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鎮位於人界妖界仙界的交界處,是個名副其實的三不管地帶。但長期的流動人口只有妖道和仙道的人,人類很少能出現在這裡,因為人界入口就是岐山,千年前岐山掌門用法力把進入人界的入口幻化的只有一口水井那麼大,然後日夜派遣年輕一輩的修仙者鎮守。
即便只剩下仙妖兩界,三合鎮還是熱鬧非凡兼之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這裡地形並不複雜整個鎮子不過一條長街,粗看之下與人間的鬧市並無區別,青石板路兩邊的店舖全是黑底金字招牌寫的龍飛鳳舞。門窗長的一般模樣,只是一進去就彷彿進入另外一個世界,擺設都按照各位掌櫃的喜好,各有千秋,而大小,又與掌櫃們的道行有關。
三合鎮上的商舖子,今日十五六家明日或許就變作三十多家。都是幻化出來的,那些妖精們向來居無定所也不安分於千年如一日的呆著這裡,但有三家店數千年來中流砥柱一般一直存在在這裡,有三合鎮的那一天起,他們就一直在做生意。
春蠱樓,裡面琳瑯滿目各種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毒藥蠱蟲和香料,老闆是個萬年胡桃妖人稱春三娘,法術高深人形卻不知何故未修好,粉裙之下仍是盤踞蜿蜒的樹根。
口腹香,這三合鎮唯一一家食府,味濃的有整盤的爆炒人舌、清爽的有清燉眼珠,多是招待過往貪圖口舌之慾的妖族,若是有神仙光臨這裡還有珍藏千年的清明雨露釀,也是頗為上得了檯面的。
織骨閣,自稱是一件量體裁衣的衣服店,掌櫃的傳說是一隻雜交的妖精,有著狐狸的身子和青鸞鳥的翅膀,是這三合鎮法力最高深的妖精。當然也有另一種說法,說他其實是個有尊位的上神,只是著實讓人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有什麼上神真身如此詭異的。
「醜丫頭,太陽曬屁股啦。」亂羽晃著金摺扇一陣猛敲蘇亂錦的腦袋,頻率極為神奇,蘇亂錦額頭上的碎髮漸漸偏到兩邊去,露出光亮光亮的額頭和一個愈見明顯的紅印子。
蘇亂錦先是迷迷糊糊的在身前抓了兩下,然後才抱頭捂著腦門,怔了怔,醒了。
「掌櫃的,我還沒睡醒呢。」
蘇亂錦咕嘟著嘴,一臉無辜說。蘇亂錦就是織骨閣裡唯一的店小二加掌櫃亂羽的忠實跟屁蟲,所謂唯一就是不用擔心失業和同行競爭,但是缺點很大很明顯,就是無限被壓榨沒有半點清閒。
「等你睡醒估計都要打烊了,爺的生意還要不要做啦。」
織骨閣的掌櫃,也就如今翹著二郎腿一臉猥瑣樣,完全對不住他那月畫煙描冰肌雪膚的神俊臉蛋。蘇亂錦生氣的時候是瞪著眼,亂羽生氣的時候是眯著眼。此刻,瞧著懶懶散散不服管教的蘇亂錦,亂羽大有要眯眼之勢。
做一個合格的店小二,一個鐵桿小跟班的第一要素是什麼!就是要有眼色。
在亂羽眯眼之前,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翻身下來。沒有絲毫顧慮的在亂羽面前換了一身豔紅豔紅的衣服,打了一盆水抹了一把臉,然後輕車熟路的梳了兩個羊角辮,就是那種最土老帽的羊角辮,上面還拴著紅繩。
「我英明神武風姿翩翩善解人意的掌櫃,今天沒客人啊。不如你放個小假嘛,人生最難得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爺口乾舌燥的很,給我泡壺茶去,要三兩青黛、一錢丁香、三千素荷、一盞花前露、三滴月下淚。」亂羽晃著金摺扇煞有介事的說著,要求近乎苛刻。
蘇亂錦鼻子哼唧一聲,面上雖是不滿卻真心將他說的記下了。待他吩咐完了,拖拖拉拉的出了門,一轉臉就罵道:「格老子的,又使喚老娘我,真他娘的折騰人。青黛丁香好找,素荷花前露月下淚都是什麼鬼東西啊!又得去找春三娘賒賬了,掌櫃的真不好伺候啊啊啊啊啊。」
十三四歲的年紀,半邊臉如花似玉半邊臉不堪入目,掌櫃面前狗腿子掌櫃背後滿口粗,這便是三合鎮的蘇亂錦,一年以前亂羽撿回來的醜丫頭。
春三娘的春蠱樓與織骨閣只隔了三兩步,蘇亂錦三步兩跳的就蹦跶過去了。她與春三娘私交甚好,推門就進。
「誒,有客人啊。」蘇亂錦說。
春蠱樓裡今天多了三個黑咕隆咚的客人,整個身子全被黑布裹著,只露出一雙白眼,反差夠大的。左挑挑右選選,花了三顆珍珠買了四隻蜘蛛。雖然都是珠,蘇亂錦怎麼著都覺得他們是虧大了。
蘇亂錦與春三娘打了個招呼,自顧自的跳上一把藤編的座椅,抓起一旁擺放的點心胡亂往嘴裡塞。
春三娘忙完了生意,臉上滿是紅光,搖曳著細如柳枝的小細腰,媚笑著走來戳了蘇亂錦的眉心一下。正戳著亂羽早上用摺扇敲出來的小紅包,疼的蘇亂錦直跳腳。
「格老子的,輕著點,有傷有傷呢。」
