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牡丹弄眉春入夢Ⅱ

  白吟惜站起來,不想再與他說下去了,沉聲道:「公子若是只為說這些話而來,便可以回去了。我不知道你們山莊的公子是不是每一個都跟你這麼閑,我想我與情之如何,完全都與你無關罷。」

  「怎麼與我無關?」無牙也站了起來,笑容早已退去,居高臨下深深地看著她。

  白吟惜心下一澀,既然沒有結果,就不能斷個乾淨麼?她不是不明白他眼裡的掙扎,那樣的糾結她也曾經感受過,甚至到如今,也一直在感受。

  「紅樓中人,還是有自己該守的本分,公子以為呢?」白吟惜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他不能當砍斷情絲的那個人,就讓她親自來斷吧!

  無牙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曾經有人說,無牙的眼神可以勾魂攝魄。白吟惜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勾了多少次,只是不停地告誡自己,任何人的魂魄,他勾了過去,都是被遺棄的下場。一醉山莊的無牙公子不屑任何女人的永遠。

  世界上本也沒有永遠。一晌貪歡,足以。

  「公子老是糾纏著吟惜,到底為什麼?」白吟惜繞過他,走出亭子,淡然地說,「公子牛郎不好好做,竟也學著那些什麼人來找密旨?究竟是圖個升官還是發財?」

  無牙面色稍變,眼中是遮不住的疑惑之色。

  吟惜轉過身來,見他眼中的訝異之色,笑了,「可別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或者……你在驚訝我是怎麼知道的?」

  無牙沉默。

  「行了,你走吧,我倦了。」白吟惜側過身,不看他,耳側的發隨著她轉身的動作輕輕滑過一個輕柔的弧度,美麗、桀驁,卻孤獨。

  短短一刻的時間,無牙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忽然之間仿佛什麼都連在了一起。

  原來李鈺的出現並非只是為了一件玉器,李家這樣顯貴世家確實不會跟他們那個任性莊主一樣,會為了一件玉器就派出李家唯一的公子,還在白吟惜身邊潛伏了那麼長時間!

  江湖上有人愛財,有人愛美人,然而白吟惜身邊接連發生的事情,其實已經超出了江湖的範疇了!因為他心裡想著莊主要的東西,便自然而然把那些刺殺、綁架白吟惜的人歸結成江湖紛爭,以為他們也是為了財,可現在仔細想想,那些人背後勢力如此強大,難說真的是朝廷!

  梁北戎、李鈺,果然都是沖著所謂密旨來的,那麼他們莊主呢?

  一醉山莊有個規矩,就是莊主的一切命令,執行即可,不許多問——除非莊主主動告訴你。可是若是此事真與李家有關,他豈甘心就這樣放過?

  白吟惜見無牙久久不語,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異常,心中納悶,問:「你在白府找的不是那個?」

  「抱歉,我要先走一步。」無牙忽然說,然後握住她的肩膀,認真地說道:「吟惜,你聽著,你的府內從現在起,要加強人員保持戒備!那個……秦公子?是姓秦吧,他在哪里?讓他在你身邊!我現在要去確認一件事,等我確認好了會過來找你,知道嗎?」

  白吟惜愣愣地看著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他們,不是還在吵架嗎?

  無牙說完不等她反應過來,就飛身離開。另一邊小茉端了盤水果施施然走來,走近後見只有白吟惜一個人立于荷花池邊,無牙連影子都沒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白吟惜見她那模樣,笑了一笑,手指戳了下她的腦袋,笑道:「真沒出息!」然後轉身回房。

  「哎,夫人,人家就是沒出息嘛~」小茉手中的水果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追著白吟惜的步伐小跑過去。

  白吟惜為圖清靜,白府後院的僕從很少,有也是幾個老人,知道輕重,絕不會家長里短說三道四,只會低著頭走自己的路。

  遠處,一個老嬤嬤剛點起了連廊上的燈籠,本要從走廊過去,見白吟惜來,站在側面躬身想讓,白吟惜也沒在意,仍緩步走了過去,可當踏上連廊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她一時也說不上來,擰了下眉,腳步微滯,也沒停下,只帶著小茉繼續順著連廊向前走,走著走著,忽然想到是哪里不對勁了!

  連廊的燈籠!

  這連廊上的燈籠,原本是大紅色的。說起來,紅色是喜氣的顏色,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白吟惜覺得那樣鮮豔的大紅色太過妖氣,大半夜的,看了反而讓人心裡起毛,就命人將那紅色的燈籠換成了橙色,並且在燈籠上繪了描金的牡丹富貴圖。

  特別之處並不是那橙色的花燈籠罩,而是燈芯。這些燈芯採用的是特別訂做的加粗白蠟燭加粗芯,看起來會比一般大戶人家的燈籠更加明亮。而燈籠內的燭臺也比一般的燈籠要高,位置剛好是牡丹圖的花心,所以蠟燭的光恰能讓描金的牡丹在暗夜裡發出淡淡的金光。雖然大體上看來還是紅色的,但光線不會因為紅得太過濃烈而過於暗淡。

  可是今天燈籠恰沒有平日的效果,裡面用的蠟燭,顯然不是平日裡用的特製蠟燭!

