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雖然決定了要去看看事情的真相,可這看似頗有勇氣的舉動,並沒有增加他的半分膽氣,他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提溜著心一路狂奔。
冷風從耳邊不斷呼呼吹過,兩邊黑乎乎的花牆象兩堵暗暗的山,不斷的向趙謙壓迫而來,趙謙緊咬著牙,拿出全身的力氣拼命向那件衣服追趕過去。
他跑得很快,那件衣服走的很慢,趙謙沒有費多大的勁就將那件衣服追上了。
此時,那件衣服仍在小巷中顛簸前行,稍一靠近,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冷就會浸透而來。
趙謙放輕腳步,放緩呼吸,心裡不停的叨念著菩薩經文,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件衣服後面。
走了大約有五六十步,在黑暗中,前方的花牆上隱隱顯出了一道小門。
趙謙早已跑的七葷八素了,哪還知道這小門是誰家的啊,他一頭霧水,那件衣服卻沒含糊,徑自走到那扇小門前面,衣服一側,就扁成一片了,如同一張挺括的紙一樣,它從門縫中擠進去了。
它進去了,趙謙傻眼了。
衣服能從門縫中進去,可趙謙這個大活人可不行啊。
趙謙心裡這個郁悶啊,跑的腿都快斷了,竟然被衣服給甩下了。
站在門首,趙謙左顧右盼,牆太高,趙謙肯定是爬不過去。他試著推了推門,門關的嚴嚴的,根本弄不開。
想來想去,趙謙眼前忽然一亮,以前練袖裡乾坤的時候,好象裝過椅子,哈哈,老天不負瞎麻雀,逮個蟲子送嘴前啊。
趙謙急忙取出椅子放到花牆下,不甚利落的爬過牆頭,跳進了花園裡。
黑乎乎的夜晚,也看不清花園具體有多大,都種的什麼花,趙謙閃目四望,追尋著那件衣服的蹤跡。
好在那衣服走的不快,趙謙爬牆又爬的迅速,將將堪堪,讓他捉到了那衣服的影子,趙謙趕緊躡手躡腳的跟了過去。
那衣服好象對這裡極為熟識,七拐八拐,走小徑,穿花蔭,繞亭台,環廊榭,就來到了一座八角花廳外面。
那衣服緊貼在門外,似乎在向花廳裡面張望,趙謙不敢近前,只得遠遠蹲在了一株高大花樹下面。
「舒服不?」花廳裡面傳來男子氣喘噓噓的聲音,聲音裡帶著興奮和得意。
「不...舒服...」一個柔媚的聲音低低喘息著。
「不舒服?這樣快活不,快活不?」男子好象用力弄了兩下,驚得那女子叫喚的越發殷勤。
「你...你欺負我,看,看我相公...知道了,不打死你...」那女子一邊哼哼,一邊好象威脅般的撒嬌。
「你相公?哼,我把你家牆頭扒的都不長草了,他都不知道。」那男子發出得意的笑,好象頗為滿意自己偷情的功夫。
呸,還扒的人家牆頭不長草了人家都不知道,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明年這時候,怕是這姓文的墳上都長草了吧!
趙謙一聽這話,就已經猜到這是周家,裡面的人是文秀才和欣娘了,聽了文秀才得意洋洋的話,趙謙極為不恥,方便完了屁股都擦不干淨的人,竟然還有臉說大話!
轉念又一想,自己手下那幫人不是早進來了麼,自己都找這來了,他們怎麼還沒到呢?
一群飯桶!
那衣服聽完了裡面的對話,好象生氣了一般,衣服下擺猛的往上一抬,好象是做了個抬腿踹門的動作,可惜動作雖猛,門卻紋絲沒動。
那衣服好象意識到了自己不可能推得開門,衣領低垂,悻悻的邁著小步,搖搖擺擺的離開了。
趙謙很是納悶,這衣服為什麼不從門縫中擠進去呢?
只要它一出現在那兩人面前,裡面那兩人,怕得活活嚇死吧!
帶著不解,趙謙悄悄的跟在衣服後面,一路分花拂柳的去了。
繞了半天,衣服來到了一個偏院前面,它並沒有扁成一片,直接從門縫進去,而是站在院子前,仰起衣領,雙袖後背,好象是在回想,又象是在懷念。
它靜靜的在院門前佇立了良久,慢慢的伸出衣袖,在衣領上方的虛空中抹了兩下,樣子頗似在擦眼淚。
衣服還有感情,還會懷念舊居,還會傷感流淚,這實在是讓趙謙大吃了一驚,趙謙蹲在花樹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那件衣服傷心已罷,慢慢的扁成書簽,又從門縫擠進去了。
趙謙跐溜來到牆下,又弄出把椅子,踩了上去,趴在牆頭向裡觀看。
那件衣服好象情緒有些激動,走路都比剛才快了許多,它絕對熟悉這裡的一切,毫不遲疑的,它登堂入室了。
透過開著的窗子,趙謙看見房間裡有兩個孩子,一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正坐在椅子上,拿著針線縫什麼東西,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騎了一根小小的竹馬,在屋子裡跑來跑去。
衣服沒有進屋,雙袖扒在門框上,衣領朝著兩個孩子的方向,似乎是看呆了。
趙謙一見那衣服呆呆怔怔又悲哀入骨的樣子,立刻回想起了周正浩說的結發妻子半年前亡故。
這件衣服,不會是周正浩的已死的發妻吧,不,應該是周正浩發妻下葬時穿的喪服!
