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趙謙不住眼的打量著硯台,樣子頗為滑稽有趣,那欲笑不得的樣子,讓硯台深感疑惑:「你在...看什麼?」

趙謙很老實的回答道:「我在看,你沒有嘴,聲音是從哪說出來的。」

硯台身子一歪,似乎被趙謙的話打擊到了。

趙謙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傷人,見硯台郁悶了,趕緊轉移話題道:「硯台,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硯台和趙謙說了半宿話,語言比剛才熟練了好多,表達也流利清楚了好多,他慢慢說道:「我先去...找了那個女子,那女子嫁人了,我就走了。後來又去了西川,打聽...你,然後就來找你了。」

趙謙驚訝道:「你竟然走了這麼多的路?你怎麼走的?就這麼一蹦一蹦的麼?」

硯台往旁邊蹦了一步,藏到了一塊石頭後面,躲躲閃閃,羞羞澀澀小聲道:「我...我...搭車來的,看別人不注意,我就躲到人家的行李裡...」

汗...這種搭車法,可比人方便多了!

畢竟,一般人會很少注意到一塊破舊硯台的。

趙謙看著硯台可愛的樣子,不禁心生喜歡,他輕輕的向硯台道:「小家伙,在我家住下吧,別走啦。」

硯台輕輕晃了晃那四四方方的身體,乖乖道:「不行,我還要去看吳鉤的父母,替他照顧他的爹娘。」

這才是真正的知恩圖報呢!只因為受了吳鉤一滴血,就去奉養吳鉤的爹娘,完成吳鉤的心願。

世人多不及矣!

趙謙對硯台的所為所作,感到萬萬分的欽佩,對硯台不禁更加喜歡,更加心疼。

一聽硯台說要去照顧吳鉤的爹娘,不禁問道:「你?你又不是人,你怎麼照顧?」

硯台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天下無主之物很多,我去搬一些,悄悄運到他家去...」

趙謙道:「不要那麼麻煩了,我派人送些金銀過去不就好了?」

硯台卻晃了晃身子:「不行,我要報吳鉤的恩,是必須要自己去的,謝謝你啦,我還是要自己去。」

趙謙讀過了不少佛經,也聽靜月講過佛法,很明白因因果果,知道硯台是要完了和吳鉤的因果,也就不再堅持。

「吳鉤家是哪的?那我托去那裡的驛卒把你捎過去,這總行吧?」

硯台很認真的想了想,大概覺得沒太麻煩別人,這才同意了:「好,這樣行。我要替吳鉤還你恩情,我都想好了,等你以後有孩子了,我保護他一生。」

趙謙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巴掌大小的硯台,啞然失笑:「你怎麼保護啊,你這麼小...」

硯台道:「我...我能研墨,我還會法術...」

趙謙驚奇道:「你還會法術?用個我看看?」

硯台又躲到石頭後面去了,露著黑黑的一角羞澀道:「現在還用不出來,我還沒學會呢。」

趙謙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開始為自己未出生的兒子擔心,若真靠這麼個笨笨的小東西來保護,那後果...趙謙郁悶了。

硯台看出了趙謙的擔憂,還安慰趙謙呢:「我很聰明,學的很快的,沒多久就會啦,我學人話,只不過用了幾天呢。」

趙謙實在不想寄希望於一塊破硯台上面,於是轉移話題道:「硯台,你看,你又掉了個角,我幫你把那角補上,好不好?」

硯台驚喜道:「能補麼?」

趙謙伸出手去:「你來我手上,我帶你去修補修補。四個角給你補全了,再在外面鑲上一層金,好不好?」

硯台歡歡喜喜的從石頭後蹦了出來,蹦蹦跳跳的到了趙謙的手心:「不要鑲金,太扎眼了。」

趙謙一想,這話也對,若是鑲上金了,怕它一露面,就被人給撿走了。

「那也得在外面鑲點東西,不然你碰到石頭上,又要磕壞了。」趙謙捧著硯台,小心翼翼的去修補了。

幫硯台在外面裹了一層銅邊,還讓修補師傅給做了個舊,硯台看起來仍是那麼破破爛爛,不過比以前可是結實多了。

硯台端端正正的站好,微微向前傾了一下,向趙謙道:「謝謝你啦,這個情份,等以後一並報答了吧。」

有恩必報,一點也不白受人家的恩惠,這個硯台,可真是個謙謙君子。

趙謙看著有情有理的硯台,忽然覺得,以後讓它陪在兒子旁邊,未必不是好事。

何況,硯台會說話,會是兒子的一個忠實玩伴,兒子必定不會象自己小時候那麼孤單的。

想到此,趙謙向硯台笑道:「好,我記得你的話了,以後,我定會讓我兒子和你成為好兄弟的。」

硯台開心的在桌子上蹦了好幾蹦,似乎是高興極了。

硯台心急著去找吳鉤的父母,趙謙也沒多留,親自送它去了驛站。

吳鉤的家在江西,正好有一位官員要去江西上任,趙謙就依硯台的意思,將它塞進了一副褡褳中。

硯台躺在褡褳中,快活的和趙謙說了再見,趙謙見一切安好,這才辭別了硯台,踏月而歸。

回去的路上,趙謙想象著自己的兒子和一塊揣在懷裡的破硯台吵嘴聊天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和硯台糾纏了半宿,等趙謙趕回王府,已經是後半夜了。

