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望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就十幾分鍾的時間,他被自己的一個想法給驚醒了。
父親有個至交好友在省廳,為什麼不能尋求他的幫助呢?
蕭望抬腕看看手錶,擔心時間太晚,打擾別人休息,但是畢竟破案迫在眉睫,顧不了那麼多了,試試運氣吧。
蕭望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裡尋找著。
「林伯伯好,我是蕭望。」蕭望打通了電話,試探道,「蕭聞天的大兒子。」
「小望?」數年未見的林伯伯,仍和蕭望十分親近,這讓蕭望大感意外。
「林伯伯,我現在畢業了,很快就要正式進入公安隊伍了。」
「真是時光飛逝啊。」林伯伯感嘆道,「打小看著你長大,一直覺得你是個機智、沉穩、謹慎的孩子。你加入警察隊伍,實在是一大幸事。」
「林伯伯過獎了。」蕭望笑了笑,說,「您現在在省廳哪個部門呢?」
「打拐辦。」
「真的?那可真巧!」蕭望喜出望外,「我今天在研究我們所轄區的幾起嬰兒失竊案,想去您那兒瞭解點兒情況可以嗎?明天?」
「你說的是體育學院家屬區的那事兒吧?」林伯伯說,「我也在為此事加班呢,你現在就可以過來。」
雖然蕭望的心底,一直不認為這起案件是普通的拐賣兒童案件,不應該由打拐辦來負責,但是因為從林伯伯那裡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料,實在讓他感到意外驚喜。他立即打電話和所長請了假,打車來到了省廳大院。
林伯伯老了許多,但從他穿著的「白襯衫」來看,他已經位居打拐辦的主任了。簡單寒暄之後,蕭望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並且要求林伯伯用他的高級權限,來查閱近年來,甚至近十年來全省兒童被拐案件的具體資料。
林伯伯對蕭望的設想很有興趣,但是畢竟蕭望還只是個學生,他不可能因為一個學生的言論而要求市局更改全部偵查措施。在林伯伯看來,不用串併案件,還是要用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直接抓現行。
但是,林伯伯還是給蕭望做了最大限度的授權,並且允諾蕭望可以在明天上班之前,待在這間辦公室裡。這間辦公室裡,除了有公安網電腦,還有建國以來所有仍保存下來的未破拐賣兒童案件的卷宗複印件。
這麼豐厚的資料,對蕭望來說,簡直是如獲珍寶。他一頭埋進了卷宗裡,就連林伯伯下班回家,他都一無所知。
用電腦檢索,再在檔案櫃裡按號尋宗,這比他今天下午的大海撈針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蕭望用入室、反偵查能力等關鍵詞搜尋相似的案件,很快,就搜出了十幾起案件。再根據這十幾起案件的編號,找出了卷宗,逐一查閱著。
2012年7月26日,兆豐市臨引縣入室盜竊幼兒案。
2008年7月10日,南安市西林區入室盜竊幼兒案。
2006年7月3日,南安市南城區入室盜竊嬰兒案。
2006年7月3日,峰山市入室盜竊幼兒案。
1997年7月12日,江南市長江區入室盜竊嬰兒案。
……
蕭望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把這十幾本卷宗裡的重要部分都讀了一遍。長期的閱讀習慣,讓蕭望的閱讀速度十分驚人。
很快,蕭望就從這十幾起案件,加上自己派出所轄區的那兩起案件中,找到了很多類似的地方。
入室,目標明確,不計後果和難度,技術開鎖或者不知如何進入現場,不留痕跡物證,沒有索取錢財的綁架特徵,最後石沉大海。
蕭望認為,這十幾起案件,是有條件串並的。不過,即便是串並了,又如何才能通過串並發現嫌疑人軌跡?看起來,絲毫沒有規律可言。
而且,2006年兩個距離數百公里的市區,甚至同時發生了兩起類似的案件!據此可以推理,要麼串並的想法是錯誤的,要麼案犯不止一人。
即便是不止一人,也不至於要同一天偷孩子吧?偷孩子總是要尋找時機的吧?
同一天?同一天?蕭望想著,眼睛在他剛剛列出的案件列表上來回掃視。為什麼都是七月份?因為七月份好作案嗎?
蕭望摸著下巴,用互聯網電腦打開了萬年曆。
農曆壬辰年六月初八。
農曆丁亥年六月初八。
農曆丙戌年六月初八。
農曆丙戌年六月初八。
農曆丙子年六月初八。
……
每在列表的最後一欄註上一個農曆日期,蕭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這些有著類似特徵的案件,居然全部是在農曆六月初八作案!
這是為什麼?
蕭望的思維不斷地運轉。強迫症患者?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什麼特殊的日子呢?難道是和封建迷信有關?用孩子祭祀?我的天哪!
