族譜在遷徒的途中丟失,忘了自己的根。」元玥回憶道。
合情合理的解釋,我啞然。但內心深處,對這份族譜的不舒服感,卻莫名其妙的更加強烈了。
「我們先去鎮圖書館找找資料,風嶺鎮的本地新聞根本什麼也沒有。」我撓撓頭,正準備起身離開網咖。
就在自己站起來,準備買單走人時,元玥突然扯了扯我的背。
「夜不語先生,你看這個。」她指著附近一個上網者的螢幕。只見那台電腦螢幕上赫然顯示著一個直播頻道。
我看了那頻道上顯示的字幾眼,頓時坐回位置裡。尋找到同樣的直播平台,點擊同樣的直播頻道。和元玥一起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起來。
影片來源於風嶺鎮附近的一個小市區,一個主播正在著名的『抖鳥』直播平台上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直播。
直播名為:『三年前的死亡通告,三年前的血風箏事件,本屌冒死探索風嶺鎮風女嶺。』
看時間,直播並沒有進行多久,但是這個話題顯然已經累積了不少的人氣。
我和元玥面面相覷,兩個人的表情頓時露出了喜色。
峰迴路轉,原本以為不可能找到的線索,居然為我們打開了一條縫隙。
終於能在這死氣沉沉的鬼地方找到有用的資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