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007、2008完

  隔了許久許久,簡年才抽噎著說:「我沒生氣。」

  後悔、害怕、委屈、迷茫,這一刻她的心中被這些情緒填滿,可唯獨沒有生氣,她半點都不怪路時洲。

  簡年說不生氣,路時洲是不信的,見她挪動了一下想站起來,他先一步站了起來。

  發現路時洲一臉惶恐,簡年怕他多想,扯出了一個比哭還委屈的笑,說:「我真沒生氣,想去洗澡。」

  路時洲胡亂理了理衣服,飛快地奔向洗手間。簡年走了幾步便覺得腿間的疼痛更明顯,緩慢地挪到洗手間的時候,見他正拿著花灑沖洗浴缸。

  看到簡年過來了,路時洲回過頭,露出牙齒討好地一笑,說:「我燒了壺水,等開了,再燙一遍就可以泡澡了。」

  「我淋浴就可以啊。」

  路時洲原本想說「泡一泡可能就沒那麼疼了」,話到嘴邊又怕簡年生氣,改口道:「冬天泡澡比較暖和。」

  學校的暖氣燒得熱,這房子裡足有二十五度,本來就挺暖和的……簡年累了,只想快速地洗個澡去睡覺,可看到路時洲跑來跑去地拎著電壺仔仔細細地燙浴盆,怕他白忙活,還是泡進了浴缸裡。

  筒子樓沒單獨的洗手間,過去她洗澡都是在爸爸改造的淋浴間裡,沒怎麼泡過盆浴,沒想到與淋浴的感覺完全不同,彷彿每一個毛孔都舒展了開來,疼痛也紓解了些許。

  簡年越泡越倦,就沒立刻出去,路時洲等了許久不見人,小心翼翼地扣了扣洗手間的門,輕聲喊:「簡年?」

  「嗯?」

  「你還好吧?」

  ……她能有什麼事兒。

  簡年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路時洲就等在外頭,一看到她,就把手中的牛奶遞了過來。

  簡年嘗了一口,問:「怎麼這麼甜?」

  「我放了紅棗、蜂蜜和桂花,不好喝嗎?」

  「……」想到路時洲煮這個大約是想替她補血,無言以對之餘,簡年臉上一紅。紅棗本身就很甜,加上蜂蜜和糖漬桂花,簡直齁人,可怕他失望,她還是硬著頭皮喝了下去,「挺好喝的。」

  簡年一喝光牛奶,臉上全程帶著努力表現求寬大的惶恐的路時洲立刻接過玻璃杯去廚房清洗。

  路過客廳的時候,見雖然喜歡整潔、卻習慣叫鐘點工來收拾、幾乎沒自己動過手的路時洲把餐桌和沙發整理得乾乾凈凈,簡年哭笑不得,壞情緒漸漸壓了下去。

  「我要睡了,你睡不睡?」

  回頭看到簡年眼中淡淡的笑意,路時洲心中一動,不敢相信這麼快就得到了原諒,快走幾步牽起她的手,說:「睡啊。」

  簡年倦了,一躺下就生出了睏意,剛要睡著,記起路時洲明早要走,便想定鬧鐘早起去買幾樣他愛吃的東西,讓他帶到北京去。哪知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正一瞬不瞬地看向自己。