趙謙恍然大悟,怪不得它對周家這麼熟悉呢。
衣服又做了個擦淚的動作,而且,袖子揮舞了不止一下,看來,這次流的淚應該比較多了。
衣服呆呆的望著屋裡的兩個孩子,趙謙趴在牆上,好奇的看著衣服。
「哎喲——」
騎竹馬的小男孩一個沒跑穩,一頭撞在了縫東西的小姑娘身上,趙謙只見那小姑娘迅速將手指放進了嘴裡,看來是扎著手指了。
小姑娘一叫,那衣服猛的就沖了過去,兩只袖子就裹住了小姑娘的小手。
可是,她的袖子,卻如同打在空中一樣,穿過了小姑娘的手,撲到了一處。
衣服象是被衣架架住了一般,就那麼支楞著雙袖,怔怔的一動也不動,好象是被這結果傷透了心。
「姐姐,痛不痛,我幫你吹吹。」小男孩踮起腳尖,伸出手臂,穿過了衣服,直接攥住了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將手指放到小男孩的嘴邊,小男孩嘟起嘴,腮幫子鼓鼓的,然後輕輕的吹在女孩子的手指上。
看得正有趣,趙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屋中的兩個孩子,顯然並沒有看見衣服!
若是他們能看見衣服,肯定會嚇的哭叫連天,可現在,他們的胳膊屢屢穿過衣服,對衣服的存在卻仍是一無所覺。
難道只有自己能看見衣服麼?
趙謙忽然想起了在七秀鎮城門口遇到那個少年時的情況,那淡淡的屍氣,別人沒有聞到,可他卻能聞到,因為這,還引起了水征的驚訝。
是不是自己的體質變了,變得能看見鬼了?以前小尼姑瞎的時候,就經常開天眼,或者說自己也開天眼了?
趙謙心下大為詫異,對自己可能有天眼了,開始好奇和期待。
咕咚——
「哇......」屋裡忽然傳來男孩子的哭聲,趙謙急忙停止美妙想象,趕緊向屋中看去,卻見那男孩子摔倒在櫃子旁,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嚎啕大哭,腿畔還橫著那只竹馬。很顯然小家伙往後縮的時候,被竹馬絆了一跤,額頭正磕在櫃角上。
小家伙一哭,那件衣服猛的跳起來,趕緊蹲到小家伙旁邊,雙臂一環,就要將小男孩摟在懷裡...
可它再一次失望,它空蕩蕩的懷抱,摟抱不住那個哭泣的小家伙。
那個小姐姐急忙蹲下去拽弟弟,位置恰巧就是衣服上面,女孩子甫一靠近,就機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衣服好象知道自己的陰氣會對孩子造成傷害似的,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了牆角。
站在牆角裡,它衣領前伸,衣服傾斜,好似在伸長了脖子使勁往前觀瞧。
若它是個「人」的話,趙謙可以肯定的說,她的臉上,肯定掛滿著焦急和心疼!
小姐姐幫弟弟揉著額頭,嘴裡不停的哄著弟弟:「弟弟乖哦,不疼,不疼,姐姐幫你吹吹,痛痛飛走了...」
小男孩坐在地上,哭的聲嘶力竭,他大聲叫著:「娘,娘,我疼,我要娘...」
牆角的衣服緩緩的順著牆壁滑了下去,一只袖子抬了起來,捂在了胸口的位置,衣領一低,似乎是在嚶嚶哭泣。
小男孩仍在大聲哭喊:「娘,娘,明兒痛痛,痛痛...」
衣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用一只袖子支撐著站了起來,它小心又謹慎的慢慢向孩子們靠近,可還沒到孩子們旁邊,兩個孩子竟然齊齊哆嗦了一下。
衣服見狀,捂著「雙眼」,又縮回了牆角。站在牆角,仍做著伸頭看望的動作。袖子時不時的拂過頭部,衣服顫抖的也很激烈。
趙謙看到此處,不由頓生淒楚。
天下之愛,最無私最可貴的,莫過於父母之愛。
父母的愛,是干淨的沒有一點雜質的,純純粹粹的出於本心。
這件衣服,明明已經死了,卻仍牽掛著孩子,看見孩子受到傷害,仍是這樣的焦灼痛苦。
可惜,陰陽兩隔,縱使它傷斷了愁腸,活著的人,卻仍是一無所覺。
孩子們痛哭著失去了娘親,而衣服,在痛哭著無法親近著子女。
人間之悲,莫過於此!
那邊,小姐姐終於哄住了弟弟,小男孩抓著姐姐的袖子,破涕為笑了。
衣服好象鬆了一口氣一樣,它似乎不甘心一樣,又開始一點點的往孩子們面前蹭。
可惜,它的陰氣實在太重了,連趙謙那樣的大人都承受不住,何況是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