「看你那吃養,叫旁人看了去不知道餓了多少天呢,怎麼著亂羽那廝沒餵飽你麼。」
那年蘇亂錦還甚是年輕無邪,並不知道「餵飽」的另一層博大精深的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春三娘為何笑的如此高深莫測。塞滿了點心的櫻桃小嘴一邊噴著糕點渣滓一邊說道:「掌櫃的好久才讓我吃一次,時間又短,所以我每次像是飽了又像是沒飽。」
為了敲詐勞動力,和培養店小二動作利索和幹練,身為掌櫃的亂羽嚴格規定了吃飯的時間和次數。總在偷吃的蘇亂錦對此表示腹謗和怨念。
好久一次。時間短。吃飽又像沒吃飽。
春三娘笑得更歡暢了。蘇亂錦在心裡想,倘若她不是妖精,成天這樣笑,那臉上得有多少褶子啊。
當然蘇亂錦的腹謗僅限腹謗,依舊十分歡暢的春三娘今日顯得格外闊綽,不僅沒有催債,蘇亂錦離開的時候還被附送了一副藥。千叮嚀萬囑咐的要熬三遍讓亂羽喝下去,管保金槍不倒幸福生活。
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果然被掌櫃臭罵一頓,說是藉機偷懶,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不過亂羽的脾氣是越是罵你,越是沒往心裡生氣。真要是一句話不說對你視若無物,這才是真氣的鼻子歪了心裡嘔血呢。
果然,當她裝出一副為了這幾味奇怪的茶引東奔西跑導致餓的頭昏眼花虛弱無力的樣子,立刻就被赦免。茶也不用泡了,亂羽接過那一大包東西決定親自動手,並且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進屋歇著。
屋子裡柔和的燈光下襬著一碗黏糊糊甜膩膩的桂花粥。
三合鎮上沒有人間的玩意,但是蘇亂錦畢竟是人類總還是要過活的,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亂羽就帶她去一趟人間廟會採購,蘇亂錦第一次在廟會上吃到桂花粥就毫無儀態的當街大叫好吃,一個小女孩連著吞了五碗還嫌不過癮,回來的路上挺著碩大碩大的肚子,還得亂羽扶著,旁人看了破像是陪有了身孕的小媳婦逛街的小兩口。那一夜亂羽自覺顏面盡失三天三夜沒理她,但自那之後蘇亂錦的零食裡就多了一碗桂花粥。
蘇亂錦看見桂花粥,頓時像蒼蠅撲肉骨頭一般兇猛而去。只可惜舌頭還沒嘗到味兒,被人拽著衣服拎起來了。
一臉怒火中燒,燒到眉毛的亂羽指著一包黑黢黢的藥。壓著嗓子,惡狠狠的問:「這是什麼。」
蘇亂錦怔了怔,恍然想起,這是春三娘額外送的那包藥啊,立刻擺正了狗腿子的臉說道:「祝掌櫃的金槍不倒洪福齊天。這藥是春三娘送的,熬三遍。小的吃完桂花粥就幫你熬藥去。」
金槍不倒?亂羽這下臉色更難看了,而且隱隱有些泛紅。蘇亂錦看的入迷,頓時覺得掌櫃的這張臉簡直太禍害了,比街頭那家滿窩狐狸開的春小樓裡的小姐都好看。
花痴這麼一小會,蘇亂錦手裡的桂花糕頓時就易了主。
亂羽左手升起一團藍色的火焰硬生生把那包藥給燒了。右手端著蘇亂錦的桂花粥,眯著眼說:「既然去過春三娘那裡,你肚子裡肯定塞滿點心了,沒位置裝這桂花粥。我代勞了……」
任蘇亂錦怎麼潑皮耍賴抱大腿痛哭流涕,亂羽仍是不為所動,示威一般伸出舌頭,那舌頭比正常人的大了兩倍不止顯然是露了真身,舔了一口,整個碗就空了,渣滓都不剩。
蘇亂錦哭喪著臉,十分洩氣的看著空碗,幽怨萬分。
復了,她又不甘心了扒開亂羽的嘴巴,把亂羽的牙花子都仔細掃視了一遍,在唇角處發現了一丁點殘餘,立刻喜滋滋毫不猶豫的啃了上去。
亂羽立時如泥像一般呆住了。
蘇亂錦啃完之後,尚有意猶未盡之感,嘆了一口氣端著空碗繼續發呆。
活了幾萬年的亂羽差點把持不住……把持不住掐著蘇亂錦的脖子逼問是他的味道好一點還是桂花糕的味道好一點。
門口的風鈴一陣嘩啦啦的響。
蘇亂錦抬起頭,尖尖下巴,半邊被燙的稀里嘩啦的臉正對著亂羽,另半邊臉笑靨如花:「掌櫃的,來客人啦。」
亂羽一腳踢在蘇亂錦的屁股上。「那還不去接客。」這話說完,亂羽突然覺得口氣不對,和街頭那家狐狸窩異曲同工了,甚是降低了織骨閣的素質,懊悔萬分。
蘇亂錦渾然不在意的拍拍屁股,屁顛屁顛的打開了門。
門口站了個白白淨淨的姑娘,當真是白白淨淨啊,俏生生的瓜子臉上沒有任何五官。撐著一把油紙傘,殷殷鬼氣,直透進來,蘇亂錦不禁打了個噴嚏。
不過蘇亂錦早不是當初開門見了個七尺男兒長了個老鼠頭就尖叫大哭的小丫頭了,在三合鎮開門做生意甭管客人多稀奇古怪,來者是客。作為金牌店小二,立刻擺起一個標準化的笑臉熱情的把客人迎了進來,也不知這沒眼睛沒鼻子的姑娘看不看的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