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紅梅落雪似冬寒Ⅸ

  燈光下,卻只見情之蒼白俊美的臉俯下來看著她,黑黑的眸子深深的凝望到她眼中,擔心、失望、痛楚、猶豫,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情之……」吟惜看著他,可喉中乾渴,於是只輕輕說了一句,便說不出話來。

  情之見了便將床頭小幾上的茶抿了一口,俯下身慢慢地度到她的口中。茶水入口甘甜,還夾著少年熟悉的味道,伸出舌,他細細地舔吻著她有些乾裂的唇,溫柔地吻著她,淡淡的憂傷從他的口中傳遞到她的身上。

  「情之,你好些了嗎?」吟惜想起他被打一事,於是看著他問。

  情之不說話,只是緊緊拉著她的手,眼圈微微發紅,只道:「還痛嗎?」

  這孩子還是這般讓人心疼,吟惜曾經無數次想過將他只當做尋常牛郎般對待,可是不知為什麼,不見他時還好,也能狠得下心來,一見到他,便縱有千般地冷情也說不出口拒絕的話,畢竟他們兩個之間,她才是付出最少的一個,才是接受著他無條件的關懷與愛情的人。而她,卻沒什麼可以回報他。再加上這次受傷險些連命都丟了,更加將一切都看得淡了,這個少年,雖然有著許多的秘密,可是他畢竟與無牙不同,他對自己的感情在眼中一覽無遺,就算是所有都是假的,他對她的愛慕卻是半點假不得。他不顧責罰為自己求了平安符,受傷後又第一個不怕管事的來看自己,這樣的情份縱是她再狠心,也不忍將他推開了。

  想到這兒,吟惜只低低歎息道:「我能活著從一劍封喉的劍下逃出來已是萬幸,別的也想不了那麼多。」

  「吟惜!」情之握著她的手,眼中複雜之極,可是咬了半天的唇,卻只道:「你一定要好起來,我陪著你。」

  吟惜卻笑了:「傻孩子,你們管事的難道不會再罰你?上次的傷只怕還沒好,就這麼任性。」

  「只要你好就行了。」情之微微側過身啞聲道:「你好,我自然就好。」

  吟惜笑了笑不語,半晌才又道:「我身上好些天沒有洗澡了,你幫我洗洗可好?」

  情之聽了便起身招呼丫頭和手下的小童,沒多久,小茉便指使兩個小童抬了一個大浴桶來。遣走了小童,情之與小茉扶起吟惜,又將她身上的衣裳褪了,這才進了浴桶。

  「小茉姑娘在外面守著吧,我來伺候夫人。」情之淡淡地道。

  吟惜點了點頭道:「小茉,你去找秦管事的,傳我的話,將上次一醉山莊大管事看上的那件玉器送給他,算是感謝他前些日子派人來替我壓驚。」

  小茉答應著出去了。

  情之本來用浴巾輕輕替吟惜擦著身子,聽了這話卻住了手,只看著她道:「你用不著賄賂他,我的錯我自然會去領。」

  吟惜卻閉上眼睛握住少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柔聲道:「你上次已經偷偷跑出來一次,這次再被他抓住又怎會輕易饒了你?他若知道是你陪著我,便不會再追究,又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我白吟惜別的沒有,這些身外之物還是有一些,什麼也比不上你陪著我重要。」

  「吟惜……吟惜……」情之低頭深深地吻著她,仿佛要拼命地留住什麼,又仿佛一切都無法挽回般地酸楚。

  吟惜用未受傷的手輕輕攬著他,安撫著他,就像一對受傷的鳥兒,兩個人緊緊地倚在一起。

  一個澡洗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算完,小茉進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用晚飯的時間。

  一點粥和一點小菜,清淡爽口,情之依然抱著吟惜一點點地餵著她,繼而又陪著她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

  夏夜淡淡的風吹過,有花香,也有酒意,情之伏在白吟惜膝頭替她將葡萄細細地剝了皮遞到嘴邊。吟惜噙了那葡萄,卻伸出丁香輕舔少年白皙手指上的果汁,情之身體一僵,然後便深深地看著她,微風拂過兩個人的頭髮與衣角,情之探身吻住她的唇。

  他的舌尖輕點她的貝齒、上齶,再慢慢打著卷兒勾住她的香舌,慢條斯理地輕挑她口中的葡萄。葡萄肉微涼,舔裡帶著酸,從她的口中被撥弄到他的口中,她再去勾回來……

  正當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啪啪……」黑暗中突然響起掌聲,只聽得梁北戎低沉磨人的聲音中帶著笑意,道:「在這般花前月下調情,白夫人當真好情趣。」

