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年詫異地看了路時洲片刻,問:「你又喝酒了?」
「沒啊。」
那麼就是故意的。也是,他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沒有義務幫閒雜人等翻墻開門。
理智上覺得他這幅事不關己的模樣完全沒問題,簡年卻忍不住生氣。
頓了頓,她把包和晚飯往腳邊的石凳上一放,脫掉鞋子、找了個容易下腳的地方,抓住梧桐樹的枝幹用力一蹬,便站到了最低的樹杈上。
最低的樹杈離墻頗有些距離,簡年跨不過去,便只好繼續往上爬,第二高的樹杈離墻倒是近了不少,但簡年的腿已經開始發軟。她望了眼墻那邊的情形,所謂的上山容易下山難,從現在的位置跨到墻上不成問題,可從墻上跳進池西西的院子她是絕對絕對做不到的。
進退兩難之時,簡年懊惱不已,她剛剛一定是瘋了,才會逞這種能、犯這種倔。
路時洲本想等簡年開口求自己幫忙時順勢要她請自己吃宵夜,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放下東西就自己往上爬。他不是沒見過女孩爬樹——路檬從小就愛爬高上低,季泊川比她大四歲,她五歲的時候竟然能把九歲的季泊川打哭,但簡年並不是路檬那種,因此路時洲簡直看傻了。
待他回過神兒,再也裝不下去冷淡,笑著走到樹下張開手:「你直接跳,我在下面接你。」
自覺丟了臉,簡年只當沒聽到,從另一側艱難地爬下後,穿上高跟鞋、拎起包和晚餐就走出了院子。
「……」
路時洲一臉莫名其妙,生氣了?這生的是什麼氣……
簡年剛走過池家,門就從裡頭打開了,路時洲抄著口袋站在門邊問:「喂,你上哪兒去?」
簡年回頭一看,怔了怔才說:「謝謝啦。」
「不敢當。請問我是哪兒得罪您了嗎?這麼會兒工夫,您已經衝我翻了兩個白眼了。」
「……哪有啊,你看錯了。」
她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麼氣,她又沒開口要求,憑什麼要求人家主動幫忙。她從不是愛擡槓的人,換了旁人讓她爬樹,她一定不會像這樣頭腦發熱。等空下來,還是換個住處比較好,路時洲才搬來沒多久,她已經彆扭到不行、每見一次面,就心煩意亂好幾日了。
簡年進了院子想鎖門,可立在門邊的路時洲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竟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但一爬高上低,又餓了。」
「我買了飯,你吃不吃?」
「吃啊。」路時洲說著就往裡走。
簡年只是隨口客套一句,他真的要吃,她反倒傻了。她買的是街邊小店的臘味雙拼飯,印象裡的路時洲很挑食,雖然也吃小店的東西,但為了買到合口的,寧願來回多走一個小時。
一進屋,路時洲便自顧自地坐到了餐桌前,簡年把快餐盒打開,問:「這個你吃嗎?」
路時洲不答反問:「咱倆吃一份?」
「我還有泡麵,或者再叫一份外賣?」
「不用再叫外賣。」
簡年給路時洲倒了杯茶,而後去廚房煮泡麵,冰箱裡還有半袋椰子餡的湯圓,她一齊煮了出來,撒上桂花當飯後甜湯。
把泡麵和湯圓端出去的時候簡年才發現路時洲沒動筷子,便問:「不合胃口?」
路時洲推開臘味雙拼飯:「我等泡麵呢。」
「……」
飯早就涼了,但簡年懶得再把飯菜從塑料飯盒移到玻璃碗中熱,反正夏天吃冷飯也沒什麼關係。瞥見簡年拉過飯盒就吃,剛嘗了一口泡麵的路時洲問:「你天天就這麼瞎湊合?」
「不然呢?」
每天加班到九點,累了一天,寧可不吃也懶得做,早晨為了多睡一刻鐘,她也是隨便買份早餐到辦公室吃。
「我還以為你們女人都不愛在外面吃。」
路檬就是,天天嚷嚷著吃不慣食堂,隔三差五纏著叔叔做她點的菜,再讓嬸嬸去學校送。
簡年募地想起路時洲的那位韋小姐在同學聚會的時候曾說過她最大的愛好就是研究新菜,閒暇的時候習慣做飯減壓。
見簡年不應聲,頓了頓,路時洲又說:「那天我喝高了,沒說什麼冒犯你的話吧?」
不但說了,還做了呢,簡年不想說「有」,也不願意撒謊,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沒呀。」
路時洲彎了彎嘴角:「那你對我甩什麼臉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欺騙感情的那個是你呢。」
突然說起往事,兩人都怔了怔。決定回頭後,原本連半點過去也不願意提的路時洲反而坦然了一些,倒襯得簡年滿臉尷尬。
