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時候,在都城汴京(現在的開封)有一座大相國寺,是最大的皇家寺院。在都城遷往杭州後,朝廷就在杭州也仿建了一座相國寺,雖然規模遠遠比不上大相國寺,但做為南宋的皇家寺院,仍是極大極出名的。
相國寺趙謙已經來過無數次了,以前的時候,和皇兄來過幾次,和皇嫂也來過不少回,就是這幾年中,親近佛學後,趙謙沒事的時候,也會來探望智清方丈。
輕車熟路的見到智清方丈後,趙謙急忙將昨晚的事情告訴智清方丈,請智清方丈為他拿主意。
聽他言罷,智清方丈拈著長長的鬍子,微笑道:「王爺毋須著急,依昨夜情形看來,除了那位叫窈娘的施主外,其余眾人都有緩和的余地。老衲建議王爺做一場法事,先超度了婉娘等施主的亡魂,其余之事,再從長計議。」
這個想法,倒和趙謙的想法不謀而合了,昨夜趙謙尋思了半宿,也是先超度了婉娘等好說話的,象窈娘那樣執意要報仇的,就先放放再說吧。
「好,就依方丈之言,這法事的事情,就拜托方丈幫我籌劃一下吧,這方面,我可是一竅不通啊。」
智清方丈和趙謙是極熟執的,這種事情自然不會推脫,一口就答應下來了。
依趙謙之意,這法事辦的越大越好,自己的冤仇那麼多,多超度幾個是幾個啊。
智清方丈是位德高望眾的高僧,在他的邀請號召下,竟然有一千五百多位比丘僧,聚集到相國寺,要來參加敬王府的這場法會。
宋代舉辦的法會,水陸法會是極為流行的,而且規模都很大,動轍就有千八百名僧眾參加。富戶往往獨自舉辦水陸法會,而貧苦人家,往往幾家幾十家共同出錢舉辦水陸法會。
趙謙為了超度死在自己手上的亡魂,了結一些冤債,自然不會吝嗇錢財,這法事,當真要辦的隆隆重重,盛大風光。
做法事是為了超度亡靈,但做了法事,卻並不一定就能超度得了亡靈。
簡單來講,超度成功,需要有兩個條件。
一個是超度者要心懷虔誠,另一個是被超度的亡靈,要有浪子回頭的悲切,一心一意稟持斷惡向善的意志。
只有這兩者都具備了,才能超度成功。
趙謙想要超度婉娘等人,必須得他本人有一顆虔誠之心,還要婉娘等人能夠放下仇怨,接受超度。只有兩廂契合了,這超度才能成功。
所以,這次法事,能不能成功超度了婉娘等人,趙謙還真是拿不准。
但不管能不能超度了她們,了結了宿怨,趙謙仍是開了這水陸大會。
水陸大會一般開七天,最多是七七四十九天,趙謙不缺錢,為了消除自己的宿怨,自然是多多益善,辦了個四十九天的。
這四十九天內,敬王府當真是鐃鈸長響,銅磬不絕,香燭不斷,佛聲連綿。
趙謙恭恭敬敬的沐浴吃齋,謹守戒律,天天誠心祈禱於佛前,只求他的冤親債主,早日了結冤債,早日得到解脫。
水陸法會,極其莊重繁瑣,趙謙心上時時想著夏玉泉的死和那個叫窈娘的女子憤恨的聲音,自然不敢有一絲褻瀆和懈怠。
謹慎恭謙的堅持了四十九天,水陸大會圓滿結束。
在水陸大會結束後的第一個夜晚,趙謙做了一個極為奇怪的夢,夢中,有一個女子反復的唱著一首曲子:「郎在東來妾在西,少小兩個不相離,自從接了媒紅訂,朝朝相遇把頭低。低頭莫碰豆花架,一碰露水濕郎衣。」
聲音溫柔婉轉,纏綿多情,還帶著一股小女兒的嬌憨與羞澀,憧憬與向往。
醒來後,趙謙躺在床上,反復的咀嚼這首曲子。
這曲子,自己肯定是沒聽過,不可能從以往的人生經歷中尋找得到蛛絲馬跡。
而這首曲子,淺白易懂,似是相愛男女隨口而出的情話,肯定是來自民間。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首曲子究竟想要告訴自己什麼呢?
