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Ⅱ

  為了讓小郡主一同去大無相寺,愛茉便修書一封給明若夫人,順便又贈了些難得的物件,說了自己的難處,於是不久,明若夫人便請人專門去給小郡主下了帖。

  說起來,愛茉倒並不在意明月郡主此行是否一同去,只是想通過她探一探梁北戎的底細。那梁北戎自從住進了太守府,行為著實可疑。說是為了保護太守加派了很多人手,可卻不見府上的守衛加強,只調了些人守著武文德的書房。那晚來捉刺客的官兵走了之後,只留了三五個在府外巡查,其餘的皆未留下,再加上家下人等都被調到了武文德身邊,這樣一來後府的人手反倒少了許多。可按說小郡主的安危遠比武文德重要,可是他卻並不在乎,如此看來,倒像是另有圖謀。

  小郡主接到了帖子後,愛茉便特意去看了她一回,一是問一問要不要準備什麼,二也是心中好奇她和梁北戎究竟是何關係。

  明月郡主明顯看上去心情甚好,又將自己從京裡帶來的幾樣東西送給愛茉,皆是宮中女眷所用,愛茉簡單推了推,便接下了,又告訴她按蘭陵城的規矩,這次祈願男人也是要同去的,若是梁北戎也去,應向寺裡早些說明,預備個單獨的院子。明月聽了這話,臉上雖沒什麼表現,一雙手卻在袖子裡緊緊握著,只輕聲道:「我這次離京父王將一切都託付給梁大人,自然是要他照應的。」

  愛茉聽了笑道:「如此甚好,有梁大人在我也就放心了。」

  說著便要起身回去,明月自然出來相送,愛茉又道:「郡主這些天也認識不少城不少公子,可有合心意的?」

  聽了這話,明月臉色微沉:「多謝夫人費心,明月暫且也拿不了主意,只聽梁大人的。」

  愛茉點頭笑而不語,心裡已如明鏡一般,於是告辭出來。

  如此看來,不論這梁北戎是不是有意,小郡主應是早將一片芳心許與他了。

  她這裡琢磨著,卻見三娘一臉驚慌地走來,一把拉住她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愛茉一驚,忙問原由,三娘這才一一道來。

  原來那日程敏之寫信來之後,便與家人爭執了起來,愛茉也曾在回信中勸他收斂些,將來自有機會,可惜那信不小心被程老爺子看到,發現兒子拒不結親的緣由竟是與太守夫人私通,老爺子自然又驚又怒,先是打了程敏之一頓,又將他關了起來不許出門,衙門裡也給他請了假,只說是病了。程敏之被父親關起來,更是不從,於是只咬了牙水米不進,要餓死方罷休。

  父子兩個直鬧了好幾天,見程敏之真的鐵了心死不回頭,程母卻是心疼這唯一的兒子,只將他放了出來。那程敏之本是讀書之人,如此折磨已是身心俱疲,便是真的病了,程家人自是細心照料,直鬧了大半個月才好些。

  病好之後,雖然准他日日去衙門辦公,卻派了好幾個人看著,只不許他與愛茉來往。可這又哪裡管得住,程敏之終究想了個法子咬了手指給愛茉寫了信,輾轉送進了太守府,卻偏偏遇上愛茉去了小郡主那邊,於是送信的丫頭只將那信放在愛茉房裡,卻不想有人拿了那信交給了武文德,見自己妻子與人私通,武文德自然大怒,已將所有下人皆趕出院子,讓人找愛茉回去呢。

  聽三娘說了事情原委,愛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只吩咐她不要驚慌,見機行事,三娘應了,愛茉這才定了定神,往院子裡去了。

  因武文德早已遣走了下人,於是愛茉推門進去時,只見他自己站在院中間,見了愛茉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道:「小賤人,你還真會給我丟臉!」說完,便狠打了她兩個耳光。

  愛茉被他打的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武文德又道:「背著我偷人?嗯!看我不打死你!」說著,將愛茉狠狠摔在地上,從腰間抽出皮鞭便是幾下,愛茉伏在地上,只任他打罵,便是死也不說話。那武文德見此情形更是怒從心頭起,又狠打了無數下,開始時,愛茉只咬了牙,可沒一會兒便暈了過去。

