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下午的時候,靜月和水征捉完妖回來了。

趙謙小心眼,生怕水征對靜月心懷不軌,每次投宿都支使李秀把水征的房間安排到離他們房間最遠的地方。

水征雖然性子不細膩,但次次如此,也多少的有些明白自己不受趙謙的歡迎了。不過他本不是沖著趙謙來的,而是想報靜月的救命之恩,這才跟在他們身邊的,因此上,他根本就沒怎麼理會趙謙的感受。反正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對靜月小師父是以禮相待,別人的眼光如何他管不了,只求自己無愧於心就行了。

趙謙正躺在床上琢磨自己胳膊上那條壽元線,只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然後聽到水征溫潤的聲音:「這藥你拿著,一會兒就抹上,千萬不要硬挺,要是感染了就麻煩了。」

然後聽到靜月輕聲道:「知道了。不用全給我,你也留一點,你胸口上的那道傷也很重。」

如果說人要齷齪,那任何想法都不會純潔。

趙謙在屋裡一聽,嗯?怎麼著,小尼姑竟然連水征的胸口都看了,這還了得,他們是降妖捉鬼去了,還是私通偷情去了啊?不得不說趙謙是個淫才啊,不管什麼事,他都能很快的和風月二字扯上關系。

當下臉一沉,高聲大喝:「小尼姑,你給我進來!」

水征告辭而去,靜月開門進來了。

趙謙一看,呵,又掛彩了啊,小尼姑身上的僧衣左邊少了半個袖子,下面破了半幅衣擺。臉上倒還乾淨,只是喉嚨那裡有三道不淺的傷口,雖然不再流血了,但從那翻開的血肉中,很輕易就能推測的出,那一抓有多麼的危險。如果再深一點,估計小尼姑就命喪黃泉了。

趙謙看著小尼姑的傷口,不知怎的,心中湧出了一種又酸又痛的悲傷。

就好象在四歲那年,當皇嫂天天只哄著那個剛初出生的兒子,不再抱他時,那種被遺棄的傷心和無奈。

也好象在那個艷陽高照的花園中,皇兄淡淡說「算了,我管你這麼多做什麼,你又不是我兒子,我把你養這麼大,也算還了榮妃的情了」的時候,那種讓他如墜冰窖的寒冷。

趙謙出生後半年,榮妃去世,又過了幾個月,父皇去世。是皇兄皇嫂將他養大成人的。

從懂事起,趙謙就將皇兄皇嫂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和他們是異常的親近。他從未對他們有過生疏和不自在,一心的想著長大後,如何象一個兒子一樣報窗‥們的養育之恩。

可他的夢沒有持續幾年,四歲的時候,小皇子的誕生,奪走了皇嫂,那個以前屬於自己的溫暖懷抱,徹底沒有了自己的位置,再也沒有向自己敞開過。那一刻,沒有人能夠知道小小的趙謙心中有多失落,有多傷心。

原來,自己到底不是他們親生的,到底還是得不到他們象父母般源源不斷的關愛。

那一年杭州城的冬天分外的冷,小雪飄完下大雪,大雪下完飄小雪。瑟縮在冰冷皇宮那張偌大的雕花大床上,小趙謙攥著榮妃的畫像,整夜整夜的抽噎哭泣。

他的傷心,皇嫂看不見,他的哭泣,皇兄聽不見。他向著娘親的畫像喃喃低語,訴說著自己的孤獨,自己的寂寞,自己的害怕,自己的惶恐,可娘親總是冷冰冰的笑著,連個夢都沒有給他托過。

小小的趙謙,在那年冬天,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從那時起,他就不再記得什麼是溫暖了。

小尼姑不會關心人,不會說好話哄趙謙開心。

可趙謙知道,如果他要是有了危險,小尼姑肯定會不顧一切的來救他。不管他多壞,小尼姑肯定不會拋棄他。全世界的人都用謊言欺騙恭維他,小尼姑對他肯定仍是真情真語。在小尼姑身上,趙謙慢慢的找到了真誠,找到了安全,找到了從四歲以後,就再也沒有體驗過的——溫暖。

趙謙不懂什麼是「愛」,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中,沒有人真正的給過他關愛。皇嫂養他,是因為在沒有皇子的情況下,只有幫了皇帝的忙,皇帝才能寵她,才能給她權勢。一旦自己生了兒子,趙謙的作用就已經結束了。皇兄養他,是為了報恩,報榮妃的救命之恩。當趙謙長大後,不管他如何的胡來,皇兄再沒管過他一次,而他自己的皇子,卻是不厭其煩的諄諄教導。

他眠花宿柳,他流連風月,他花錢買笑,是買那一夜的溫存,買那一刻,身邊的人帶給他的溫暖。

剛開始是為了添補心中的空白,後來,慢慢的成了習慣,慢慢的就離不開這種追歡買笑的生活了。

他知道那些女人向他笑,給他溫暖,是因為他有權,他有勢,他有錢,沒有人是真正的在乎他,沒有人是真正的愛著他。可趙謙還是離不開她們,還是天天去那種地方流連。他的床上,從來沒有少過女人。