  「怎麼了?」

  路時洲有點不好意思,移過眼睛望著天花板說:「一畢業咱們就結婚。」

  過了許久,簡年才「切」了一聲:「誰要你負責。」

  「我要你負責。」

  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傻,簡年忍著笑抱怨道「別鬧了,快睡吧」。

  定好鬧鐘,簡年重新閉上了眼睛,脖子處忽而有冰冰涼涼的觸感,她氣惱地睜開眼瞪向路時洲:「你又幹什麼呢?」

  系在觀音上的棕色繩子對簡年來說有點長,路時洲在她的脖子後頭打了個結,笑道:「說好給你的,不許摘下來。」

  簡年拿他沒辦法,只好說:「我不摘,你快點睡覺。」

  「我睡不著。你能睡著嗎?」

  「我快困死了。」

  頓了頓,路時洲忍不住又問:「你還疼嗎?」

  「……你快點睡覺好不好?」

  隔了好一會兒路時洲才說:「我剛剛總是不成功,一著急就沒控制好力度……下次一定註意,你有沒有受傷?」

  聽到這話,簡年簡直要瘋了,狠狠地扭了他一下:「你還敢說!」

  路時洲任由她扭,也不躲,厚著臉皮笑道:「你讓我檢查一下,我擔心你受傷。」

  簡年嗔怒的模樣讓路時洲更覺心癢難耐,可既怕再弄疼她,又怕她真的惱,只好老老實實地躺在一旁。

  這麼一鬧,簡年也沒了睏意。不知過了多久,路時洲起身去喝水,簡年才知道他並沒睡著。

  喝過水,路時洲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床上,躺了片刻忽而湊過來吻了吻簡年的額頭,見她不動,以為她睡著了,又依次親吻她的鼻子、臉頰、嘴巴和下巴,而後才輕嘆一聲,躺了回去。

  簡年知道路時洲在糾結什麼,本想裝睡,然而記起他明天就要離開,終於還是沒忍心,仰起頭啄了下他略帶鬍渣的下巴,伸出手臂攬住他的腰,整個人都蜷進了他的懷裡。

  路時洲有點疑心這是暗示,卻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一寸一寸地試探,終於整個人覆了上來。

  簡年雖不回應,卻異常溫順,路時洲忍著急切,用手指緩緩地讓她適應,時不時地詢問「還痛不痛」。

  簡年忍無可忍,終於嗔怪道:「路時洲!」

  感受到指間的濕潤,路時洲才敢欺身而上,不同於之前,這次他格外溫柔。

  一片黑暗中,路時洲的眸子亮如星,簡年不敢再看他,別過臉閉上了眼睛,

  她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問,明明沒有很熱,明明他的動作如此輕而緩,怎麼落到她臉上的汗珠反而比之前更多了呢。

  兩人折騰到天擦亮才睡過去,簡年自然沒能爬起來替他買吃的,路時洲隔天下午考第一門,本想今天回去準備,這下卻不捨得走了,只說退掉上午的機票,待到晚上,乘夜裡的火車回去。

  簡年擔心影響考試,自然不許,替他收拾了東西,催他早點去機場。見她不斷要自己走,路時洲板下臉說:「就知道你巴不得我離開。」

  說完這句,不等簡年應聲,他又笑了,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我一考完就回來,那時候你還沒考完,我可以幫你覆習。寒假還可以帶你到處玩。」

  機場太遠,路時洲不許簡年送,背起雙肩包,走幾步就回頭衝她招手,讓她別傻站著快回去,簡年真的轉身走了,他又打電話說還以為她會一直站到自己消失。

  簡年想,為什麼別人都用「高冷」和「聰明絕頂」來形容路時洲呢?明明是個幼稚到不行的傻子。

  ……

  之後的寒假,簡年推掉所有工作,專心陪路時洲,兩人好到蜜裡調油,然而幸福的代價就是開學後更加辛苦,好在簡年寒假時在路家的書房每日抽兩個小時學計算機和英語,二級四級的考試還算沒壓力。

  四月開始,因為相同的問題,兩人隔三差五就吵架,縱使讓慣了路時洲,在學業、賺錢、爭執的三重壓力下,簡年第一次覺得,同路時洲冷戰的時候,自己反而更輕鬆——怕路時洲不高興,明知道工作的時候看手機是大忌,她仍硬著頭皮隔一會兒就看一次。

