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還未亮,繡園被一層墨紫色的迷霧籠罩著,那被附身的少婦的頭頂像是泉眼一樣,妖氣四溢。而與它對峙的亂羽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襲白色的長袍,領口到袖口皆是白絨絨的毛領,因蓄勢而發而鼓動起衣袖,但半點凌亂之感也沒有,整個人從髮梢起就精緻異常。
此刻劍撥弩張,妖怪似是有些忌憚亂羽手中聚集著真氣的一團狐火,那狐火熱浪逼人,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你這妖怪不要傷我母妃。」年糕姑娘眼見空中突然出現的怪人要對自己母妃動手,忽然躍起,撲到亂羽的後背上抓著亂羽的領子,兩隻腳凌空踢騰起來。
亂羽懵然一驚,狐火滅了。
那妖怪趁勢攻來,閃電似的一爪,掏了個空。亂羽凌空翻動,暗雲翻湧狂風肆虐,眨眼功夫亂羽已然見招拆招退了十來步。只可惜懷裡抱著蘇亂錦,背上還掛著個縮小版的年糕姑娘,饒是他亂羽再怎麼神通廣大,也只能勉強與那妖怪戰了個平手。
一條白色的妖氣從亂羽側面劃過,斬斷了他一縷髮絲。亂羽終於不淡定了。
陰沉著臉顯出原形,尖長尖長的雪白狐狸臉,張嘴一聲嘶吼。那聲波里的夾雜著濃濃的殺氣,震的那妖怪周身血脈爆開,哀號不斷。
少婦捂著肚子吐出一口血來,幾欲倒下,最後還是扶著柱子站了起來。
年糕姑娘驚呼一聲,從亂羽背上跳了下來,喊著「母妃母妃」便要朝那妖怪走去。
朱濂觀那妖怪只是受傷,夫人的眉宇之間仍有一絲邪氣,立刻上前緊緊抱住年糕姑娘,不讓她再往前一步。
「請問閣下是何人?」
亂羽冷哼一聲,說道:「無知凡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朱濂何時被如此輕視過,心中已是不憤。但他性格天生沉鬱,不願與人結仇,何況看這架勢此人雖來歷不明,法術詭異不像正途,但救了他們一命確是真的。
蘇亂錦打著哈哈,說道:「這是我們掌櫃的,是個裁縫,哈哈。兼職,降妖除魔~」
亂羽一個爆栗砸過來。蘇亂錦立刻禁言。
「你個狐狸頭的大妖怪,不要打我母妃。母妃母妃~」年糕姑娘在朱濂的懷裡又哭又鬧的踢騰著,朱濂無奈的伸手劈了她的後頸,她這才安靜的昏睡過去。
亂羽不溫不火的掃視了年糕姑娘一眼,說道:「不識好歹。」
朱濂忙把年糕姑娘放在身後,抱拳懇求道:「閣下既然與蘇姑娘相識,就請顧念我朱府照顧蘇姑娘一番的面子上,救人一命,斬妖除魔,將這妖怪從夫人身上驅逐出去,莫要傷了夫人性命。」
「你們還真好意思說,這就是你替我照顧的人麼,照顧的我家丫頭肋骨都斷了兩條。」亂羽說完,往蘇亂錦胸口一拍,蘇亂錦一聲淒厲慘叫,只覺得胸口處突然一陣劇痛,全身都要散架了,吐出一口血來。這堵塞著經脈的一口污血吐了出來,蘇亂錦頓時覺得身體輕快多了。
朱濂看看蘇亂錦,豔紅色的棉襖磨破了好幾處,臉色慘白,剛吐了一口血,血痕仍在嘴角,果然傷的頗為嚴重。不禁多了幾分愧疚之心。
「閣下道法高深,拿下這妖孽輕而易舉。」先扣著大帽子給亂羽,亂羽面色稍緩,朱濂立刻接著說道:「我朱府在這方圓百里也算有點名望,閣下若是此番施恩與朱府,來日朱府必當厚報。」
亂羽眼珠子一轉。這是那屏風裡的世界,古鄴山那個老狐狸把翠魂石放在這裡,必是算準了他在這裡縮手縮腳,不敢使出全部法力搜索。剛剛出手,他只不過用了一成不到的法力,若是用上三層,這屏風世界立刻就要支離破碎,到那時別說是個翠魂石了,就是渣滓都沒了。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為何不利用朱家的勢力替他尋找翠魂石呢?
