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靜月講完方家的故事,趙謙長歎一聲,似乎頗有感觸:「強中更有強中手啊,我一直以為我夠壞了,那方廂竟然比我還加了個‘更’字。」
靜月還以為趙謙要感慨一些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類的話,誰知道...他說出來的話,竟然如此的不著調。靜月索性沒接他那茬,仍舊閉著眼睛睡覺。
趙謙卻來了精神,一個勁的捅靜月:「小尼姑,人死後不是要轉世投胎麼?這方家七進士怎麼還在地府待著呢啊。」
靜月給他解釋道:「他們心中有虛榮啊,都想知道他們方家到底會連中多少代進士,就沒有轉生,結果,沒有看見子孫再中進士,卻看到了子孫的不肖和方家的敗落。」
「那他們怎麼不想辦法幫助一下他們的子孫啊?」
「你以為他們不想啊,可惜人死如燈滅,陰陽兩世界,他們再有心,也出不上力了。不管佛道,都一直宣揚要趁活著的時候行善懺悔,原因也正是如此。」說完這句,靜月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加了一句:「你看方家列祖列宗那傷心欲絕的樣子,這都是受了子孫的牽累。你也做了那麼多的壞事,還不知道你的爹娘在哭著給誰下跪,哀求誰保你平安呢。你若是還有點良心,就不要再做那辱及砥∣的事了。」
靜月說完這番話,就不再說話了,翻了個身,背向趙謙,自己去睡了。
而趙謙的心中,卻因這話掀起了滔天巨浪。
趙謙雖然並不記得爹娘,可在皇兄皇嫂偶爾的敘述中,卻仍是可以窺得一些片斷。據說父皇母妃都很疼愛自己,母妃臨死前,拉著自己的手一個勁的哭泣,而父皇在臨終之前,也是對著皇兄一再托孤。
自己這些年確實做了不少壞事,欺男霸女,恃強凌弱,如果父皇母妃還記得他,不管他們是上了天當了神仙也好,還是在地府沒有輪回也好,是不是也在這樣為他操著心?為了保住自己,是不是也象方門七鬼一樣,求爺爺告奶奶的讓人放他一條生路?
想起方門七鬼求人時那可憐兮兮的樣子,那重重叩在地上的頭顱,那慚愧又無奈的表情,趙謙還未泯的良心竟然有了一絲的觸動。
方廂作下的孽,累及了九泉之下的砥∣,而他的砥∣們,真是死也不得安生。
不知自己的爹娘,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死不瞑目呢?
想起爹娘,不由的有些心酸,趙謙的眼角就浸出了點淚花。
想著想著,哭著哭著,又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小女兒。
如果自己沒做那麼多的壞事,恐怕,自己此時已經是兒女成群吧了,小女兒應該也不會早早的就死掉了吧?
趙謙直到現在還記得,小女兒離世的那天,那雙清徹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盯著趙謙,皺皺著小臉,她緊緊的拽著趙謙的手,沙啞著嗓子一個勁的喊著爹爹,喊著冷,喊著爹爹救她。
可趙謙沒有留住女兒的性命,那小小的生命如同遭遇到嚴霜的嫩苗,早早的就沒了生機。
那些日子,趙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他的記憶是模糊的,是支離的,是破碎的。他只記得自己抱著女兒那冷冰冰的小小身體,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寒冬臘月,真冷啊,趙謙怎麼也不捨得將女兒的屍體下葬,不捨得將自己的心肝寶貝放進那可怕的棺木中,埋進那冰冷的土中。
女兒沒了,生命中由女兒帶來的溫暖也一並被帶走了,趙謙仿佛又回到了四歲那年,回到了那些被拋棄了的冰冷日子。
不敢獨處,不敢獨睡,失去了最後溫暖的趙謙,身邊又開始躺下了不同的女人。
他需要溫暖,需要足夠融化掉冬季冰雪的溫暖。
於是,敬王爺趙謙,又成了那個夜夜歡歌的花花公子。
回憶中的嚴寒似乎隨著心情又降臨了,趙謙在這個夏季的夜裡,忽然感到了無比的冰冷,他使勁拽了拽被子,將自己蓋的嚴嚴實實的,可這還不夠,那寒冷如同附骨之蛆一樣,怎麼也不肯走。趙謙將自己瑟縮在被子裡,痛苦、失落、傷心、悲哀徹底淹沒了他。
從四歲起,自己就是孤單一個人,現在自己二十五歲了,卻仍是孤單一個人。
愛,從來沒敢想過。
溫暖,永遠都是奢侈品。
不是不願付出,不是不想付出,而是,找不到那個值得他托付一切的人。
這些年,圍在他身邊的人,包括跟了他十幾年的李秀,不是為了權,就是為了錢。
那些與他一夕之歡的女子,哪個不是貪他的貌,圖他的財,攀他的勢?
