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男神&小狗

  這一刻的路時洲就好比乞丐突然得知早在十多年前,別人就替自己把一筆巨額存款存到了銀行,忍受了如此漫長的煎熬、吃了那麼多苦,僅僅是因為自己不知情。

  經過最初的難以置信,當對方再三證實,他終於敢當真了,卻懵到擺不出高興的表情,滿腦子都是「這怎麼可能」。

  在他的記憶裡,分明是高三時喜歡上簡年可人家理都不理。高考後死纏爛打在樓下站到半夜,人家好不容易答應在一起,填志願的時候又忽悠得他兩地分居……念大學後他犧牲掉所有愛好、擠出所有課餘時間回來,人家依舊不當回事。

  哪怕十年前的簡年表現出一丁點在乎,他也不會因為備受忽略不斷找茬,鬧到最後那個地步。

  怎麼就變成簡年暗戀他多年、而他一無所知呢?

  車子停得遠,從餐廳出來要步行一刻鐘。簡年乾脆挽上路時洲的胳膊,繞路走海邊的棧道消食。

  瞥見路時洲臉上的驚喜和錯愕,原本覺得他幼稚可笑的簡年忽而生出了憐惜,有心哄他高興,壓制住羞澀,把犯過的傻一一講給他聽。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初一開學典禮,那是2001年8月30日的下午。你是三個學生代表之一,初一八百多個新生,你是唯一一個沒穿校服的,另兩個代表都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大堆套話,只有你說沒準備,隨便講兩句。那時候我年紀小見識少,到了新環境又特別特別拘謹,一擡頭看到高高帥帥的你,聽旁邊的同學說你摸底考試年級第一,覺得你簡直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你冷冷的拽拽的上台講話完全不緊張,在當年的我看來,棒到不可思議。」

  「所以你看上我是因為年紀小見識少……」

  哪怕是因為這個原因,證實了多年來簡年的眼中同樣只容得下自己,路時洲頓感心花怒放,若不是女朋友在旁邊不得不端著,他直想原地轉幾個圈兒,雖然竭力維持淡然的表情,他的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

  隔了十六年,發言的事情他也還記得。其實他不是沒有準備,而是把寫了一上午的發言稿塞到校服褲子裡就去踢球了。奶奶弄錯了開學典禮的時間,把校服扔進了洗衣機。

  知道衣服洗了後,他從洗衣機里拉出沾滿了白色紙屑的校服,氣得連午飯都沒吃,臨出門前衝奶奶發了好一通脾氣。後來想一想,明明是他講錯了時間,跟奶奶說開學典禮在三十一日。這大概就是天意,若是校服沒洗髮言稿沒碎,他中規中矩地上台照著稿子唸完,哪會引起簡年的註意。

  簡年莞爾一笑,恭維道:「哪有啊,現在想想也覺得你很厲害,才十三歲,當著那麼多人脫稿演講就完全不怵,我二十五歲剛進報社的時候,在十人小組會上發言都還會緊張,要提前一天寫好發言內容。」

  路時洲在心中感謝過奶奶和十三歲時那個任性冒失的自己,「切」了一聲,笑著說:「就數你最沒出息,想什麼說什麼,有什麼好準備的。」

  「後來軍訓,你在一班,我在二班,休息的時候兩個班拉歌,我們班最漂亮的文娛委員喜歡你,帶著幾個女生起鬨讓你唱歌,你冷著臉說了句『無聊』,站起來就走,把她給氣哭了,我嘴上安慰她,其實心裡是有一點點高興的。我喜歡高冷穩重的,最看不慣見了漂亮女孩就沒話找話、變著花樣耍帥出風頭想引起旁人註意的那種。」

  「稍微好看一點的女同學一發話就馬上照做,那是賀齊光和季泊川。」

  這事兒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不願意唱歌卻一定不是因為高冷,而是五音不全怕丟臉,換做現在有人叫他當眾唱歌,他一樣也是這個反應。

  「你們一班的教室挨著女廁所,為了能路過看你一眼,前後左右的女生誰要去廁所我都主動陪著。課間的時候,你不是坐在桌上踩著別人的板凳玩遊戲機,就是戴著耳機沈默地看向窗外,從不和那群幼稚的男生一起吵嚷吹牛、在走廊裡你追我趕。