  聞言,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白吟惜雙手抵在情之胸前,微微推開。情之臉色蒼白地看向梁北戎,可一對上他的目光,又轉身將手中的玉碟放下。

  白吟惜見了梁北戎也是不由變了變臉色,這個男人雖然俊逸非凡,可卻狡猾得緊,和他相處不知何時便會被他抓了把柄,讓她恨不得不見他才好。

  梁北戎卻並不在意自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只在一旁的小幾旁坐下道:「可惜夫人身體欠安,不然梁某倒是有一壇好酒送給夫人,這花前月下有美人相伴,真是快哉樂哉。」

  吟惜卻只笑道:「梁公子出身高貴,縱然這次喝不到,等吟惜傷好了,您難道還要藏著不成?」

  梁北戎也笑了,只道:「梁某就是喜歡夫人這般爽快,不似那些尋常女子扭捏。我在京中也曾見過許多名門閨秀,但都不及夫人半分。只有那曾經名動天下的奇女子寧含秋,與夫人倒有些相像。」

  寧含秋?

  吟惜想了半天,這才疑惑地道:「公子所說之人莫非是前太子妃?」

  「正是。」梁北戎踱步到白吟惜邊上,坐了下來,笑道:「還記得先帝在位時,曾多次誇獎太子妃果敢機敏,縱是最後太子被廢,仍不忍賜死她,可惜她那般人物又哪能忍受?於是便橫劍自刎了。」說到這兒,他的目光看了看吟惜,又掠向旁邊的情之,卻見他正將玉碟中的櫻桃一一挑出來遞給吟惜,白碟紅果端在他白皙的手上甚是好看,他又將那櫻桃穩穩裝了一盤送到梁北戎面前,行動間那櫻桃居然個個不落。

  此見情形,梁北戎垂下雙眸,沒有說話,可神情卻似乎有淡淡的落寞。

  「梁公子真是找了個好比方。」吟惜笑道:「可惜我只不過是小人物一個,哪里比上得那樣的奇女子。」

  梁北戎聽了這話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卻將桌上的淡茶拿起來抿了抿。

  這時,丫頭小茉走了過來道:「夫人,該喝藥了。」

  情之想要扶起白吟惜回房,卻見她的鞋子脫下來放在一邊,於是便跪下身來,將吟惜一雙玉足放在膝上,拿起繡鞋替她一隻一隻穿上。這樣伺候人的事,由他做起來居然自然無比,連貼身丫頭都不曾有這般地細心。

  見此情形,梁北戎輕咳了一聲道:「夫人該歇了,梁某告辭。」

  吟惜點了點頭,又命小茉去送他。

  梁北戎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向園外走去,夏風吹過,一陣樹葉的沙沙聲傳來,卻如他的歎息一般。園子廊間點著燈籠,一盞一盞,隨風搖曳,光線便隨之晃動,明明滅滅,這景都似不真切了。

  夏日夜短,吟惜喝了藥便由情之服侍著睡下了,傷口還在隱隱做痛,情之便拉著她的手安慰她。少年的身上有淡而清新的味道,還有他的眼眸中濃濃的憂傷。

  吟惜心底低低地歎息,不由想起那天夜裡無牙相似的眼神,他可曾想過她?

  夜裡有螢火蟲飛來飛去,小小的微光,似乎隨時會泯滅。那輕柔的光暈越過蘭陵城中貴族家中吱呀厚重的門,踏過百姓家門前的青石板路,向著幽幽的樂聲傳來之地飛去,一醉山莊外血紅的杜鵑花開得正豔,滿山坡的花紅刺目,在月下招搖。

  此刻的山莊內燈火通明,歌姬咿咿呀呀唱著小曲兒,前來尋歡的男男女女飲酒作樂互相調笑,靡亂不堪,好不熱鬧。

  山莊後院因與前院有樹林相隔,相比之下寂靜了很多,遠遠傳來的曲聲悠揚,卻讓人心中微有些涼意。

  美人如玉,寬衣忘情傷。

  柳巷煙花渡,何處訪?

  念一夕纏綿,月下聽誰唱:吾愛永不喪。

  胭脂丹蔻,豔如瑪瑙琳琅。

  釵頭金鳳,遙見簾蔓疊嶂。

  憑欄遙望,盡風流。

  問紅塵多少事,莫回首,皆難忘。

  千帆百里過。

  杜鵑啼血,誰來唱斷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