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位姑娘,人長的有幾分姿色,雖不是國色天香之輩,但在這尋夢閣中,也能撥得頭籌了。
大庭廣眾之下,自然不能問關於這支曲子的事情,趙謙眼睛一瞇,換上一副油滑的笑容,假裝對這個姑娘很感興趣的樣子,色迷迷道:「長得不錯呀,得了,今晚就你了,伺候的本王高興了,少不得你的好處...」
趙謙站起身,摟過那個姑娘:「哪個房間是你的?走,讓本王好好疼疼你...」
那個姑娘倒是不卑不亢,寵辱不驚,淡淡說道:「還是讓雲娘來給王爺帶路吧!」
咦,這個神情樣子,倒還有幾分小尼姑的意思。
趙謙對她不由好感頓生。
這麼好個姑娘,淪落到這裡,可惜了。
兩人相扶著去了雲娘的房間,桌上有琴,秤上有棋,架上有書,牆上有畫,房間很雅致,但也沒有脫出青樓女子慣有的擺設。
進得屋來,趙謙松開了雲娘的手,坐在桌邊,一邊覷眼瞅著雲娘,一邊在心裡琢磨著如何套出這首曲子的情況來。
雲娘見趙謙進了屋後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看她,為了緩和一下沉悶的氣氛,她向趙謙笑道:「王爺來訪,如此良宵,怎可無酒?雲娘讓人略備一些酒菜,咱們邊喝邊談,王爺覺得如何?」
趙謙正愁無處下問,此時一聽雲娘的話,正是瞌睡時送來的枕頭,過河時飄來了船只,他急忙應道:「好,對著佳人,當飲美酒。」
雲娘莞爾一笑,出門去准備酒菜了。
趙謙心中盤算著,是直接問好呢,還是套話好呢?
直接問吧,怕這女子心生疑慮,再說個假話蒙自己,怕誤了事,還是套話吧,無心之語,十有八九應該是真的。
趙謙剛琢磨好了,雲娘就推門而入了,後面跟著一個小丫環,端著一個食盤。
菜不多,只四盤,但都很精致,看得出在這菜上,雲娘是用了心的。
丫環退下,雲娘關了房門,先給趙謙斟滿了酒,然後自己坐到趙謙對面,舉起了酒杯:「王爺駕臨,蓬蓽生輝,這一杯,雲娘先敬您。」
趙謙正打算灌醉雲娘套話呢,此舉正中下懷,遂笑著與雲娘同飲了。
雲娘雖然看似冷淡,但對著趙謙,卻是頗為熱情,一會兒祝趙謙身體安康,一會兒願趙謙富貴永保。
一個相勸,一個想灌,兩人正對了脾氣,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對飲了七八杯。
趙謙於吃喝上並不看重,多好的酒菜都是淺嘗輒止,雖然酒色犬馬了這麼多年,可他的酒量還是沒有練出來,仍是窄的很。
再加上飲的急了些,這七八杯酒一過,趙謙就覺得酒氣突突的往上湧,一時間,眼花心迷,頭腦發暈。
趙謙強打起精神,向雲娘道:「這是什麼酒,竟然這麼厲...害...」話未說完,人已經滾到桌子下面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趙謙只覺得身上一涼,整個人如墜寒冰,腦中嗡的一激,人就醒了過來。
還未睜眼,他就覺得身上濕漉無比,整個人向是泡在水中一般,而且,胳膊火辣辣的有些疼痛,趙謙連忙睜開眼來,眼前的情形,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而且赤身露體,身無寸縷,一條粗大的繩子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絲毫動彈不得。
趙謙歪了歪頭,卻看到雲娘拎了個空水盆站在床邊,正冷眼森森的盯著自己。
趙謙甫一接觸到雲娘的目光,不由的就打了個冷戰。
恨!
雲娘的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就那麼毫不掩飾的擺在了趙謙面前。
自己被五花大綁,這個女人看自己的目光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了,趙謙驚駭欲絕,直嚇的魂飛魄散。
他想大聲呼救,可惜嘴裡被塞了塊布,他喊不出來。
這更加增添了趙謙的怕意,他極力扭動掙扎著,想要擺脫這可怕的境地。
雲娘將手中水盆光的一扔,然後望著趙謙不停的冷笑,剛開始還笑的極為克制,可後來,她一邊笑,一邊在這冷笑中,流下了眼淚。
趙謙一看她這又哭又笑,似傷心又解恨的樣子,心中是更加的惶恐了。
若不是恨自己到了極致,她恐怕不會這麼失態的。
自己今天...
怕是凶多吉少!
小尼姑啊小尼姑,你今天是把你家王爺害慘了,還說什麼好事,這,被人宰割也是好事麼?
該死的小尼姑,這回,就是我死了,做鬼也讓你不得安生,改嫁是別想了,哼,給本王守一輩子的寡吧!