  是蠟燭店送錯貨物了麼?還是嬤嬤搞錯了?

  白吟惜腳步又微滯了一下,仔細地打量不遠處那個嬤嬤低頭躬身的模樣,這個嬤嬤……

  一個念頭在心中霎時閃過,呼吸跟著一窒,那個嬤嬤也正好抬起頭來看向她,眼中的凶光一閃而過,白吟惜甚至來不及跟小茉說一句「快跑」,就見那個「年老體弱的嬤嬤」急沖過來,她只來得及搶過小茉手裡的水果盤向那嬤嬤潑去,然後拉起小茉的手轉身就狂奔起來!

  果盤落地的聲音很醒目,小茉嚇了一跳,還沒搞清楚狀況,剛被白吟惜拉轉過身子,就覺得有一股力量把她向後拖去,然後她的身體便向後飛了起來,白吟惜抓住她手腕的手自然鬆了開來,接著她感到身上一陣劇痛,腦袋仿佛撞上了硬物,眼前一花,便什麼都不知道,昏厥了過去。

  這條連廊,一段連著內院,另一段卻通向了外院。再上前幾步就是連著外府的拱門。小茉被「嬤嬤」抓住甩開後,白吟惜感受到了嬤嬤的力量和速度,自知無力對抗,只好發狠向前跑,不過跨出才三步,嬤嬤就抓住了她的外衣衣襟,白吟惜早有準備,身體俯衝向前雙手則向後伸展,順勢將那鬆散披在身上的衣衫褪下,只著了一件單薄的內裡跨進了拱門!

  過了這道門,人就多了起來,就算是入夜了,還是有忙碌的僕人沒有歇著,見白吟惜這麼狼狽地跑來,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白吟惜氣喘吁吁心神未定,沖到他們中間,這才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嬤嬤,卻沒有跟上來。

  「夫人,您怎麼了?」僕人關切地問。

  白吟惜看著拱門的方向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那嬤嬤的身手,恐怕現在找人去抓也已經跑了吧?她想到就覺得心寒,如今府內有多少人是想要她的命?!

  「快,你去看看,小茉還好不好!」白吟惜指著拱門的方向,對一個僕人說。

  「小茉?」那人沒太明白白吟惜的話,小茉還能怎麼不好?

  「發什麼呆,快啊!」白吟惜忍不住高聲吼道。

  「啊?啊,是是!」那人回過神來,趕緊應了,將手上的水桶交給同伴,自己向後院跑去。

  白吟惜喘息著,扶了下額頭,覺得精疲力竭,她的生活為什麼會變成了這樣?!

  白豈啊白豈,你一個平常百姓,沒事藏那些東西幹什麼?!

  她方才喘了那麼一口氣,便有僕人急匆匆地跑過來報告:「夫人,夫人!不好了,書房起火了!」

  白吟惜一驚,叫道:「趕快滅火啊!」

  「有,已經找人去滅火了,我跟您彙報一聲,我也趕緊去了。」那人說完還沒走出兩步,又有僕人跑過來叫道:「夫人!東廂房著火了!」

  白吟惜又是一驚,只這愣神的片刻,第三個僕人跑來,「夫人,夫人!」

  「別告訴我哪里又著火了!」白吟惜尖叫了起來。

  那僕人愣了一下,結巴地說:「是,是,是您的房間,起,起,起火了……」

  白吟惜手扶著腦門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顫抖地說:「滅火,都去滅火……」

  「是,是,夫人,我們馬上都去!」那幾人見白吟惜都氣成了這樣,哪里還敢拖拉,連本來在院子裡的幾人都趕緊跟了一起去!這下,內院又剩下了白吟惜一人。

  四周天空隱約能看到火光,鼻尖有一些火藥味,白吟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耳邊也仿佛出現一些劈劈啪啪的細微響聲。近日來緊張的情緒仿佛忽然得到了突破口,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克制不住在發抖,背後已經被汗水浸濕,喉嚨裡發出了一些類似貓叫的呻吟。她想尖叫,想手裡抓住什麼用力撕裂,仿佛以此來克制自己無法遏制的恐懼!

  剛才被嬤嬤抓住後衣襟的時候,嬤嬤那冰涼的手指仿佛還停留在她的後頸處,乾瘦形如枯焦的樹枝,像魔鬼的爪子……

  白吟惜深深地呼吸,告訴自己冷靜再冷靜,就算是魔鬼,也會有對付的辦法!

  她方才強自壓住了驚,順了口氣,心跳又驟然加快,猛然間覺得後腦勺升騰起一股毛毛的感覺,像被陰冷的風刮過,透到心臟的冰涼!

  她緩緩回過頭,卻見那嬤嬤,已經站在了拱門的中央,兩隻眼睛閃爍著精光,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