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的時候,簡年剛剛洗完澡。她眼下滿心煩擾,裝不出泰然自若,哪敢直面路時洲。
門鈴足足響了五分鐘才停,簡年剛鬆了一口氣,手機就進了條微信——【簡年你開門,不然我撬鎖了。】
簡年嚇了一跳,幸而這房子有後門——她連頭髮都顧不得吹乾,套上短褲短袖、草草收拾了幾件隨身物品就從後院離開了。
前門臨街,門鎖堅固,輕易打不開,路時洲等了半晌不見簡年來開門,只好回家。他從自家後院翻進池家後院,因為還有道院門,所以入戶的門鎖是最老式的那種,路時洲拿了把螺絲刀兩邊一拆,鎖就開了。
屋內沒人,倒是挺涼快,簡年應該剛離開不久。路時洲嘆了口氣,記起爐子上還燉著雞湯,只好翻墻回家關火。
拆遷補償的房子在郊區,沒有直達的地鐵,簡年便乘公交回去。市內到處都在施工,公交車走走停停快兩個鐘頭,終於到了。
簡年一路昏昏沈沈,睡沒睡著說不清,倒做了幾個夢。
下了車,走到了單元門外,她才記起這趟回家什麼都沒買,想了想又步行到對街乘反方向的公交車。
跟工程廠一起長大的其他年輕人比,她的收入挺不錯,但父母從不肯要她的錢,逢年過節她硬塞的那些他們也全都存起來不用,只說等她結婚了給她添嫁妝。因此簡年寧可直接往家裡買東西,也不再給父母錢。
離小區四站的地方有家超市,簡年大包小包地買了一大堆,不好再乘公交,就打了輛車回去。
簡年已經大半個月沒回過家了,她下車的時候簡愛國正在樓下的空地給自種的辣椒澆水,遠遠地看到女兒,楞了楞就扔下手中的鐵鏟,往褲子上蹭了蹭手,快步迎上去接下簡年手中的東西。
「你怎麼星期三回來?今天不上班嗎?」
「調休。」
「你買的這都是什麼?我都拎不動,你是怎麼弄回來的?」
簡家住十一樓,簡愛國年輕的時候話少,老了反倒絮叨了,等電梯的空隙從東到西說個不停。
進門前他發現簡年不斷走神、情緒低落,便沒立刻開門,背著妻子把女兒拉到一邊,問:「你突然回來,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什麼事兒,調休。」
「你上個月體檢,都好吧?」
「挺好的。」
簡愛國鬆了口氣,拿鑰匙開門,朝廚房喊:「你女兒回來了。」
簡年的奶奶拆遷前就去世了,兩套老房子便換了一套大的,簡年不常回家,夫妻倆都是隨便吃,夏天熱,做飯辛苦,簡媽媽便肉丁蔬菜燉一大鍋放冰箱裡,每頓只煮清湯麵條或燜點米飯,把菜從冰箱裡拿出來熱一熱拌著吃。簡年每次回家都會因為他們做一個菜吃三天發脾氣,因此見到她來,正從冰箱的玻璃盆裡往外倒菜的簡媽媽頗有些不自在,不想簡年明明看到了卻什麼都沒講,說了句「很困沒胃口」,就回房補覺了。
夫妻倆面面相覷,匆匆吃過飯就出門為女兒買菜了。
簡年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從臥室出來的時候簡家夫婦已經在做晚飯了,見她起床,簡媽媽馬上端出一碗材料十足的海鮮粥,簡年喝掉半碗,只覺得方才還四處漏風的心頓時熨帖了起來。
夫婦倆都察覺到了簡年的不對勁,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失戀了。
被戳中心事的簡年嚇了一跳,說:「我都沒戀,怎麼失。」
「之前和你相親的張老師,你們不是挺好的,還一起看過兩次電影,怎麼後來不聯繫了?」
「他吃飯吧唧嘴。」
「這算什麼毛病,你不要對男孩子太苛刻,和你一起長大的芳芳,孩子都上幼兒園了……這棟樓沒嫁人的姑娘裡就數你年紀最大。」
工程廠長大的孩子學歷大多不高,混到畢業早早的出社會工作嫁人生子,簡家爸媽看到別人都有了著落,自然著急。因此簡年二十五歲研究生一畢業,親戚朋友就開始輪番替她介紹。
去年有一陣子,她幾乎每週都被逼去相親,十個裡也有一兩個會再聯繫,可不知是不是她太理想化,至多見三四次面,她就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婉拒。
譬如那位張老師,家境和她相仿,學歷比她好,如今在Z大做講師,但是相貌遠不如她,介紹人把這些條件一一擺出來,說他們非常相配的時候,簡年已經覺得彆扭,但見了面後倒還算能聊到一處去。
待吃了幾頓飯,看了兩次電影,張老師以為關係穩定,開始拐彎抹角地打聽她的薪水,問她有沒有存款,問能不能一起分擔首付的時候,本想為了讓父母安心、好好相處的簡年再次感到受不了。說過不再聯繫後,真有點喜歡她的張老師還糾纏了一陣。