  愛茉還以為自己會死,可是不知什麼時候,居然醒了過來,天已經黑了,她發現自己躺一個堆放雜物的草房裡,身上刺骨地痛,口渴的厲害,叫了幾聲三娘,卻不見回應。

  武文德沒有殺了她倒是奇蹟,只是現在也和死了差不多,迷濛間只覺得又暈過去幾次,再醒來時只覺得有人將自己扶起,淡淡的清香環繞,緊接著只聽得一個聲音道:「夫人且將它喝下去。」

  愛茉勉強睜開眼睛,藉著微弱的燈光,只見一個人正俯下身看著自己,卻是柳雲尚。

  「是你……」愛茉低吟,心裡想著,怎麼會是他,可卻偏偏說不出來。

  柳雲尚皺了皺眉,將手中的水遞到她嘴邊,愛茉只抿了幾口,卻是再也喝不下去。這時,愛茉只聽得扶著自己的人道:「罷了,我來。」

  愛茉聽了這聲音不由一怔,抬頭看去,只見無夜伸手自柳雲尚處接過水一口飲下,低頭便吻上了愛茉的唇。愛茉一驚,還要掙扎,卻只覺得那水帶著淡淡的藥香流進口中,半晌他抬頭看了看她,見她無恙,這才道:「夫人可覺得好些了?」

  那藥十分清涼,倒是讓她舒服不少,愛茉於是輕輕點了點頭,見此情形,無夜便緩緩揭了她肩頭的衣裳,愛茉疼的倒吸口冷氣,無夜見了便收了手,只向柳雲尚道:「你來還是我來?」

  「……做什麼?」愛茉見狀不由問道。

  「自然是上藥。」無夜低頭看她:「希望夫人忍一忍,莫要出聲才好,不然惹來了梁北戎的人,只怕我們也救不了您。」

  愛茉見此情形,便猜到他們是躲了梁北戎的人進來,估計是擔心自己死了,到時想從武文德手裡取玉就難了,於是也不推辭。無夜見狀,扶她坐起,愛茉雖痛,卻咬牙強忍著。柳雲尚站在一旁一直未出聲,這時走上前來將藥瓶放在床頭,只見愛茉身上已是被血黏滿,不由皺了皺眉,伸手揭開被血糊住的衣衫,他的手指修長乾淨,且十分利落,很快便將她的外衫從皮膚上撕下,疼是真的疼,可遠比慢慢揭開好的多,之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他這般行事,倒是合了愛茉的心思。

  傷口露出,已是血肉模糊,愛茉雖痛,卻只將手臂上的紅色印記掩住,無夜見了倒也沒說什麼,柳雲尚簡單洗了傷,這才看了看愛茉:「夫人忍著些。」說著,便將手上的藥一一倒在傷口上。一瞬間愛茉感覺自己疼的要死過去了,便隨手抓住了樣東西,狠狠握住,過了許久,直到那藥勁過了些,這才慢慢清醒過來。只見柳雲尚仍看著她,見她醒了只淡淡道:「夫人且忍三日,過了這三日,必有轉機。」

  愛茉心知他們總會想辦法,於是放鬆了些,原本握住的手也放也下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抓了柳雲尚的手腕,燈影下雖暗,卻也看得清指甲掐出的血印。那柳雲尚卻面色不變,只不動聲色將衣袖放下向無夜道:「我還有話說。」

  無夜聞言放下愛茉,卻撫了她的臉柔聲道:「放心,在下必替夫人報仇。」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愛茉見他話說的雖然溫柔,笑容卻惡毒的很,於是驚疑地看了看柳雲尚,猜不透他們如何打算。

  見愛茉看向自己,柳雲尚只道:「夫人可還記得在下說過的話?」

  愛茉不語,他的意思是梁北戎或是假冒小郡主搞的鬼?