想到這裡,蕭望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一定不止這些案件。
蕭望的睏意被這可怕的想法徹底趕走。他重新坐正了身體,調整好電腦的顯示屏,開始了新一輪的篩選和搜索。
這次,他選用的辦法,就是把每一年農曆六月初八的公曆日期輸入系統,僅以此為唯一搜索條件,進行搜索。
很快,他製作的列表上,一共列了31個案子。
從1995年開始,一直到2016年,這22年中,每年都必然發生類似案件。有的年份發生了一起,有的年份發生了兩起。但是,無一例外,這些案子的發案時間,全部是農曆六月初八。
蕭望好像是捕捉到了凶手的尾巴,他顫抖著從檔案櫃裡,按照編號找出了除剛才之外的另外十幾份卷宗。
據這十幾份卷宗記載,這些案件並不是入室盜竊,但是孩子丟得都很蹊蹺。
有的是逛商場的時候,孩子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有的是大人在打麻將,一轉眼工夫門口的嬰兒床就沒了;有的是孩子去上幼兒園,放學時間家長沒接到孩子,而老師說孩子下午一直在上課,狀態正常,不知道怎麼就在放學接人的這個環節丟了孩子。
總之,這十幾起案件,看似普通的拐賣兒童案件,其實有與眾不同之處。
什麼人作案有這樣超凡的毅力?時間跨度竟然有二十多年之久!今年才23歲的蕭望,發現這樣的系列案件居然在他兩歲的時候,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被案犯偷走。
看完卷宗,已經凌晨三點了。蕭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甚至不敢去猜測案犯的動機。不對,丟了這麼多孩子,如果是被殺害的話,為何從來沒有發現過一具屍體?一旦發現屍體或者屍骨,用失蹤人口DNA庫進行印證,就不會是這麼蹊蹺了。
不知道是這個推理的可靠性,還是自己心底的對抗性,或者是為案件找到一個奮鬥的支柱,蕭望強迫自己堅信,這31個孩童,都還活著。
如果不是封建迷信殘忍殺人,那麼,孩子們都哪裡去了?案犯的動機又是什麼?
蕭望記得,拐賣兒童案件,一般發生在農村,因為村民們忙於耕種,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疏於看管,這也讓一些不法分子有機可乘。然而,這31起案件,無一例外,全部發生在城區,甚至有好幾起,都是在非常繁華的街道發生的。
而且,有些年份,在不同的地方,發生兩起案件。
會不會是偷孩子競賽?變態人所為?那麼,問題又回來了,孩子去哪兒了?
蕭望腦子裡一團亂麻,他讓自己平靜下來,把31本卷宗抱到複印機旁,把每本卷宗裡最關鍵,也是最能概括案情的《案件調查報告》,一份一份地複印了下來。
在複印機刷刷地工作時,隨著複印機光點的移動,蕭望突然靈光一現。
會不會被盜的孩子或者他們的父母有什麼規律?蕭望努力地回憶著卷宗裡的記載。姓氏?籍貫?血緣?黨派?社團?年齡?職業?統統不是,統統沒有任何規律。
但是,但是他們的成就呢?對啊!成就呢?
體育健將、高級工程師、資深警察、傑出軍官、著名黑客……
每一名孩子的父母,都不是一般人啊!他們雖然有的並無權無錢,但是都還算是當地的名望一族啊!
這不是在挑選目標,而是在挑選基因哪!
案犯想幹嗎?
雖然還不明確案犯的動機,但是蕭望對他這個「靈光一現」深信不疑。
他加緊了複印的進度,然後坐在電腦前面,開始把自己的所見所想擬成一個完整的匯報材料。他已經想好了,這個匯報材料,他不會給林伯伯,也不會給所長,他會直接交給自己的父親—南安市公安局局長,蕭聞天。
因為,案件發展成這樣,不能排除公安內部有違紀透露案情的人,那麼,蕭聞天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蕭聞天,也是最信任他的人。
胸有成竹,思如泉湧,筆下生輝。
凌晨五點半的時候,蕭望完成了他這份系統的報告。報告介紹了全部可疑案件的基本情況,並且對每起案件的重點部分進行了標紅。報告旁徵博引,據理分析,最終得出了一系列的結論。
31起案件具有明確的特徵和規律,總結起來,其固有特徵規律有:日期、性質、手法、目標。因此,這31起案件應該串並偵查。
31起案件侵犯的個體,都是1~4歲的孩子,男女參半,且都是名望之族,有理由相信,案犯在挑選基因。
但是,並沒有任何依據來推測案犯的作案動機,沒有任何依據印證受害31名孩童(最大的到今年也25歲了)生存與否。
寫下這句的時候,蕭望的心疼了一下。他絕不願意相信,這是31起殺人案件,但是他不得不客觀、有依據地去推理分析。
報告認為,下一步,應該拋開對案犯作案動機的揣測,直接從案犯的活動範圍,以及案犯的個體特徵入手,進行排查。同時,應該尋找地處隱蔽的、有孩童聚集的場所,逐一排查。畢竟近幾年被盜的孩子,還都很小。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生存環境,孩子是無法生存下去的。如果沒有一個聚集、隱蔽的場所,孩子們早就被警察找到了。
報告認為,更為重要的是與鄰近省份進行串聯,尋找類似的案件。雖然打拐數據庫早已建成,但是數據庫畢竟對案件特徵、案件發案時間等因素,沒有串並的能力。這需要附近幾個省精誠合作、人工排查,才能發現端倪。蕭望相信,案犯如此猖獗、跨區域地作案,很有可能跨省作案。而外省的類似案件,我們目前還沒有掌握。
這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蕭望雖然獲取了重大突破,但是,疑團卻越來越大。他只是一個實習警察,他根本沒有能力繼續往下探究。
父親可以嗎?他可以說服局黨委,說服省廳甚至公安部嗎?
蕭望也並不確定。
他將這份二十幾張紙的報告打印了出來,附上31起案件的調查報告,整整一大摞。然後,他默默地刪除了報告的電子版,捧著一大摞材料,熄燈關門,走出了公安廳大院。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蕭望家住得離省廳不遠,他抱著材料快步向公安家屬大院走去。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每天七點鍾就會準時離家去單位,而此時已經五點半了,他需要在父親出門前,大致地將自己的發現報告給父親。
如果父親支持他的看法,如果上級支持他父親的看法,如果全體警察都可以凝心聚力,如果再有那麼一點點好運氣,最關鍵的,如果孩子們都還活著。
破案,將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