在做完法事後,就夢見這首曲子,這裡又有什麼寓意呢?
趙謙就是想破了頭,也沒有想通個中機關。
想不到,只好把它放到一邊,等時機到了,這個謎團,自然也就解開了。
時光匆匆,轉瞬又是半年。
這半年裡,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靜月依舊在沉睡,趙謙也依舊天天念佛抄經。
平靜生活中,惟一不平靜的時候,就是趙容來訪的時候。
趙容這幾年,可謂痛苦至極。
對李濮,她一直放不下。
她想盡了各種辦法,想要得到李濮,可惜李濮是塊滾刀肉,極難對付,軟硬不吃。
趙容曾用殺了他的妻子兒女,滅了他的九族來威脅他,李濮卻哈哈大笑,只說了一句話:殺吧,他們死,我不獨活。
依李濮的為人,這種做法是極有可能的。
趙容想得到的是活人,不是死人,自然也就不敢拿李濮的命來犯險。
憤恨之中,她禁錮了李濮一家,讓他們不得自由,不得團聚,更不得離開杭州。
這件事就這樣僵持了下來,任誰勸都頂不了用。
對趙容這種拆人姻緣的感情,趙謙曾經勸過趙容,讓她放棄。
可惜沒有用,在感情面前,趙容控制不了自己。
不管李濮如何的討厭她,如何的憎恨她,她仍是如飛蛾撲火般,痛苦而又執著的向著李濮一徑靠過去,將一顆心捧到李濮面前,然後在李濮的嘲笑聲中,弄個傷痕累累。
任何人都無法理解趙容的執拗,在別人看來,她完全是在自找苦吃,自尋煩惱。
而趙容自己,卻是執枉如舊。
只一個李濮,讓就她將整個大宋朝的青年才俊,統統一手揮之,絲毫放不得心上了。
趙謙看到趙容痛苦煎熬的樣子,很是心疼,也曾經想過自己幫她將李濮弄到手,可每每滋生出這個念頭時,他都不由的想起長眠不醒的靜月。
自己還是不要做這缺德事了吧,還是多為小尼姑積積福吧,沒准福積多了,菩薩就能保佑小尼姑早點醒來呢。
這一天,趙謙照例是抄經書,抄著抄著,不知怎的,竟然就有些困了,這困來得蹊蹺,趙謙都沒來得及躺到床上,光一聲趴在桌子上就睡了過去。
睡過去之後,趙謙就做夢了。
他夢到自己在逛街,街上好熱鬧,賣吃食雜貨的,耍把式賣藝的,唱曲說書的,吆喝叫賣的...
趙謙走在這紛雜熱鬧的街道上,眼花繚亂的看著這一切。
走著看著,他的眼光被一個賣小瓷人的攤子吸引住了。
那個攤子不太大,擺攤的是一個身著白衣的老嫗,她的面前,擺著一塊紅布,鮮紅的布上,擺了五六十個巴掌大小的小瓷娃娃。小娃娃男孩女孩都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顏色鮮艷,如同真人。
這些娃娃,不僅面說﹠動,就連姿勢也是個個不同。
有的娃娃是在舞劍,有的娃娃是在讀書,有的是在砍柴,在的是在耕地,有的頭戴小官帽,身披狀元袍,還有的是執酒杯倚石巖...
女孩子個個漂亮好看,有的身著霞帔,有的手拿玉笛,有的捏花針,有的弄筆墨...