  柳雲尚又道:「上次太守遇襲,夫人認為是誰指使?」

  「難道不是為了平日積怨?」愛茉啞聲道。

  柳雲尚冷笑道:「武文德雖不仁,卻也不至於有人想殺他,何況殺了他又有什麼好處?他終究是朝廷命官,不論是誰主使,就算再尊貴的身份也是死罪。」

  愛茉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是……殺他不過是個幌子?」

  聽了這話,柳雲尚倒是認真看了看愛茉:「夫人有此等智慧又何必在這裡受罪。」

  愛茉慘淡一笑:「我現今自身難保,又能如何?」說完,便輕咳起來。

  柳雲尚見她咳了一會兒甚是虛弱,於是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取了兩粒藥來扶起她,餵她服下。藥一入喉,淡淡的清香甚是熟悉,愛茉不由一怔,看向柳雲尚。後者卻避開她的目光道:「夫人若答應上次的要求,在下定然保夫人無恙。」

  「那塊玉既是個大麻煩,先生又要它何用?」愛茉不解。

  柳雲尚也不回答,只道:「夫人只要按我說的做便罷,在下自有打算。那告密的事我已派人查明,程公子的信是有人有意交與武文德。夫人可否猜到是誰?」

  愛茉想了想,她與程子敏的事不是一日兩日,就連武從雪都知道些端倪,何況家裡身邊侍候的,也是大多知道的。至於說武文德呢,要說他不知道也太自欺欺人了,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爆出來,若說不是有人有意所為,她是死也不信。

  眼下無非就這幾方勢力,梁北戎與小郡主,柳雲尚,還有無夜。後者兩個人就在眼前,若說是他們所為,畢竟勉強了點兒,自己與武文德鬧翻,他們的取玉的如意算盤也不好打,倒是梁北戎和小郡主甚是可疑。

  想到這兒,於是道:「我與別人素日無仇,即便是今日之事只怕也是託了先生的福。」

  柳雲尚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只道:「夫人知那梁北戎多少?你可知他何處長大,何處讀書,何處做官,又如何做人?」

  「我又不是他家人,如何知道這些?」

  柳雲尚卻淡淡冷笑:「當年京中,我與他一處長大,一同讀書,算來也有十年光景。」

  愛茉一怔,卻聽他又道:「後來家父去世,我回蘭陵,他做了梁王義子,七年之內,他殺人無數,即使是當年的師父也死在他的手上。」柳雲尚看了看愛茉道:「夫人當真以為自己與世無爭便能逃脫厄運?」

  「難道他也要那玉不成?」愛茉疑道。

  「不止是玉,」柳雲尚冷笑:「他要的只怕還有我的人頭。」

  愛茉驚訝地看著他,突然想起程敏之說過,柳家原本有免死聖旨,於是道:「先生還怕他不成?」

  柳雲尚也不答言,只看了看愛茉:「夫人現在可否答應在下的要求?」

  愛茉苦笑:「我不過是個小女子,還有何出路?」

  「如何說來,夫人是答應了?」

  愛茉點了點頭,繼而便又咳了起來。柳雲尚見她如此,於是伸手將她扶起,愛茉無力,只得靠住他,這人身上與程敏之一樣,有書香縈繞,可是還有種從未聞過的淡淡清香,就像他人一般,雖然就近眼前,卻依舊清高絕遠。

  好一會兒,愛茉才止了咳,只覺得傷口處疼的幾乎要死掉,只掙紮著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改日若能出去,自會與先生聯絡。」

  柳雲尚她如此,面色微沉,自扶了她靠在身上,手指順著她的手肘緩緩劃過,最後停在一處輕輕按揉,愛茉雖疼痛難忍,卻感覺甚是異樣,臉上不由浮起熱潮,只覺得羞憤難當,喘息道:「你……你……」她想問他這是做什麼,可是後面的話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柳雲尚按了一會兒,這才道:「疼的可好些?」