  五月中旬,電視台有個合作過的男老師打電話給簡年說想找她拍商業廣告,因為報酬很好,簡年在電話裡再三感謝他。男老師約她去外面吃飯,說帶她見幾個同事當面試。

  簡年到了才知道只有男老師一個人,察覺到不對,她立刻要走,男老師卻拉住她不放,幸而遇到了剛從日本回來、在同一個飯店跟朋友吃飯的江東。

  男老師「見多識廣」,自然不把還不到二十歲的江東的警告放在眼裡,說了幾句侮辱性的難聽話後,不出意外地被江東揍了一頓,男老師當即報了警。

  鬧到派出所後,男老師反咬是簡年為了拍攝機會主動約自己吃飯,這事被她的男朋友知道了,才因為吃醋無故毆打自己。

  怕影響到簡年,江東帶了幾個人把男老師堵在電視台外威脅了一通,總算壓了下去,男老師不敢再找簡年的麻煩要賠償,卻沒少在認識的傳媒學院的學生老師面前詆毀她。

  五一長假前,路時洲想帶著簡年和幾個同學去港澳玩,要她放假直接去北京找自己,因為簡年不肯去,兩人剛剛鬧過彆扭。簡年知道要是把這件事說給路時洲聽,他一定會發脾氣,便瞞著沒說,不想他在Z大的朋友比她還多,最後還是從別人那裡知道了。

  路時洲當即就給簡年打了通電話,因為旁人傳的太難聽,他雖完全不信,面子卻掛不住,加上擔心她的安全,訓了簡年一通後,要她保證再不和這些人接觸。簡年本就滿心委屈,也不肯讓他,兩人隔著電話吵了足足幾個鐘頭。

  冷靜下來後,簡年明白主要問題在自己,便買了張票去北京找路時洲想當面解釋。出了車站她才發現手機停機了,因為江東在派出所時,她之前存的幾千塊全付了男老師的檢查費——他嚷嚷著受了重傷,從頭到腳全部檢查了一遍。

  買過來北京的車票,簡年的錢包裡只剩下一百塊,去充值點沖了五十的話費,居然仍是停機,打客服詢問才知道她還欠了快一百。

  簡年沒有辦法,只好去路時洲的學校,在他的宿舍樓下站了許久才見到他宿舍的同學,一問才知道路時洲這兩天心情不好,拉著幾個同學逃課去自駕遊了。

  直到十年後,簡年仍能回憶起兩頓飯沒吃、坐了一夜硬座、連日來被男老師事件困擾到吃不下睡不好卻無人傾訴,忍著委屈千里迢迢來找男朋友求和,滿心期待卻發現撲了個空的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她終於想到了分手——以她這樣的情況,為什麼還做談戀愛這樣奢侈的事呢?沒有了路時洲,生活一定能輕鬆很多。傷心過一陣後,路時洲也會輕鬆吧,反正在這一段關係裡他的不滿有那麼那麼多。分手的話,他們都能得到解脫。

  男老師事件的影響還未散,簡年不想再見兼職圈的人,回去後乾脆沒充話費,只用宿舍的座機給路時洲打了個電話提分手。

  路時洲回來的那天,正趕上江東回日本前找她還醫藥費,知道她是真心想分手,江東把路時洲叫了出去,他們說了什麼簡年沒有問,總之路時洲和她從此就斷了聯繫。

  大抵是因為那一段的情緒足夠低落,已經沒有了更糟的空間,分手並沒有讓她覺得多麼難熬。然而這沮喪雖不強烈,持續的時間卻格外漫長。

  2017年,夏

  屋外吵雜,簡年並沒睡多久,許是故地重遊,她居然想起了當年路時洲送出的觀音。

  很多年後她才偶然得知,這種細度油性白度都屬頂級的羊脂玉籽料每克就要兩三萬,而路時洲的這一件差不多要七十萬。

  她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聯繫如果說——路時洲大概會不屑一顧,對於他來說,七十萬或許並不算什麼。

  走出臥室,見眾人還在忙,簡年交待了一聲便去了隔壁池西西家,從裝細軟的盒子裡把觀音取了出來。

  回到路家,她考慮了片刻,把它放在了路時洲臥室床頭櫃的抽屜裡,過去他隨身用的小物件都放在裡面,如今雖然已經不在這兒住了,可無論能不能看見,她都還了回去,不用再於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