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紅梅落雪似冬寒Ⅴ

  這一宴,被剛才的事情一攪和,誰也沒有心思再吃下去了,過了一會,香惠便找了個藉口提前走了。

  吟惜默默看著一桌子的殘羹冷炙,忽地笑了起來,喃喃說道:「哪里有什麼真情實意,不過都是有所圖謀罷了。」她抬起頭看著一直默然站在身側的秦洛,笑著問道:「秦洛,你的所求又是什麼呢?」

  秦洛回望吟惜,眼神深沉,而又純淨,裡面依然是吟惜曾經見到過的執著和堅定。白吟惜移開視線別過臉,輕聲說道:「算了,當我沒說吧。」

  她低低地歎息一聲,從桌邊站起來往門外走去,剛要出門就聽見秦洛在身後突然說道:「我和他們求得都不一樣。」

  吟惜聞言身形一頓,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卻並沒有回身,只是低聲說道:「秦洛,不管你圖什麼,只是別騙我,也別瞞我,我身邊只剩下你了,你別讓我連最後的這一點信任都無人可托了。」

  吟惜和秦洛一前一後地下樓,剛出了酒樓門口就在街面上遇到了梁北戎。梁北戎手持摺扇,一身風流公子閒適的裝扮對著她揚起笑容,清爽怡然,倒也頗合了他的氣質。他總能很好地把握住這個分寸,多一分太熱情,少一分則生疏。

  梁北戎手指一滑彈開扇面,隨手搖了兩下,笑道:「白夫人,可真是巧,我還正想去尋夫人呢!可巧就遇上了。」

  吟惜面上淡淡地笑著,心裡卻在想這可真是巧,這裡離白府還隔著好幾條街,他梁北戎尋她都能尋到這裡來,豈不是巧得很麼?

  「可不是巧麼!」吟惜溫婉地笑道:「梁公子剛想要尋我,就能隔了大半個蘭陵城在這大街上遇見,公子還真是能心想事成呢!」

  梁北戎笑笑,像是沒有聽出吟惜話裡的意思,說好聽些,是風流倜儻魅力難擋,說難聽寫,不就是厚顏無恥了?

  白府的車夫已經把馬車趕了過來,秦洛替白吟惜放下了腳凳,回首看她。

  吟惜沖秦洛微微點頭,又對著梁北戎淡淡笑了笑,問:「不知公子尋我何事?」

  「呵呵,我尋了幅好畫,想請夫人一同賞玩呢。」梁北戎笑得跟個沒事兒的人一樣。

  吟惜正扶著秦洛的胳膊踏上了腳凳,聽到梁北戎如此說,便回身輕笑著回答道:「那公子可尋錯人了,先夫雖說醉心于丹青字畫,可我卻對此道一竅不通,公子讓我去鑒賞字畫,那可是明珠暗投了呢!」

  梁北戎負手站在馬車旁,自信滿滿地笑著說:「這畫可不是尋常的畫卷,是人特意從京城送過來的,夫人一見,便能知道這幅畫的妙處!」

  吟惜已上了車,用手輕挑開車簾,不冷不熱地說:「哦?那我是非看不可了?」

  梁北戎笑著點頭:「不錯,非看不可!」

  白吟惜可有可無地挑了挑眉,抬眼看著梁北戎說:「公子如此說,那便就看看罷。只看公子何時有空,請公子帶著畫來捨下一聚。」

  「好,在下現在就有空。」梁北戎爽快地答道。

  吟惜見秦洛也已上車,便又對梁北戎客氣地說道:「那就捨下見吧,容吟惜先行一步了,請公子恕吟惜是避嫌之身,就不請公子上車同行了。」

  梁北戎點頭說好,身子往後避了兩步,讓白府的馬車先行。

  吟惜見梁北戎的身影在後面越來越遠,這才放下了車簾,冷笑道:「真是熱鬧,這幾夥子的人都看上了咱們白家,偏生咱們還不知道他們惦記的是咱什麼!秦洛?」她轉頭看秦洛,問道:「你可能猜到他們是想找什麼?」

  秦洛垂眼想了想,問吟惜:「大哥生前可曾提過府裡有什麼要緊的東西?」

  吟惜輕輕地搖了搖頭:「你也知道,你大哥後面的那段日子幾乎都是在酒醉中度過的,我除了見他喝酒就是拿了畫筆胡亂地塗抹一些我看不懂的畫,從不曾聽他說到過什麼要緊的物件。」