  愛茉一怔,這才感覺隨著他的按壓身上的痛感漸漸減輕,只怕他方才按的是止痛的穴位,於是只轉過臉去道:「多謝。」

  柳雲尚也不多言,只將愛茉放下道:「夫人保重,在下自會保夫人無恙。」

  愛茉聽了點了點頭,卻見他一衣素衣此時已被自己染上了血跡,又想起無夜說他素日好潔成癖,可見他此時卻似全不在意,心中不免奇怪。

  柳雲尚也不久留,便告辭離去,夜影燈光下,仍舊素衣如雪,神情冷漠,彷彿剛剛覆藥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愛茉看著他離開背影,不由暗自冷笑。雖然她心中對柳雲尚未曾全信,如今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梁北戎想必猜到柳雲尚會與自己聯絡,於是先下手斷了這條線,這才告訴武文德自己與程敏之有私。武文德平日裡雖然也對這事知道一二,可未到時候必然不會爆發,如今他必是見前幾日有人刺殺自己,害怕死於非命,急於巴結梁王爺自保,才如此行事。

  幸好柳雲尚的藥十分有效,愛茉躺了一晚後,便覺得疼的輕些,又過了半日,便聽見有人開門進來,仔細一看,卻是三娘。見愛茉如此,三娘不免傷心,於是便差人將她送回了房裡。又請了大夫看傷治病。

  愛茉冷眼看下人們的模樣,倒不像是三娘偷偷救出自己,於是待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問了三娘原委,三娘才一一說明。

  原來那日愛茉暈倒後,武文德便收了手,只命人將她關進柴房,三娘也曾設法去求過,只是武文德絲毫不講情面,三娘無奈只得暗自送信給程敏之,知道了愛茉被打一事,程敏之如何能忍,於是便去找武文德,只說自己寫了一道奏書,參他興修水壩時貪污銀兩若干,就要派八百里加急送到京裡。武文德當然知道程敏之是為了誰,雖說御使得罪不得,但他仍是不肯放了愛茉。就在兩個人針鋒相對,鬥的不可開交時,武文德卻接了一封密函,看過之後,竟是一句話也未說,只吩咐讓人放愛茉出來。

  三娘也是從武文德房裡的書僮處得到的消息,至於密函是誰寫的,又寫了些什麼,便是無從得知。

  愛茉聽了,心中便知是柳雲尚從中動了手腳。柳家這些年雖然世代布衣,卻勢力依舊,尤其是北疆的人脈,比那些位極人臣的朝官,倒更甚些。

  如果說來,自己倒要找個靠山。

  既是武文德親口發話不得為難愛茉,府裡哪裡還有人敢不從。再說了,都說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合,雖然愛茉背著他與人有私情,可別人又怎知道太守如何想法?於是見武文德放了愛茉,家裡家外的人只有對愛茉更加奉承的份兒。

  愛茉養了些日子,身上已漸好轉,只是留下暗色的疤痕,卻是還得個一年半載才能下去。

  養傷的這些日子裡,梁北戎與小郡主也各自來看了她。梁北戎倒還好些,只帶了幾味京裡的良方,又問候了幾句,便回去了。明月郡主來看望她時,愛茉已經能起身了,於是兩個人倒聊了一會兒。

  雖然不過幾天功夫,愛茉卻發現與上次見面時相比,這位小郡主明顯清瘦些,眉間也似隱有幽怨之氣,說話也甚是不經心。於是便笑道:「郡主這些天可是身上不舒服,怎麼看著倒弱了些?」

  聽了這話,明月只勉強一笑:「並無什麼大礙,只不過睡的差了些。」

  愛茉聽了點了點頭,又命三娘拿了幾味安神的茶送過去,只道:「郡主放心,此次來蘭陵定會覓得良婿。」

  可小郡主聽了,卻只淡淡地道:「但願如夫人所說。」

  愛茉見她不願細說,便轉了話題,二人隨意聊了會兒,明月便藉機告辭了。

  一直待小郡主走了,愛茉這才叫來三娘道:「這幾天可有消息?」

  三娘這才回道:「回夫人,大小姐的丫頭偷偷告訴我了,那梁公子隔個三五日必是要去郡主房裡的,兩個人或下棋或聊天,總是十分安靜,就在您出事的前一天,聽說兩個人吵了起來,外頭的丫頭們聽不清,只聽得郡主哭了好久,梁大人倒是若無其事地走了。」

  愛茉聽了,點了點頭。

  三娘不由得問:「夫人知道這些是要做什麼?」

  愛茉只笑了笑道:「只許他算計我,難道不許我算計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