蘇亂錦身上傷勢稍緩,伸手摸了摸額頭。剛才怎麼覺得這裡暖暖的,現在又沒了動靜。
「既然你這麼誠懇的求我,我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亂羽一挑眉,眯眼一笑,金摺扇拿在手裡。方才和那妖怪打鬥的時候就已經發現,被附身的婦人頭頂有一隻翡翠玉釵頗為可疑,每當那婦人有什麼動作,翡翠玉釵就會溢出淡綠色的螢光。估計那玉釵就是妖怪的附身之物,只要打斷它……
妖怪彷彿知道了什麼,嗚咽一聲,嗡嗡作響的玉釵還來不及做反應就被一道風刃斬斷。
咔嚓一聲。玉釵碎成兩半,挽起的頭髮如瀑傾瀉而下。那婦人身體一軟倒在地上。周圍瀰漫的紫色煙霧一瞬間消失殆盡,翻滾的妖雲褪去,清朗的月光重現。
朱濂走上前去將夫人扶了起來,仔細探了探她的脈搏。脈搏平穩,只是昏睡過去而已。顯然,大患已除。
亂羽挑挑眉。一臉大爺樣的一甩扇子說道:「幸虧本大爺替你們除掉了這個跗骨之妖,不然這妖怪的胃口越來越大,你們朱府一個個都會成為她的腹中餐。
朱濂抱拳,客氣的說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大爺我可不會白救人。首先先給大爺我安排一個最上等的房間,然後,我還要你們朱府幫我找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翠魂石。」
「這是什麼東西?」朱濂皺起眉毛,這剛剛憑空出現的男子和蘇亂錦一樣說出的東西都是他聞所未聞的。「比如說,它是什麼形狀,什麼顏色的?」
這翠魂石是早已成精的寶物,如何還有固定的形狀顏色。亂羽張嘴,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朱濂見他自己也一臉迷茫,心道這東西恐怕也不是凡物,能否找到恐怕也要看機緣。
「一間客房怎麼夠呢,我們兩個人。」蘇亂錦立刻從亂羽的懷裡跳出來,嚴重聲明道。
亂羽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怎麼著爺還能吃了你不成,就你那小身板,沒發育健全的一馬平川,爺根本入不了眼。你就安心住著吧。」
蘇亂錦嘟囔著:「我不想睡地板。」
亂羽敲了一下她額頭,惡狠狠的說道:「難道讓大爺我睡地板麼。」
「我跟你睡吧,我跟你睡。反正我是小身板的醜丫頭。」
蘇亂錦一臉苦相。抱大腿痛哭流涕一氣呵成,看的朱濂歎為觀止,總算明白她為何做這些動作這麼熟練和自然。
朱濂愣了愣,又恢復了淡定神色,說道:「您的確是我朱家的貴客,請先住在繡園竹林邊上的那間吧,那裡環境清幽,佈置典雅,是客房裡最好的房子啦。」
朱濂說完就自顧自的扶起夫人和暈過去的年糕姑娘進了房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邊攬著一個人,卻不顯倦色,可見他小小年紀就有不俗武功。
亂羽拖著一條無比沉重的大腿,大腿上掛著一個紅棉襖的姑娘。踢門。進屋。一屁股坐在床上。抬腳。把蘇亂錦整個帶上床。倘若亂羽不是道行高深的妖精,他這條腿早就叫蘇亂錦折騰折了。
「掌櫃的,你怎麼也被屏風吸進來了?我就說那屏風如此妖氣騰騰,定然逃不過掌櫃你的法眼。掌櫃的~你果然很擔心我的安危啊,我蘇亂錦那可是居家必備天下第一的極品店小二,過了這村就沒這店。」蘇亂錦一邊奉承亂羽一邊忙不迭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要以為大爺我是專門來救你的,我是來找翠魂石,順便看看你死乾淨沒有。」亂羽橫了她一眼,蘇亂錦不僅不害怕,還嘿嘿嘿直笑,往他身上又靠近了一點。蘇亂錦知道他向來嘴硬心軟,心裡對人家千般好萬般好,嘴上也會把人罵的狗血淋頭。
「掌櫃的,剛才你看見我吹笛子了麼,笛子居然著火了,然後那火連成一片,變成一把鐮刀,把妖怪打的屁滾尿流!」
「妖怪怎麼屁滾尿流我可沒瞧見,就瞧見你萎靡不振就剩半條命的被甩下來了。」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怎麼著,質疑你偉大的掌櫃麼。」
「小的不敢……」
蘇亂錦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傳來淺淺的呼吸聲,極為安穩的呼吸聲。亂羽側頭,看著蘇亂錦長長的睫毛,小小的臉頰,青蔥一樣的手指撫摸過她額頭上的紅色胎記。
自從那場火災之後,她的額頭上就多了這樣一個印記。當年若不是感應到這印記的微弱力量,他恐怕還是找不到她。蘇亂錦天生資質不凡,是難得的仙器之體,道骨天生,若不是生在官宦之家,恐怕早就忘卻紅塵,被收到岐山門下。御笛之術也屬音域法器的一種,在生死關頭,封印鬆動擁有前世的力量也不是不可能,那熒綠色的仙術啊,真想親眼再看一遍。
亂羽閉上眼,貼上蘇亂錦微微撅起的嘴唇上,一股純正飽滿的仙氣傳了過去。她體內折斷的肋骨漸漸癒合,臉色也紅潤起來。
渡完氣後,亂羽惡狠狠的在蘇亂錦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凡人的身體真是脆弱啊。」
亂羽幫蘇亂錦掖好了被子,自顧自的走到院子裡。正遇上安頓好熟睡的夫人和年糕姑娘的少年朱濂。
「喂,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朱濂不喜他為人輕佻的態度,卻知他是異能之人對他敬畏三分,抱拳說道:「晚輩朱濂。」
濂哥哥說的就是這個人啊!亂羽在心裡冷哼一聲。也不理會朱濂,轉身就走,走了幾步突然停住。他怎麼記得第一次遇見那丫頭,在那紅蓮業火的夜裡,她嘴裡虛弱無比的聲音,也是「濂哥哥」。
回頭再看,就只看見朱濂的背影。
相由心生,蘇亂錦是第一個進入這屏風裡的真人,這屏風裡的世界就是由她的心演變而來的。那些十二歲以前的記憶,雖然她不記得了,但卻只是如蒙塵的珍寶一樣,依舊存在。翠魂石自然知道這些人裡,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真人,剛才那妖怪定然與翠魂石有關,想要謀害的也不是朱府的什麼夫人小姐,而是蘇亂錦。翠魂石算準了蘇亂錦與朱府定有牽扯。
轉念一想,這毛頭小夥就是蘇亂錦的青梅竹馬啊!哼,簡直連大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