有誰曾經想過,他這個風光無限的敬王爺,為什麼那麼討厭冬季,為什麼那麼懼怕寒冷?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
趙謙回想著往事,窩在棉被裡,瑟瑟發抖。
棉被忽的一下被掀開,小尼姑清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蓋這麼嚴,不熱麼?」隨即小尼姑那微溫的手摸上了他的額頭:「不熱,倒有些涼。」
小尼姑手心那點微微的溫度,透過趙謙的腦門,傳到了趙謙的心裡。
「小尼姑,小尼姑,你會不會不要我了?」趙謙緊緊的攥住靜月的手,急切的問道,生怕慢一點,靜月就收回了手,拿走這點溫暖。
靜月被趙謙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了。
自己是來還宿債的,當債還完以後,自己肯定是要抽身而去的。
可她現在卻不想直接告訴趙謙這個必然的結果,她感覺到趙謙的情緒相當不穩定。
趙謙的心思是敏感的,他太容易受傷,也太容易退縮。
他如同一株曇花一樣,只有在無人的半夜,才能悄悄的敞開胸懷,流露出自己內心的傷痛,一旦過了這個時候,沒有得到溫暖和安慰的他,會毫不猶豫的再一次關閉心門,仍戴上那花花公子的面具。
而現在,趙謙就在向她展開自己軟弱和悲傷。自己此時要是告訴他,自己必將離去,那麼......趙謙絕對會立刻重回到最初。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和你成親麼?」靜月不答反問,特意的避開了趙謙的問題。
趙謙倒沒有執著於和靜月要答案,他其實心中一直有疑問,以小尼姑的神通,當時為什麼會讓他得了手呢?既然她能算得出夏玉泉與她無緣,肯定也應該能算出自己有被他搶走的劫難,為什麼那時候靜月沒有反對呢?
自己強要了她之後的那個早晨,她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敬王爺?」好象早就料到了搶她的是自己一樣。
靜月沒聽到他回答,自顧開口道:「你我是有宿緣的,不償了你的債,我哪也不會去的。」
趙謙一聽這句話,頓時心生歡喜:「小尼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象她們那樣虛情假意,我就知道......」
趙謙帶著狂喜,瘋狂的撲到靜月的身上,不斷的吻著靜月的臉龐:「小尼姑,你不要離開我,我聽你的話,我不再拈花惹草了,我不要父皇母妃為我蒙羞了,小尼姑,你不要離開我,我改邪歸正,我們生兒子,我們白頭到老,好不好,好不好......」
靜月默默的承受著趙謙的激情,心中卻是連呼佛號——阿彌陀佛,事情好象搞糟了,趙謙好象誤會了。
基本上一夜未睡,再加上臨天亮又夫妻了一次,趙謙疲累至極,直睡到快晌午,才睜開了眼睛。
不用看也知道,靜月肯定是不在身邊了,這小尼姑,不管睡多晚,早晨按時起來做早課,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小尼姑,小尼姑......」趙謙一邊穿衣服,一邊扯著嗓子喊。
知道小尼姑不會離開自己,趙謙心中美的象百花盛開一樣。
小尼姑是冷了點,是淡了點,是不會關心人,也不會心疼人,不過,她是真心對自己好的,是和自己過一輩子的。
趙謙一想到從今以後自己不用再孤單了,也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了,嘴角就不由的勾了起來。
自己草草洗了洗臉,就要下樓去找小尼姑,腳步還沒踏出房門呢,就見小尼姑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早飯太晚,午飯太早,你先湊合墊點吧。」
趙謙接過托盤放在桌子上,嬉皮笑臉的在靜月嘴唇上親了一下:「就知道你想著我。」
靜月不由的抽搐了一下,想和趙謙說些什麼,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趙謙一邊吃飯,一邊問靜月:「小尼姑,咱們什麼時候起程啊?」
靜月回答道:「明天吧,今天下午去見見方俊,七進士托付的事先替他們辦了。」
「那個被活埋的風叢呢?你不管她?」以小尼姑的慈悲心腸,應該會超渡那個可憐的女子的。
「那個不急,鎮魂碑只有八月十五那天才能收回來,咱們在八月十五之前趕回來就好了。」靜月已經算過了,找到師父以後,再折回來,時間絕對夠用。
趙謙對靜月要找的人一向很好奇,他忍不住又問:「小尼姑,你要找誰啊,告訴我吧,我白陪你跑這兩個月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別吊我胃口啦。」
靜月一笑:「告訴你也無妨,以前不說是怕你不信,現在你也應該能接受了,我要見的人就是我......」
一句話沒說完,靜月忽然變了臉色,表情變得既痛苦又猙獰,鮮紅鮮紅的血從她的嘴裡,眼睛裡,鼻孔裡,耳朵裡流了出來。她的身形慢慢的低了下去,腰也彎了,腿也弓了,好象被什麼東西重重的壓在了身上一樣。
壓在靜月身上的東西應該極為沉重,趙謙聽到了靜月的骨頭被壓碎的卡嚓卡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