  秦洛看著吟惜,想起她以前在白府中那段不容易的日子,心中有些疼惜,忍不住低聲問道:「夫人,你可能怨恨過大哥?」

  吟惜怔了怔,輕輕垂了頭,低聲道:「怨什麼?是怨他們買了我做童養媳,還是怨他明明都已經病得都要死了還要讓我沖喜麼?」

  秦洛沉默不語,吟惜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幽幽說道:「我不怨,不管怎樣這都是我的命。如果當初白家不買我,我可能早就被人販子賣入了青樓,現在還不知道過得是什麼光景。雖然後來白家逼我沖喜,可也畢竟養了我那麼多年,畢竟給我留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家業,起碼讓我以後的日子可以衣食無憂,所以我不怨。」

  車裡突然靜寂了下來,吟惜和秦洛都是沉默不語。街面上喧鬧的聲音隱約透了過來,反而更襯得車裡更加沉悶。吟惜只覺得心裡有些憋得慌,伸手撩起車簾的一個小角,看著車外繁華的街面發呆。

  過了片刻,吟惜突然說道:「秦洛,以後還是叫我大嫂吧。」

  秦洛聞言用力抿了抿唇,只是靜靜地看著吟惜的側臉,沒有說話。

  白吟惜剛回白府沒多久梁北戎就到了,吟惜把他讓進客廳,又叫小茉奉了茶,這才在主位上坐了,笑道:「不知梁公子從京城裡帶來了什麼好畫,非要我跟著開開眼不可。」

  梁北戎笑了笑,轉身放下了茶杯,讓侍立在身後的隨從把畫卷拿出來。那侍從忙把一個精緻的畫軸從背後解下來,雙手恭敬地奉給梁北戎。

  梁北戎從隨從手裡拿過畫卷,隨意地擺了擺手遣退了隨從,把畫卷緩緩打開攤在案子上,沖著吟惜笑道:「夫人請看。」

  吟惜別有意味的目光先在梁北戎臉上打了個轉,這才站起身來走近了看向那畫,卻突然一下子愣在那裡。

  梁北戎那極好看的唇角慢慢勾起,輕笑道:「夫人可識得這畫中的美人?」

  這是幅極寫意的水墨畫,畫卷中的是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正跪坐在荷塘邊逗弄著草叢中的花貓,不遠處是開得正濃烈的荷花。整幅畫的筆法都很簡潔,可就是這看似極隨意的幾筆,卻鮮活地刻畫出了少女的俏,花貓的嬌,以及荷塘中那一池荷花的妖嬈!

  畫中少女的眉目描畫的並不太清晰,可吟惜還是認出了那是少女時期的自己。或者……與其是說她認出了自己,還不如說她認出了那只嬌憨的花貓和那一池的荷花。

  吟惜沉了下心中的情緒,淡淡說道:「這應該是先夫的遺作吧?」

  梁北戎一直盯著吟惜的表情,見她已經從最初的驚愕中平復了過來,便輕笑著點了點頭,說:「不錯,夫人好眼力,此畫正是白豈先生的真跡。」

  吟惜又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微低頭抿了口茶水,借機掩了唇角那一抹忍不住揚起的譏諷,淡淡說道:「先夫生前甚愛書畫,平日裡除了飲酒便是提筆作畫,不過他既算不上什麼名家,也就談不上什麼真跡不真跡了,梁公子如此說可真是折殺我們白家了。這樣的畫卷書房裡還存了不少,梁公子若是真喜歡倒是可以去挑幾幅來。」

  梁北戎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能得白豈先生一幅真跡已是在下的幸運了,哪還敢貪心,再說這畫與人皆靠緣份,如有緣自會落入我手中,無緣即便現在得了,以後也怕是要丟失了的。」

  吟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梁北戎,暗自尋思他這話的深意。

  梁北戎卻又低下頭去仔細打量那幅畫,過了片刻忽抬頭指著畫中的少女笑著問吟惜:「如果沒有猜錯,這畫中人就是夫人吧?」

  吟惜面色微黯,說道:「正是吟惜年少的時候。不瞞公子說,吟惜雖說是十八歲與先夫成的親,可卻是從十二歲就進了白家的門,所以也可以說是在白家長大的。吟惜現在還能隱約記得些那時的事情,先夫生前一愛畫二愛酒,經常是一邊飲酒一邊作畫,畫的也多是身邊的人和景,所以吟惜出現在先夫的畫中並不奇怪。」吟惜頓了頓,看著梁北戎問道:「只是吟惜有些奇怪,先夫的畫作一向並不出賣,怎會到了公子手中呢?」

  梁北戎聞言挑了挑眉,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且笑道:「這便是在下剛才所說的人與畫的緣份了。」

  吟惜見他不肯說,便也不再問,低了頭繼續小口地啜茶,心中只是琢磨這梁北戎今日突然拿了這畫過來給她看是何用意,如果說只是因為畫中的人是她,那用得著叫人專門從京城送了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