醞釀了半宿的大雨,終於狂洩而下,如江水傾洩般,嘩嘩的流潑到地上。

趙謙看著外面的大雨,暗自慶幸自己早回來了一步,要不然,就要被淋成落湯雞了。

關好門窗,趙謙上床睡覺。

許是硯台帶給他的震驚太大了,也可能是錯過了宿頭,趙謙竟然睡不著了。

窗外的雨聲很大,打在屋頂的瓦上,啪啪作響。

聽著聽著,趙謙不由的又想起了長江上那個暴風雨的夜晚。

就是那一夜,也是在這樣大的雨中,小尼姑喊了自己的名字。

也是在這樣的雨夜,自己失去了小尼姑。

小尼姑...

趙謙抱緊了身邊那個沒有知覺的身體,將靜月的腦袋攬在了自己的肩窩。

正當趙謙傷感時,窗外潺潺雨中忽然傳來了一個略為沙啞的女子聲音:「他現在皈依了佛門,又做了善事,咱們的仇,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又一個清脆的聲音道:「那怎麼辦呢?若是這輩子報不了,還不定等再輪回幾世,才能碰到他呢。」

又一個甜甜的聲音道:「若是輪回了,喝了孟婆湯,就再也不記得這世的仇了,到時候就算他將命抵給我了,又有什麼用呢,總不如這世索了他的命來的痛快。」

那個清脆的聲音道:「這世的命怕是索不來了,他現在念佛抄經,還布施經文,功德無量,自有佛門護法暗中跟隨保護,咱們是沒有什麼盼頭了。」

又一個平和的聲音加入了討論的行列,溫聲道:「我和姐妹們想的不一樣。他害死了我,我也是恨他的,可我不想要他償命。就算討了索了他的命來,只不過是出一口氣罷了。出完了這口氣,咱們仍是照舊投胎,無功無德的,也得不了好人家出生。我倒是想讓他幫我超渡一下,讓我下輩子投個好胎,我也就不怨他了。」

這話一出,窗外忽然一片寂靜。

良久,那個略為沙啞的聲音道:「婉娘此言甚對。你我命薄,才致死於惡人之手,夭折於年少時分,如若現在投生,也不能生了那福緣深厚之家。還不如讓他幫咱們多誦些經文,再做場法事,超渡了咱們去個好人家來的實在。」

眾女聽罷,齊聲稱好。

聲音高低不同,音質各異,趙謙分辨來,竟然有十來人之多。

別人都同意了,只有一個聲音恨恨道:「眾姐妹難道就忘了被污之辱,被殺之仇了麼?如此輕易饒過這個惡賊,窈娘辦不到,不管輪回了幾世,我也要讓這個惡賊拿命來償!」

一陣水響,似乎有人踏了積水,忿忿而去。

淒風冷雨中,幾聲歎息飄過,窗外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趙謙躺在床上,驚出了一聲冷汗。

連想都不用想,趙謙就知道,這幾個女子,是被自己害死的,剛才,她們正在商量如何來討回自己欠下的人命!

趙謙趕緊回想曾被自己害死的女子,可惜想了半宿,也沒想起幾個來。

當初被他搶來的女子實在太多了,他自己根本就已經記不清誰死誰活,誰叫什麼名字了。

婉娘,窈娘。

一個打算放過他,另一個卻是死也要他償命。

冤魂索命!

一想到這個詞,趙謙立刻想起了夏玉泉,想起了那個穿紅綾裙的女子,還有那半胡同的拍掌大笑的鬼。

趙謙猛的打了個哆嗦,不由的就抱的靜月更緊了,他緊緊貼在靜月身上,似乎只有懷中那身體上微微的溫暖,才能驅去他內心的寒冷與恐懼一般。

「小尼姑,這可怎麼辦呢?」黑夜中,傳來了趙謙恐懼又犯愁的聲音,象是在問靜月,又象是在問自己。

知道有冤鬼惦記上自己了,趙謙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呢?

天還沒亮,這廝就趕緊把李秀喚來了,讓他趕緊回想這些年來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都有誰,特別是,其中可否有叫婉娘窈娘的。

由於趙謙禍害過的女子太多了,李秀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全,趙謙無奈,只好命他什麼也別干,只仔細回想這事就好了。

天亮後,他都沒吃早飯,就急急的打馬奔了杭州城最有名的寺廟:相國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