  路時洲的臉色一黯,父親發現母親出軌鬧離婚是在中考之後的暑假,而他早在初一就撞到過母親同佟樺爸爸越軌的舉動,可悶在心中不敢跟家人說,又逢叛逆期,性格陰鬱了近兩年。

  「初二剛開學的秋天,我去茶水間沖咖啡,經過你們班正好趕上你從後門出來,你低頭撥弄CD機不看人,和我撞到了一起,一整杯八九十度的咖啡全潑到了我的腳上。你問我有沒有事兒,還說對不起,那是你第一次和我講話,我完全傻了,結結巴巴地說『沒,沒關係』,回家之後一脫襪子,原來皮都燙破了,直到初中畢業腳腕上的疤痕都特別明顯。可是我挺高興的,覺得是第一次說話的紀念,雖然你都沒問我叫什麼,是哪個班的。」

  「……」

  「我初中的時候成績挺好的,你前三我前十,每次大考我們的名字都挨的挺近的。到了高中就不行了,數學和物理一下子就變難了,你雖然年級倒數,可是一直在一班,我從高一起每天拚命學習,到了高二最後一次考試才終於摸到了一班的邊兒,終於能夠和你坐到一個教室裡。高三的時候,李冰茹天天說生不如死,我卻覺得每天都過得挺高興的。我在第四排,你在第七排,稍微偏一偏頭就能看到你睡覺,偶爾還能聽到你講話,從垃圾桶裡撿到你扔的卷子。」

  瞥見二十八歲的簡年臉上那隻屬於小女孩的笑容,路時洲猶疑地問:「……你說的真是我嗎?」

  「是啊。我那時候以為高中一畢業咱們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並不希望高考結束,做夢都不敢想後來會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神奇。要不是季泊川,說不定十年後的今天在街上遇見,你根本就想不起來咱們做過同學,更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也做夢都不敢想是你先喜歡我,還持續了那麼多年。你不覺得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有點奇葩嗎?後來我主動表白,厚著臉皮討好,你的態度完全稱得上冷漠。」

  「有什麼奇葩的,那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不期望回報,暗戀就是件挺開心的事兒。何況熟起來之後我才發現,你和我想像中的完全是兩個人。既不高冷也不穩重,有時候還挺幼稚的。和那些膚淺的男生一樣愛沒話找話、喜歡顯擺。」

  「……」

  乞丐滿心歡喜地拿著存摺去銀行取錢,被告知密碼過期了,存款作廢。

  路時洲氣得太陽穴直跳,聲音頓時高了八度:「誰幼稚?我什麼時候沒話找話愛顯擺了?」

  簡年忍著笑說:「我幻想中的路時洲,才不會因為一兩句客觀評價就跳腳。更不會幼稚地在操場上拉著別人表演過目不忘。就算喜歡哪個女孩,也要用高冷的方式表白。」

  路時洲沈下臉說:「什麼叫用高冷的方式表白,麻煩簡小姐教教我。」

  「我又沒見過真高冷的,怎麼會知道……哦,下次去問問池西西,她老公是怎麼表白的。」

  路時洲聞言直接黑了臉:「面對喜歡的人,還死端著不說話,你覺得那正常嗎?」

  「不正常。所以說暗戀只是胡思亂想啊……」

  原本想哄路時洲高興的簡年發現把他哄炸毛了,趕緊結束掉這個話題,四處張望著轉移話題道:「咦,你停在這兒的車子怎麼不見了?」

  這種既歡喜雀躍、又憤懣不平的矛盾情緒路時洲還是第一次體驗,他按了下鑰匙,順利地找到了車子,替簡年打開副駕駛的門,自己繞到另一邊,坐了進去。

  「既然你暗戀的是我,為什麼十年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說?」

  「那時候的我害羞啊,要是被你知道我那麼傻,簡直沒臉再見你了。」

  「你現在怎麼又不害羞了?」

  「我現在也害羞啊。要不是你舊話重提,我是打算瞞一輩子的。你一直糾結,我怕再不說,你會氣死。」

  其實此時此刻的路時洲離氣昏也不遠了——早六年喜歡他,最後卻厭煩到寧可承認一腳踏兩船也要分手,他是有多失敗,才把一手好牌打得爛到不能再爛。

  將車子開出了一公里,路時洲才問:「怕我氣死,你昨天還看戲到半夜才說?」

  回憶了一下路時洲昨晚的種種行徑,簡年笑道:「你要是見到小狗轉著圈兒咬自己的尾巴,也會覺得有趣,想多看一會兒啊。」

  ……從最厲害的人到有趣的小狗,這些年他到底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