看著這些活潑可愛的孩子,趙謙不禁心生喜歡。
「老人家,這些小娃娃,我都買了。」趙謙伸出手去,在紅布上方比劃了個圈,將這些小娃娃都圈了進來。
賣小瓷人的老婦人看了看趙謙,向趙謙微微一笑:「這娃娃,只送不賣,若是無緣,半個也拿不去,若是有緣,老身寧願白送。」
趙謙一楞,這世間還有這樣賣東西的?這還不賠死啊。
「那我和你老人家,是有緣還是無緣啊?」趙謙覺得這老嫗有趣,嘻笑著問道。
那老婦人仔細端詳了趙謙一會兒,這才點頭道:「你倒是個有緣的,這娃娃,就送你一個吧,你可看仔細了,我只送你一個。」
就一個?
一個就一個吧,總比沒有好。
趙謙弓下身去,挨個觀看這些小瓷娃娃。
這些娃娃,都這麼可愛,選哪個好呢?
趙謙摸摸這個,看看那個,都挑花了眼。
選了半日,趙謙看中了一個腰懸長劍的男娃娃和一個拿著筆墨的女娃娃。
這兩個娃娃都十分可愛,趙謙一手攥了一個,向那老婦人道:「老人家,這兩個我都喜歡,你就送我兩個吧。」
那老婦人搖頭道:「不行,只能送一個。」
趙謙死纏死磨,可那老婦人堅決不松口,只是認定了讓趙謙拿一個。
趙謙無奈,只好留戀的看了那個女娃娃兩眼,就要將她送回去。
恰在此時,前方忽然一陣喧嘩,趙謙抬眼看去,只見一道青色的劍光閃過。
趙謙抬頭看的同時,那老婦人也抬頭看了過去。
一見老婦人沒有注意,趙謙攥著那兩個娃娃,撥腿就跑。
跑了沒幾步,身後就傳來了老婦人的叫喊聲,趙謙越發著急,跑的是越發的快了。
跑著跑著,腳下不知被什麼一絆,趙謙叭嘰就摔了個大跟頭,右手中的女娃娃飛一般就摔了出去。
糟了,肯定要摔碎了。
趙謙一著急,就醒了過來,在即將醒過來的一剎那,趙謙看見有一只修長的手,輕輕巧巧的將那女娃娃接了過去。
醒過來之後,趙謙狠狠的錘了自己的雙腳幾下,這雙該死的腳,若不是它不爭氣,那個女娃娃,自己肯定搶來了。
腳打疼了,趙謙這才完全清醒了過來,醒過來之後,自己啞然失笑。
為了一個夢,竟然自己打自己,看來,真是睡迷糊了。
笑罷了,又回想起夢中那兩個可愛的娃娃,趙謙倒有些失落了。
孩子...
自從靜月沉睡後,趙謙對靜月的身體,是保管的極為上心的。
他特意請了太醫,每十天為靜月診一次脈,生怕靜月的身體出什麼問題,等她的靈魂回來的時候,這副身體不能使用了。
四年如一日,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可這一次,在診完脈後,兩名太醫卻是面面相覷,一臉的不可思議。
趙謙見了他們為難又古怪的神情,心中咯登一下,莫不是小尼姑魂魄離體時間太長了,身體出什麼問題了?
他急忙追問道:「快說,王妃的身體是不是有了不妥之處?」
兩名太醫一見趙謙臉色不善,急忙跪倒在地回稟道:「王爺莫急,王妃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病,只是...」說到這裡,兩人又吞吞吐吐了起來。
趙謙一見他們的樣子,越發的懷疑起來,不由的大喝一聲:「只是什麼,快說!!」
那兩名太醫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小聲道:「王妃並無大礙,只是,只是下官要恭喜王爺了,王妃身懷喜脈。」
喜脈!
小尼姑有喜了!
自己終於要有兒子了!
趙謙欣喜若狂。
「哈哈,我要有兒子啦,來人哪,快,快賞,重賞兩位太醫...」趙謙抱著靜月的身體大呼小叫,高興的眼角都浸出了淚花。
他高興了,兩位太醫卻越發的惶恐了。
哆嗦了半天,終於有一位太醫冒著被打死的危險,小心向趙謙道:「王爺,王妃沉睡不醒,這孩子要怎麼生...」
趙謙的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