他不願獨處,他不喜歡冷清,因為一旦他一個人睡在床上時,他總會想起那年冬天的寒冷,那種連骨髓都能凍僵的寒冷。

小尼姑對他是和別人不同的,小尼姑的那種關懷,雖表露無多,但卻是從內心發出來的。沒有虛假,沒有敷衍,沒有厭惡,也沒有嘲笑。

從小失去父母的孩子,心思總是細膩又敏感,極度多疑,極易受傷,卻又極易感動。

在與靜月一天天的相處中,趙謙觀察著,試探著,又在慢慢的接受著。

當靜月總是無聲的包容著他的壞脾氣,寬容著他的壞心思時,趙謙自己都不知道,已經有一顆溫暖的種子在他心中慢慢的生根了。

現在,當他看到小尼姑脖子上那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時,這顆種子終於破土而出,帶給了趙謙平生第一縷感情的綠色。

忘了剛才心中還有的慍怒,也忘了自己想要收拾靜月的心思。

趙謙緊緊的抱住靜月,心中害怕極了,差一點,自己就失去小尼姑了,就失去僅有的那點溫暖了。

靜月不知道趙謙為什麼忽然變得悲傷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趙謙死抱住她不放手。她敏銳的感覺到,趙謙的心很不平靜,他在害怕,他在不安。

她輕輕拍著趙謙的後背,溫柔一笑:「交給你個任務,來幫我上藥,我快痛死了。」

趙謙一聽靜月說疼,這才放開了她,扶她坐到椅子上,拿來布巾,輕輕的幫她擦拭傷口。

靜月是如何聰明剔透的一個人啊,一聽趙謙如此的安靜,必定是心懷傷感,此時怕是極需要安慰。

「沒事的,這點小傷,沒兩天就好了。」靜月不太會安慰人,說出來的話,乾巴巴的沒有什麼勸服力。

趙謙從靜月手中接過藥瓶,倒出點藥膏,輕輕的抹在那傷口上,薄薄的嘴唇抿的緊緊的,活象誰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

靜月一聽趙謙仍沒說話,琢磨了琢磨,又開口道:「我這幾天仔細幫你算了算,你其實還能得個兒子的。」

趙謙手上一滑,差點沒把靜月的脖子給捅個窟窿,剛才抹好藥的地方,又讓他給弄出血來了。

他手忙腳亂的用布巾將血擦乾淨,順手將那布巾給捂在傷口上了。

「小尼姑,真的麼?我真的還能生兒子麼?」

趙謙於子嗣上,一向艱難。只有正妻吳氏幫他生過一個女兒,三歲上還夭折了。

這個時代的男人,對兒子是極為看重的,若是沒有兒子,那就是「絕戶」,不僅僅會斷子絕孫,還會被人嘲笑辱罵。

趙謙就不止一次的被人罵過是「絕戶」,說他壞事做多了,老天爺罰他斷子絕孫,死後都沒人給他燒紙。

何況,從趙謙本心來講,他是喜歡小孩子的。

當初得了那個女兒,趙謙歡喜的大排宴席,將親戚朋友、朝中百官都請到了,不管是友好的還是敵對的,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看不起他,是不是從心裡鄙視他,只要是認識的人,他一個不漏的全請來了。

而趙謙對那個女兒,也是百般的疼愛,為了陪女兒,那兩年連青樓都不怎麼去了。

那女孩也可人疼,十分的聰明,和趙謙也格外的親,一歲多點,就窩在趙謙懷裡,讓趙謙教她認字了。整天圍在趙謙的腳邊,格格笑著,和趙謙形影不離。

可惜那女孩命太薄,長到三歲上,一場風寒就將她帶走了。

當時趙謙悲痛欲絕,大病了一場,差一點就追隨他女兒西去了。

接下來這些年,趙謙努力播種,無奈造化弄人,子女是半個不見。

現在一聽靜月說還有希望得兒子,他立刻就來了精神,他拉住小尼姑的胳膊一個勁的搖:「小尼姑,快說,我怎麼才能得兒子啊?」若不是小尼姑有傷在身,估計趙謙能把小尼姑給搖散了。

終於把趙謙的情緒從傷感中轉化了出來,靜月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她慢慢說道:「跟我信佛,做善事,修功德,誦經懺悔,消除罪孽,你若是誠心誠意的悔改,肯定有能生兒子的那一天的。」

趙謙一聽說要信佛,眼角就耷拉了:「不行,一信佛就碰不得女人了,我還怎麼生兒子啊?」

靜月道:「又不是讓你出家,如何生不得兒子?只要你誠心向佛,佛祖肯定會送個兒子給你的。」

趙謙的臉色變來變去,眼神躲躲閃閃,猶猶豫豫。

想要兒子,就得信佛,信了佛了,就得念經,就不能隨便和別的女人快活。

兒子重要,還是女人重要,這個問題有點難選。

修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自己能不能吃得了這個苦,能不能堅持下來,趙謙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別到時候自己吃了苦頭,卻落得個雞飛蛋打,那豈不要虧死?

靜月知道一下子就讓趙謙做出決定有點困難,以趙謙嬌生慣養的性子,肯定是怕吃苦受累,光想想就得嚇的打退堂鼓。

把他這樣的人引上正途,肯定得有一個艱苦又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