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卷二《織骨閣》午夜夢迴妖氣生

  蘇亂錦剛進了繡園就被安排去休息,以便晚上有精力守夜。所住的廂房雖然是五人一間的下等奴婢的偏房,卻也簡樸雅緻寬敞明亮,同屋的丫鬟們都在白天當值,她樂得一個人佔了整間屋子,睡的酣暢淋漓。

  夜半時分,蘇亂錦被人推了一下,醒了過來。

  眼前的姑娘看起來與她一般年紀,瘦的跟牙籤一樣,明顯營養不良。她舉著一頂紅色的燈籠,襯得小臉龐紅彤彤的,笑著對蘇亂錦說道:「這位姐姐是新來的吧,管家爺叫我知會你一聲,馬上該你守夜了。」

  蘇亂錦點點頭,起床。

  守夜對金牌店小二兼之鐵桿小跟班的蘇亂錦而言沒有半點難度,在主子的門口像柱子一樣杵著,站到大半夜的就行了。萬一主子有什麼動靜,要喝水、起夜什麼的,進去伺候一下。

  「姑娘是新來的,大概還不知道夫人的臥房怎麼走,等下我領姑娘去吧。」牙籤小丫鬟友善的朝她笑笑。

  「不用,出門朝右走,過了荷塘,正中間那間屋子嘛~我閉著眼都能走到。」

  牙籤小丫鬟愣了愣。蘇亂錦也愣住了,繼而乾笑道:「我記性好記性好,走過一遍就全記住了。」

  「不是啊,我明明記得你是來的時候是從竹林這邊過來的,怎麼會路過婦人的臥房呢……」牙籤小丫鬟搖著頭,兩字隻手比划來比划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蘇亂錦怕這牙籤妹子再多想幾遍看出破綻來,招呼了一聲就猴子一樣的竄了出去。

  一把長了鐵鏽的匕首,和兩塊熱騰騰的饅頭,還有一盞昏暗的紅燈籠。這就是蘇亂錦守夜的全部裝備。這幾夜朱家家宅不寧,特別是這繡園夫人的宅子更是多有謠傳鬼神作怪。蘇亂錦嗤笑,若是真有個什麼妖怪,這麼一把破銅爛鐵的匕首能管什麼用啊。

  蘇亂錦也不嫌地上涼,坐在台階上,開始啃饅頭。

  倘若這個時候有桂花粥就好了,滿滿一碗,甜膩膩的,甜的讓人想把嘴唇都吞下肚去。

  「嘭」有個小石子正打在蘇亂錦的頭上,蘇亂錦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大聲吆喝著:「誰,誰偷襲我……」

  難不成真的有什麼鬼怪?

  蘇亂錦四下張望。這才看見鬱鬱蔥蔥的竹林裡站著個粉嫩嫩的小姑娘,跟沒炸的年糕似的,粉雕玉琢的。小小年紀就特能擺譜,叉著腰繃著臉,吊著嗓子呵斥蘇亂錦。

  「叫你守夜的居然打瞌睡,我湘王府要你何用!」

  蘇亂錦不知怎麼的,看著她粉嘟嘟的臉硬擺出威嚴的造型,忍不住就想笑。

  「小姑娘,已經二更天了,你怎麼還在院子裡閒溜躂啊~是不是裝睡之後又偷偷從窗戶裡溜出來的?」

  年糕小姑娘眼睛瞪得跟葡萄似的。

  蘇亂錦朝她招招手,年糕小姑娘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的貓著步子跑了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從窗戶裡溜出來的,我的房間在二層閣樓上,阿爹和濂哥哥都還不知道我會爬樹,以為讓我住的高點就能安分點,哼。」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小時候也幹過這樣的事兒,或者我也有個你這麼大年紀的妹妹。」

  「我聽燒飯的月婆婆說,我們家出了個妖怪,就躲在繡園,馬上就要吃掉我母妃了。我得守著我母妃,不能讓妖怪吃了。」

  「看不出你一個小姑娘還挺勇敢的。」

  年糕小姑娘從懷裡抽出一個細長的東西,威風凜凜的說:「我可是有準備的!妖怪要是趕來,我就用這個砍了他。」

  蘇亂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以為是什麼凶器呢,結果只是一柄舊笛子。年糕小姑娘被她一陣恥笑,臉上一紅,嗔怒。蘇亂錦一想,咱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吧,於是頗為大度的拿出那把結了鐵鏽的匕首和她交換。小姑娘年紀小,估計還沒握過匕首,興奮的不得了。

  綠色的紗帳從窗戶裡被一陣風吹了出來,掃過蘇亂進的臉頰。

  窗戶沒關麼?蘇亂錦不禁回頭看去。只見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了燈火,輕紗上映出一個人搖曳的身影。

  年糕小姑娘煞有介事的噓了一聲,悄然說道:「定是你聲音太大吵著我母妃了,不許吱聲。」

  蘇亂錦哭笑不得,是誰剛才得了一把匕首就樂不可支興奮不已啊。

  不知是不是那燈心晃了一下,燈光忽明忽暗的,綠色的紗帳上的重影也一瞬間變得猙獰。蘇亂錦眨了眨眼,再看時又覺得沒什麼異常,還是個體態豐盈的婦人的剪影。她剛準備湊在門縫裡看看,那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少婦摸樣的女人走了出來,凌亂的發絲上插著一隻翡翠的玉釵,神態恍惚。她指著蘇亂錦和年糕小姑娘,聲音生硬無比的質問道:「怎麼會有兩個人,你們兩個誰是洪武二十年生的。」

