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牡丹弄眉春入夢Ⅵ

  那一夜,他們各懷心事,相擁而眠。

  兩個人若得長相守,需方方面面的機緣湊起來,但任何一個機緣的空缺,都能成為分離的理由。

  在他心中,她和那個莊主到底誰更重要?這個問題他終還是沒有回答。

  第二天白吟惜醒來的時候,無牙還睡著,她借晨光細細打量他,竟捨不得眨眼睛。

  還能看他幾眼呢?如果這一夢可以不再醒來,該有多好。

  她吻他,很輕柔。他的唇型很漂亮,弧度幾近完美,飽滿且呈現粉潤的色澤。

  她停留在上面沒動,只想感受片刻的溫存,誰想一條濕滑的舌忽然探過來,撬開她的貝齒,挑逗著她的唇舌!

  白吟惜微微向後退了一下,低嚶了一聲,他卻向受到了鼓舞,大手開始在她身上游走,妄圖點燃她的熱情。

  白吟惜心下微微一歎,雙手纏上他的脖子,貼近,氣息有些不穩。

  「無牙……」她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他像受到了鼓舞,那雙完美的唇沿著她的細頸向下移去,手指深入她的身下,感受她的身體的戰慄,然後輕聲說:「吟惜,感覺我……這不是夢,是真實的無牙。」

  白吟惜咬著唇挺起身子,手指用力地握著他的背,閉上眼,感受他進入自己時帶來的充盈和痛楚。而他熟悉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知道怎樣讓她更加快樂。

  「吟惜,吟惜……」他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低低地像在念著一個咒語,「睜開眼看著我,看著我,無牙對白吟惜來說,是一個真切的存在。」

  她望進了他的眸中,那裡有一片如水星光。

  愛情是真實的存在,可惜甜蜜中夾雜了太多的迷茫和悲傷。

  「我不棄你,永遠都不。」他在她耳邊低聲述說,卻不知究竟是誓言,還是安慰。

  高潮時候說的,縱然是謊話,也令人動情。

  白吟惜摟著他的脖子,弓起身,淚水從眼角滑落。

  「無牙,我該走了。」她在他耳邊說。

  他的身體一僵,臉埋在她的肩窩裡,喘著氣,半晌,才低聲道:「你可以不用回去,別人都當你在火災中死了,或許我們可以……」

  她打斷他的話:「我該走了。」

  他不再言語,只是緊緊抱住她。剛剛才說他永不棄她,可她要的東西,他給不起,他能給的東西,這個女人卻不要。

  「無牙……」她微微掙扎了一下,想離開他的懷抱。

  「你這個狠心的傢伙!」他嘶啞著嗓門說,「你就會對我說歡場如何,公子如何,錢如何,婊子如何,可你知不知道,我的那些話……那些被你當成笑話來嘲諷的話,我就只對一個人說過!誠然最初接觸你是因為莊主的命令,可為了那支該死的筆,我何苦要把自己賠進去!告訴你我他媽不甘心!聲色場所混跡了這些年,最後載在你手上,我不甘心!你一個處子,一個寡婦,應該是我要離開你的時候你來撒嬌無助,你憑什麼那麼狠心決絕想撤就撤?!如今這般,我已承認我輸了,你又憑什麼還不滿足!」

  白吟惜平躺在床上,望著床上罩著的淺綠色的紗帳,一言不發。只是不甘心麼?那為什麼她的肩膀濕了?她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還是愛了吧……

  那她呢,就算最後被傷害,也選擇信他一次?

  「你要我給你時間,那麼你也給我時間。我不想逃避,我們把各自該做的事情都先做完了,好嗎?」她溫柔地撫慰他,「如果那個時候可以的話,我們就……私奔吧。」

  他埋在她的懷裡,竟有些顫抖,過了好久,撫平了自己的情緒,才放開她,眼睛還有些紅腫,早沒了最初淩人的盛氣。

  「好,你一定要回來。」無牙說著,起床穿起衣服,「你躺著休息一會,我替你準備東西。」

  白吟惜點點頭,將自己埋在他剛才躺過的地方,那裡還留著他的味道……

  這次無牙回來得很快,後面跟了侍女拿來浴桶、換洗衣物,還有早餐。

  無牙將她抱入浴桶,為她擦背。她的皮膚上沾有與他歡愛後的痕跡,斑斑點點,姹紫嫣紅。

  這個過程中誰都沒有說話,只是最後他在她後頸處印下一吻,道:「你要記住,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我天涯海角也會重新尋你回來。」

  她背僵了一下,任淚水從臉龐滑過,滴入水中。

  無牙為她準備的是男裝,內裡是舒服的高檔綢料,外衣卻是粗布麻衣。束了發,還戴了個帽子,低下頭,臉幾乎能遮住一半,走在人群裡像是哪個百姓家中的少年郎,很不起眼。

  吟惜照著鏡子覺得這裝扮很新奇,無牙卻敲了下她的腦袋,擰著眉說:「那些要殺你的人都還沒死心,你偏又不讓我陪著,我沒把你關在這裡你就偷笑吧!」

  白吟惜回身擁抱了一下無牙,輕聲說:「你不可以跟蹤我。」

  無牙一愣,歎息,反手擁住她,「你又知道了。」

  「我和莊主誰更重要?」她又問。這次,卻看著他的眼睛,不讓他逃。

  無牙苦笑,「你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都說了事情結束後就跟你私奔,嗯?換點新鮮的問吧。」