簡年也知道生活裡的現實遠大於浪漫,房價高昂,剛進學校工作的青年教師沒有資歷,分房遙遙無期,兩家父母都是早年下崗後打零工的工薪,供他們唸完書已經不容易,希望婚房能夠兩方分擔其實無可厚非,可她真的不喜歡有話不直說,磨磨唧唧套話的姿態。
許是當年路時洲對她太好,那樣全心全意的喜歡,在後來接觸的男人身上再也找尋不見。有錢的男人圖新鮮圖美色、和她條件相當的圖成家圖安穩,經歷過校園時期純粹的互相愛慕,她實在無法強迫自己將就。
簡年一聽相親就頭痛,立刻岔開話題,讓父母有空去看看她單位附近的房子。簡年的薪水雖然不高,但黨報福利好,光每個月的餐補就有兩千五六,她不愛購物,工作兩年多,也存了小幾十萬,城郊隔年通地鐵,賣掉這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足以付市中心三居室的首付,她的公積金可以還貸,手頭的錢剛好裝修。
父母再絮叨,簡年也期望一家三口一起住。
然而簡愛國回屋打了個電話後,和簡媽媽交換了個眼神,又重新提起了找男朋友的話題,眼見脾氣溫和的簡年直皺眉頭,簡媽媽趕緊打斷丈夫:「難得你休息,今天晚飯吃的又早,吃完飯我們一家三口去商場逛逛。」
「哪個商場?」
聽到媽媽說要去位於中心區的高檔商場,簡年就知道百分百又是要她去相親,不然買件五百的衣服都要心疼一整個星期的媽媽,不會主動去一件襯衣就要三五千的地方逛。
睡了一個中午頭反倒更疼的簡年原本不想去,但知道父母不會善罷甘休,又覺得路時洲已經有了女朋友,自己也該找個正經的男朋友,便假裝不知道地「嗯」了一聲。
五點鐘一吃完晚飯,簡媽媽就催簡年換衣服打扮,為了躲路時洲,從池家別墅出來的時候簡年只穿了牛仔短褲和黑T,常年在外頭住,家裡的衣服都是學生時代的。得知簡年沒帶別的衣服,簡媽媽有心讓她現在就出去買,又怕她看出來不肯去相親,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說。
許是為了面子,節省慣了的簡家夫婦一出門就說打車過去,路途遙遠,用了一個多鐘頭才趕到那家百貨公司。
簡年本以為父母會找藉口先離開,沒想到他們竟同她一起進了百貨公司六樓的茶社。
簡家人一進去,發現被忽悠,拔腿就要走的江東頓時楞住了,見到江東,簡年同樣腳步一頓。
他們倆傻站著的工夫,兩家父母早坐下了。工程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裡,條件最好的就是江東和簡年,偏偏都是大齡沒有結婚對象。江家雖然有錢,因為夫妻倆都沒文化,江東也是從小成績就差,他父母反而希望找個有學歷、工作體面的兒媳婦。
半個月前在鄰居的喜宴上遇見時,兩家長輩便一邊接受旁人的艷慕,一邊訴苦說日日為了兒女的婚事操心,訴著訴著就說到了一處,過了十年,當年的事情早忘了,江東媽媽當即就想安排見面,無奈簡年一直加班。於是中午一見她回來,簡愛國就給江家打電話約時間。
江東和簡年相對無語地坐下時,兩家父母正回憶他們穿開襠褲時的往事,聽到江東媽媽誇簡年從小就乖巧懂事,簡年媽媽忽而話鋒一轉,笑道:「太乖巧太聽話也不好,我們簡年還有兩個月就二十八週歲了,虛歲都快三十啦,還沒談過戀愛,長這麼大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急死人了!我和她爸爸都要失眠了。」
見對面的江東似是在忍笑,想起他幫自己和路時洲分過手,解決過賀齊光的麻煩,還打過混蛋,簡年頓時覺得尷尬滿天飛。紅著臉乾咳了一聲,給江東發了條微信——【你笑什麼笑?】
江東立刻回覆了過來——【誰笑了?】
江東媽媽接口道:「我家江東也是從小就悶,嫌女孩子麻煩,不過倒是很喜歡簡年,他五六歲的時候,我問他想不想要妹妹,他說只要簡年這樣的。」
許是尷尬會傳染,江東的臉也瞬間就變了,他無語地看了媽媽一眼,給簡年發了條微信——【煩死了,走不走?】
簡年剛想回「走」,就看到了電話微信被她拉黑的路時洲換了個陌生號碼給她發的短信——【你現在在哪兒,怎麼沒去報社也沒回家?咱們聊一聊。】
簡年猶豫了片刻,沒點刪除,回覆道——【我請假相親呢。沒什麼可聊的,你喝多了可能不清楚,昨天並沒發生什麼,小事而已,無須掛懷,我現在不方便,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