片刻的沈默後,路時洲岔開話題,看向簡年的腳:「你剛剛爬樹被劃傷了?家裡有藥嗎。」
簡年低頭一看,只是幾道擦傷,便說:「沒事兒,這麼點傷不塗藥自己也能好。」
兩人的交際圈不同,輕易找不出話題,路時洲只好告辭:「太晚了,我先回去了,碗就不幫你洗了。你落了樣東西在我家,有空過來拿。」
簡年一時沒想明白自己落了什麼東西,便問:「有嗎?」
路時洲笑了一下,沒說話,起身往外走。
簡年這才猜到或許是那枚羊脂白玉,正不知道該不該說「那本來就是我拿去還你的」,路時洲的電話就響了。
路時洲朝正起身的簡年擺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來送,而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今天怎麼這麼閒?沒應酬啊。你親手做的我當然吃,我還餓著呢。」
簡年跟過去關門,又聽到路時洲說:「我這就到,二十分鐘。行,你出和牛我出紅酒。」
她不願意再聽下去,門一落上鎖,就飛快地奔回了屋內。
路時洲沒有回家,直接上了車,電話那頭的賀齊光感動道:「路啊,還是你最仗義,我哥和季三都不理我,說我失戀純屬活該,你說有他們那麼毒的嗎?我有季三混蛋嗎,憑什麼他就沒失過戀!」
這一圈人裡戀愛史最淒慘的就是路時洲,賀齊光失戀,他莫名地有點幸災樂禍,笑道:「這不是還沒輪到他嗎!打小就認識,我也不想瞞你,其實吧,我不是去安慰你的,是去瞧樂子的。」
……
為路時洲爺爺拍攝的紀錄片完成得很順利,路時洲也很配合地出鏡了,採訪他的主持人正是簡年。
錄製結束後,路時洲照例安排了飯局。這日來的領導多,他喝得比上一次更兇,一頓飯吃完已經過了九點,司機過來接人的時候,他自然要問簡年跟不跟他同車。
簡年仍是坐在副駕駛,後院的鎖壞了,她還沒騰出時間修理,便請路時洲的司機把車子開到老宅的前門。
車子一停,在後座小憩的路時洲也跟了下來。
見他的腳步又些許虛浮,簡年問:「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去替你買解酒藥?」
「不用,有點暈,還沒醉。」
兩人各開各的門,簡年剛要進門的時候,忽而聽到路時洲說:「喂,你的東西還在我家呢。要不要過來拿?」
簡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句「好啊」,倒不是為了拿什麼吊墜,而是怕他醉著沒人管,不放心。
隔了十年,她居然還能在一片黑暗中順利找到路時洲家客廳頂燈的開關,燈一亮,倚在沙發上的路時洲拿手遮了遮眼。
「你家有沒有蜂蜜?」
「不知道,你去廚房找找,前天我助理剛剛送了一堆東西過來。」
簡年去廚房的櫃子裡翻了翻,果然有瓶檸檬蜜,路時洲工作忙,或許連著數天都沒進過廚房,不然東西不會擺得如此沒規律——他有輕微強迫癥,無論什麼東西,在放進櫃子前一定會分類放好。
等水燒開的空隙,簡年有心替他收拾,剛理了三分之一,又想起這事兒不歸自己管,便直接關上了櫃子。
簡年也跟著喝了幾杯,便沖了兩杯蜂蜜水。
走到沙發前,把路時洲的那杯遞給他後,她問:「你還好吧?想不想吐?」
「不想。」
她在報社工作,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見過,半年前才出了一樁事——有個男人喝多了回家睡覺,熟睡的時候嘔吐,部分食物嗆到氣管裡,等隔天早上家人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
喝完一杯蜂蜜水,又待了片刻,確認路時洲只是半醉,簡年起身告辭:「太晚了,我回家了。你要是不舒服,隨時打我電話。」
她剛站起來,就被路時洲叫住了。
路時洲隨手一指:「把你的東西拿走。」
簡年順著他的手一看,居然是那塊羊脂白玉。
頓了頓 ,她才說:「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的,我一直想還你。我收下的時候並不知道它那麼貴……而且,這不是你奶奶的遺物嗎?放在我那邊實在不合適。」
「一塊破吊墜有什麼貴不貴。更不合適的事兒你都做了,不差這一件。」
「……你又喝高了,早點休……」
一句話還沒講完,路時洲就拽住簡年的手,把她扯到了沙發上。不等簡年反應過來,他就壓了上來:「這麼多年,你對我就沒有一丁點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