  「那,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報仇麼?」她歪著頭問,「你會為我守身如玉麼?」

  無牙擰了把她的臉,笑道:「不會的,」然後深深地看著她,許久,沉聲道,「所以,別死。」

  白吟惜微微一笑,將衣服整了整,這才離開。

  雨已經停了,天空卻沒放晴,雲層很厚,看起來黑壓壓的令人心頭不舒坦。

  白吟惜走到西街白家商鋪門前,遠遠看著,確定周圍沒人後,才繞到後門,潛了進去。

  一路上她聽路人說了很多白府的事,估計都能列入蘭陵城年度大事件裡去了,偌大一個府邸,轉眼燒成了灰燼。

  而她這個主人,沒去白府看看殘景,卻到了這家商鋪。

  商鋪的二樓是曾經李鈺住的地方,儘管後來他離開了,但每天依然都有人來打掃,什麼東西都沒動過,就像在他在的時候一樣。

  白吟惜從窗臺下的盆栽裡抽出一把鑰匙,開了房門。那鑰匙是李鈺留給她的,是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

  推開房門進入,這裡的每一樣東西她的都很熟悉。李鈺是個很整潔的人,東西從來不會亂放。

  凳子,椅子,書櫃,書桌……書桌上陳列著文房四寶,筆架上,還搭著一支玉筆。

  玉筆所用的,是上好的碧石,呈墨綠色,質地細膩,猶如凝脂。其上雕了牡丹祥雲圖,工藝精湛,栩栩如生。

  可笑吧,恐怕連李鈺自己都不知道吧,他潛伏在她身邊尋覓了這些年的東西,其實她早就送給了他。

  白吟惜拿起那支筆,細細打量,恰如無牙所說,有她兩個拇指粗細,筆桿頂端還雕了一朵小小的鳳仙花,像一個印記。

  這筆雖然也能書畫,但畢竟是擺設,估計拿它寫出來的字,不會有多好看。

  白吟惜尚兀自出神,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她心下一驚,收起筆,扭頭望去,見一臉驚愕的李鈺站在門前,直直地望著她。

  看起來,他過得並不好,瘦了很多,臉色憔悴得如同得了絕症。

  「吟惜……」他的聲音有些破碎,臉色慘白,只那雙眼睛,依然溫潤如玉。

  「你怎麼弄成了這樣。」白吟惜終是不忍,輕歎。

  「我……」他欲言又止,像要辯解什麼,又仿佛任何解釋都是蒼白。

  「你為什麼要找密旨?」白吟惜面無表情,直白地問出來。

  李鈺垂下眸子,唇角略微抿了下,只道:「你都知道了。」

  「我家都給人燒了,我也差點被人殺了,怎麼還能不知道呢,李公子。」白吟惜無所謂地挑挑眉,輕笑,「如今,你算是找到我了,要殺要剮還是拿我去邀功,都悉聽尊便。」

  「我不是……」李鈺慌張地搖頭,卻不知自己還能怎麼說。他們從相遇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更錯誤地愛上了。如今,這份愛對她來說,是不是成了雞肋?

  李鈺緩了口氣,低聲道:「吟惜,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我不信你會死……」

  「我沒死你很失望?」白吟惜覺得自己像只戰鬥狀態下的刺蝟,這個世界終究太冷,不是傷害別人,就是被傷害。她也曾付出過真心啊,看,這算什麼結果!

  李鈺悲哀地看著她,輕聲說:「我什麼都不要,吟惜,我知道自己現在說這些話你不相信……可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李鈺,沒有覬覦任何東西。」

  白吟惜扯了扯嘴角,笑起來,「果然,謊言說了一千遍,就成真了。」

  她向外走去,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有一瞬間,她看到了他快溺死的眼神。

  到底是何時,那個玉樹臨風的書生成了這等模樣?

  方跨出樓梯走廊,「叮」地一聲金屬碰撞聲從白吟惜左手側傳來,她尚來不及回應,只見劍光一閃,便有人襲來!

  白吟惜閉上眼,一切都來得太快,不夠她思考任何問題,只知電光火石間她跌入一個懷抱,然後一股溫暖的液體帶著濃烈的腥味撲面而來!

  緊接著,是一個沉重的物體落地聲,而後伴隨了血液灑到地上的聲音,滴滴答答,仿佛直落進了人的心頭。

  白吟惜睜開眼,腦中「翁」的一聲,炸開了。

  李鈺的一條手臂抱著他,另一條……躺在了地上。血像泉水一樣從他的斷臂處噴了出來,無休無止!

  白吟惜尖叫起來,抱著他傾倒的身體跪倒在地上。李鈺的臉色本已慘白,如今更是蠟黃得像個死人!

  一劍封喉愣了愣,眸中寒光一閃,舉著劍對準她,劍尖上,還滴著血。他沉聲道:「把你懷裡藏的東西交出來!」

  白吟惜抱緊了李鈺,手臂上,身上,地面上,沾滿了他溫熱鮮血!她憤怒地瞪著面前的男人,這一刻竟然沒有了恐懼,只有想拼死的決心!她的吼間發出了低低的咆哮,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不是害怕,是生氣。她有一種想要撕裂天地的痛苦和欲望,李鈺滾燙的血液將她的靈魂都灼傷!她雙目赤紅,只是瞪著他,死死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