  「我」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蘇亂錦和年糕小姑娘大眼對小眼。

  「你別裝嫩啦,你看起來就跟濂哥哥一樣老,怎麼可能跟我同年出生。」

  「我想問,現在是洪武幾年了?」蘇亂錦雖然記憶全沒了,但生辰八字是神棍掌櫃亂羽掐著指頭算的,絕對品質保證。年糕小姑娘那表情也完全不像是說謊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回到了過去……

  那少婦歪著頭沉思著,只是她那動作落在蘇亂錦眼裡就好像頭上有什麼東西沉得抬不起頭一樣,在沉一點的話,那少婦的腦袋會不會就這樣咕嚕咕嚕滾下來呢……

  「既然如此,你們兩個就一起死吧……」少婦一抬頭,兩眼無神的白色眼眶瞬間變成血紅血紅的。她籠袖一甩,一道白光朝著蘇亂錦和年糕小姑娘就打了過來。

  蘇亂錦慌忙之中拽著年糕小姑娘往後一個踉蹌,那白光似的袖口釘在了地上,地上猛的一震,蘇亂錦順著樓梯滾了下去,差點滾到荷塘裡。

  年糕小姑娘這才恍然驚醒,尖叫道:「有妖怪啊……抓妖怪……」

  繡園裡頓時四面妖風陣陣,絲絲寒風切入其中。那少婦此刻一陣獰笑,往前又走了幾步,揚起袖子又是一個殺招。

  蘇亂錦方才已經被震的眼前一黑,身上虛軟無力,但眼見著躲閃不及的年糕姑娘就要被妖怪的袖子掃到,不知哪裡又來了力氣,強走了幾步,一把推開那年糕姑娘,自個撞上了那詭怪的水袖。月白色的袖口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條碗口粗的大蛇。那大蛇極為靈敏的纏上蘇亂錦的腰肢,緊的她一陣氣悶,一口腥氣從嗓子眼裡噴湧而出。

  此刻那妖怪的另一隻袖子也飛舞起來,年糕姑娘高聲哭喊著邊躲邊晃動著匕首。就在那妖怪觸手一般的袖子快要掐住年糕姑娘纖細的脖頸時,一道劍花刺來。

  翻身而來的年輕少年手執一柄寒光瑟瑟的寶劍,身形一晃便是一串交疊著的劍勢接踵而至,在黑夜中交織出一道銀色的保護網,向護住幼仔的母鷹一樣將年糕姑娘護在身後。

  被妖怪拉扯著身體微微捲曲的蘇亂錦,在看見朱濂的一瞬間眼眸一亮,嘔出一口血來,張了張嘴,用細不可聞的聲音發出求救的信號。

  救我,救我,濂哥哥。

  朱濂剛剛用劍砍斷的衣袖,不消片刻那地上的碎衣屑就又恢復如初,氣勢洶洶的攻來。他片刻也不敢懈怠,根本沒注意到已經奄奄一息的蘇亂錦。

  或者,在朱濂的眼裡,就只擔心年糕姑娘一個人的安危而已。

  蘇亂錦喘息著,勉強支撐起意識,看著那揮劍的少年,不知為何她有點難過。

  抓住蘇亂錦的那一隻詭異的籠袖,越發用力,蘇亂錦不甘心自己就像一隻螞蟻一樣被碾成兩端。本來就是個醜丫頭了,要是從中間被碾斷,那腸子流了一地,得噁心成什麼樣子啊。

  突然一股暖流從眉間流淌。讓蘇亂錦模糊的意識有了一絲清明。慌亂之中蘇亂錦摸到了懷裡與那年糕姑娘交換的舊笛子。

  鬼使神差的,蘇亂錦就把笛子放在唇邊。短促,清冽的聲音帶著淡綠色的點點星光流溢而出。

  繼而,隨著曲調的鋪捲開來,綠色的微光凝聚成一簇簇綠色的鬼火,一個急促的音節彷彿催促著一般。這簇簇鬼火相互碰撞交織成一把綠色的鐮刀,將妖異的籠袖斬斷。

  被附身的少婦痛呼一聲,兩隻籠袖一同收了回來。

  蘇亂錦從空中掉落。閉了眼,心想這次一定要鼻子先著地了,算了算了,反正她已經夠醜的了,不在乎再醜一點。

  結果,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柔軟的發絲從她臉上掃過。

  「濂哥哥。」蘇亂錦心中忽然雀躍了一下。一睜眼,卻發現抱著自己的是氣的鼻子都要歪了的亂羽大掌櫃。

  亂羽眯著眼,說道:「你剛叫的誰的名字,再叫錯一聲試試。爺立刻甩手把你扔到池塘裡餵魚。」

  蘇亂錦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八爪魚一樣的抱著亂羽的脖子,他鄉遇故知啊,這麼噁心人的說話口吻,一定是掌櫃的沒錯,她絕對沒有再做夢。

  「真拿你沒辦法,又是晚來一會,你就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

  「掌櫃的,有妖怪啊……捉妖怪……」蘇亂錦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和年糕姑娘簡直一摸一樣。

  亂羽翻了個白眼,十分困難的從秤砣一樣掛在她身上的蘇亂錦胳膊裡掙脫出一隻手。「大爺我一隻手就能搞定這種不上檯面的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