趙謙不停的咒罵著出損主意的靜月,手仍是在使勁扭動,希望能掙開繩索,換得一線生機。
雲娘哭過了,也笑過了,用袖子將臉上的淚水抹干,紅著一雙眼睛,仍是恨恨的盯著趙謙:「狗王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得要了你這條狗命!」
趙謙望著雲娘吱吱唔唔,問她為什麼這樣恨自己,在自己印象中,可是從沒見過她啊。
雲娘哈哈大笑:「娘,姐姐...雲兒要幫你們報仇了,你們若是有靈,在九泉之下,也應該寬慰了吧...狗王爺,本姑娘比你磊落,臨死讓你做個明白鬼,也讓你知道什麼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於是,在咬牙切齒中,雲娘講出了一段十年前的往事。
雲娘本姓王,父親王臣悅是一個連秀才都沒中過的倒霉讀書人,年歲已大,屢試不第,只好在鄉裡做了個教書先生,賺點錢養家糊口。
王臣悅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窈娘,小女兒叫雲娘。
窈娘生的漂亮,人又聰明伶俐,讀書比她爹爹讀的好,就連王臣悅自己都說,女兒的文采,是多少男子都比不上的,若是能應試,絕對的狀元之材。
窈娘不光漂亮聰明,為人又極為孝順,一日三餐,衣服飲食,家中雜務,全是她一手包辦。
她還會一手好刺繡,繡出來的繡品,大家都搶著購買。
她整天辛苦忙碌著,楞是把個拮據的家照顧的吃喝不愁。
窈娘這麼漂亮能干,王臣悅就打算給她找一門好親事,可惜王臣悅家眼界太高,尋常人家吧,他覺得配不起自己的女兒,而家境好的人家吧,又嫌王臣悅家過於寒酸。
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窈娘的親事一直沒有說定。
這麼一拖,窈娘就蹉跎到了十八歲。
王臣悅如此的費心女兒的婚事,卻不知女兒早就已經有了心上人。
窈娘的心上人是一個叫周一郎的年輕人,周一郎家和窈娘家比鄰而居,兩人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好的就不用說了。
周一郎曾向王臣悅提親,要娶窈娘,可惜王臣悅一口就回絕了,理由自然是周一郎的家境了。
周一郎家確實很窮,他自幼喪父,帶著一個弟弟和老娘過活,祖上無祖產,又要養活弟弟和老娘,周一郎的艱辛可想而知。
提親被拒,兩個相愛的年輕人的傷心絕望可想而知。
雲娘是王臣悅的第二個女兒,她比姐姐窈娘要小五歲,這一年是十三歲。
雲娘雖然沒有窈娘那麼出色,但她也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喜歡隔壁的周大哥,而且周大哥也喜歡姐姐,現在見姐姐這麼傷心,就動了心思要幫姐姐。
有一次,她的娘親讓她去喚窈娘,雲娘一邊玩耍,一邊裝作無知的樣子天真回道:「姐姐在那邊和周大哥說話呢,還神神秘秘的躲起來了,我剛才偷偷去聽了,他們在說什麼胎,什麼藥的。」
此話一出,王媽媽是如遭雷擊,臉色立時就變了,她當時雖然沒發作,但晚上,就逼王臣悅去周家提親,王臣悅本不願意,王媽媽把房門一關,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說。王臣悅長歎一聲,打落牙齒和血吞,神色黯淡的就去給女兒提親了。
就這樣,窈娘和周一郎迅速訂了親,兩家約定兩個月後給他們成親。
帶著即將嫁給心上的人的羞澀和喜悅,多才多藝的窈娘編了首曲子,專門唱給周一郎聽。
窈娘本來就喜歡妹妹,現在妹妹又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對妹妹更是疼愛異常,這首承載了歡笑與感情的曲子,窈娘就教給了妹妹。
眼看著苦命的鴛鴦就要游到一起來了,可就在他們喜氣洋洋的迎接著他們的幸福生活的時候,窈娘卻遭遇了不測。
女兒要成親了,王家這邊肯定是要准備嫁妝的,王臣悅雖然對這門親事不情願,可窈娘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怎麼著也不能虧了孩子。
王臣悅拿出僅有的一點積蓄,帶著窈娘進了城,讓女兒挑選幾件合適的首飾。
這一來,窈娘就沒能回去。
在大街上,她被一個有錢的年輕人看中,那人扔給了王臣悅十兩銀子,招呼一干惡僕就將她搶走了。
王臣悅上前阻攔,自然是被暴打一頓。
等這群惡人走了,才有好心人扶起了王臣悅,並告訴他那人是皇帝最喜歡的弟弟——敬王爺趙謙。
王臣悅立刻拖著受傷的身子追向敬王府,可惜他連敬王府的大門都沒摸著,就被敬王府的下人打的暈死過去了,等他醒過來後,人已經被扔到了一個亂葬崗上。
王臣悅去衙門告狀,告敬王趙謙搶了他的女兒,可惜跑遍了京城的衙門,根本沒有人敢收他的狀紙。
就在王臣悅整天奔跑著告狀的時候,一個更為可怕的噩耗傳來了:窈娘死了!
窈娘性烈,不肯受辱,奮力反抗之際,咬了敬王爺一口。
盛怒之下的敬王爺,著人牽來了一匹公馬......
王媽媽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瘋了。王臣悅更是一頭栽倒在地,一病不起。
家中本就寒酸,為了替爹娘治病,更是貧無立錐。
看著病老交加的雙親,十三歲的雲娘自賣自身,將自己賣給了青樓,用自己的賣身錢,奉養著雙親。
周一郎是個有情有義的汗子,即使窈娘已經去了,仍不忘昔日情份,待王臣悅夫婦就象自己的親爹娘一樣。
心愛之人死了,而且死的如此慘烈,他也曾去敬王府鬧過,也曾去衙門告過,可一介草民要討回個公道,在滔天的權勢面前,簡直是難如登天。
在屢次受挫以後,周一郎沉默了,他將這份仇恨埋在了心底,而是理智的選擇了先為雙方的老人養老送終。
王媽媽瘋的很厲害,嘴裡喊著「窈娘」的名字,看到路邊有十七八的姑娘就跑過去抱人家,怕她跑丟了,周一郎將她鎖在了家裡,可有一天,老太太不知怎麼就翻出牆頭了,等周一郎找到她時,人已經溺死在了河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