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水碧,靜若無波。
亂羽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歪著腦袋喃喃自語:「臨時加一個英雄救美的橋段,會不會效果更好呢?」手指凌空一個比劃,無色水晶寶劍凌空出鞘,直指著完全目瞪口呆的夜疏。
「你這鯰魚精,抓了老子的美人意欲何往!」
這番話說出來,蘇亂錦欲罷不能的想敲鑼打鼓的配上「咚咚咚嗆」的背景音。掌櫃的什麼時候無師自通喜歡演戲了呢?著實非常令人費解啊。
夜疏糾結於「鯰魚精」三個字無法自拔!
你說好歹他也曾是龍王太子,雖不比上神的玉樹臨風之姿,也不至於在這東海之地出來一個「鯰魚精」這樣的河鮮吧。那一柄招搖無比的無色水晶寶劍,和那輕狂邪魅的眼神,分明就是……
「忘川城。」夜疏青筋暴露。到底是誰下的命令讓他抓這丫頭去忘川城的,怎麼突然就變了一張臉,這演的是哪一出啊。
蘇亂錦小聲跟亂羽說:「掌櫃的,這明明是條龍嘛,你忒沒見識了。」
亂羽臉皮子一緊,掛不住了。
披風一震。跳到蘇亂錦和夜疏身邊。先是冷著臉和夜疏說道:「怎麼走的這麼慢,怎麼?見著這東海舊景挪不開腳啊?」
夜疏眉頭一皺,「吭」的一聲跪倒在地,畢恭畢敬的說道:「小的不敢。」
蘇亂錦看得一愣一愣的。這大塊頭怎麼突然對亂羽如此低聲下氣的,說跪下就跪下,那「吭哧」一聲,膝蓋骨沒碎麼?
亂羽冷哼一聲:「這丫頭我帶走了,你自己回去領罰,十指花。」
蘇亂錦不知,自然是對「十指花」沒什麼反應。那夜疏卻臉色發白的很。「十指花」是妖君重華管用的一種刑罰,「十指花」原是指女子常在指甲上描了花,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宛如指尖生花最顯風雅。而這妖君重華素來附庸風雅極是愛美,對自己的男寵創出一套獨有的刑罰,就是把十指的指甲拔去,再用加了鹽水的染料在血紅的甲床爛肉上作畫,自然豔紅的血肉,比那塗了色的指甲更好看,而且施刑之時,受刑之人痛苦難當聲聲慘叫之音,傳入妖君耳中更是一種享受,遠勝絲竹絃樂之聲。
夜疏渾身一震。最後還是悶聲應了一句。捏了個水咒,一個小型的水渦一卷,人就沒了。
大塊頭一走,這靜悄悄的東海深處就只剩下亂羽和蘇亂錦兩個人,亂羽勾著眼扒著蘇亂錦瞧啊瞧啊,色迷迷的樣子,真跟中了邪一般。蘇亂錦不由得汗毛豎起,乾笑著說:「掌櫃的,你今天怎麼了呀,怪怪的。」
亂羽的手摸過蘇亂錦的臉,那雙手變得冰涼涼的,像是某種無脊椎動物的皮膚。
「許久未見了,讓我看個真切。」
蘇亂錦嘿嘿一笑,毫不避忌的像往常一樣大撲到亂羽身上,亂羽渾身一震,很是不習慣的皺了皺眉頭。
幾千年沒有人如此貼近他了,就連那些夜夜生歡的男寵們也不過是他玩過就扔的玩具而已。乍得出來這麼一個人,如此習以為常動作連貫的抱住他,反而讓他生出幾分反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制住那一股子想捏碎她腦殼的衝動。
往常亂羽總會在第一時間踢開她,然後臭罵她幾句,然後嘮嘮叨叨的說自己新買的衣服怎麼怎麼價格不菲,被她毛手毛腳的弄皺巴了,如何如何損了他翩翩之姿……
今日雖明顯看出他心有不悅,卻沒有撇開她去。蘇亂錦正心生疑惑。亂羽又如跗骨之態般咬著她的耳垂。呵氣如冰,也帶著一股子莫名的涼氣,雖然和剛才處罰夜疏那種冷漠狠絕不同,卻也讓人心裡不太舒服。
就好像是……就好像蘇亂錦是一塊他垂涎已久的肉……
蘇亂錦慌手慌腳的捂著耳朵,紅了臉。扯出一絲笑來說道:「掌櫃的咱們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嘛。」
亂羽一愣,頓了頓,說了句:「也是。」
那雙冷冰冰的手,漸漸撫摸上蘇亂錦燒傷的那一半臉,一絲疑惑的神色從亂羽的眼眸裡一閃而過。念了幾聲咒語,蘇亂錦的臉上一層仙術慢慢融化,露出她原本坑坑窪窪的一張臉。亂羽看的一愣,眼神中飄過一絲嫌惡,繼而又溫柔的撫摸著她,悄聲說道:「原來你這一世,受過許多苦,無妨。」
蘇亂錦一頭霧水的說道:「掌櫃的,你說什麼?」
亂羽粲然一笑,百媚生。
「我說,我帶你去忘川,把你的臉治好,保準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美人~」
蘇亂錦對這句美人很是不敏感。只是習慣性的抱著亂羽的胳膊說道:「不回三合鎮了麼,泱泱的魂魄什麼時候帶給她呢?春三娘這個月的帳也該還了。」
那溫柔的身體,纏上亂羽的胳膊時,亂羽只撇嘴。她卻不知道,亂羽心中已經對她輕視了三分,想不到沉錦上神那樣涼薄嫻靜淡然的人,投胎轉世之後是如此輕放的女子。
「多話。」一絲不容反駁的霸氣從亂羽的身上透了出來:「我說去哪兒便是去哪兒。」
蘇亂錦脖子一縮。
亂羽轉臉又大笑起來,一手扶著蘇亂錦的頭,一手抱著蘇亂錦的腰,輕輕鬆鬆的將她橫抱起來。蘇亂錦嚇的驚叫一聲,抱住了亂羽的脖子。那一臉羞澀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又讓亂羽覺得順眼起來。
興許,世間的女子本就該是這樣的。可以肆無忌憚的笑,肆無忌憚的擁抱,肆無忌憚的羞澀,沉錦的這些表情都讓歲月給磨得平滑了,如今再給他遇見一個最初的青澀的沉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亂羽腳下一步十里,縮地成寸的。但懷裡的蘇亂錦卻半點沒感覺,亂羽第一次把自己的神識撐開,密不透風的保護著另一個人。三千年前,他雖日夜跟隨沉錦上神,卻總是被照拂被說教的多,只這一次是不同的,她乖巧的在懷裡,是個半點法力也沒有的凡人,凡事都要依著他的庇佑。
「嗯恩,當然是掌櫃的說啥是啥。」蘇亂錦點著頭,狗腿勁又上來了:「不過掌櫃的,你以前不是說給人易容是要耗費法力的,捨不得用在我身上麼。」
亂羽哦了一聲,暗中笑道,原來他對你也就這般而已。
海波之中,帶著絲絲美酒的香甜之氣。蘇亂錦靠在亂羽懷裡,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大膽起來,戳著亂羽的胸膛,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些閒話。譬如何年何月掌櫃的你如何如何霸道的搶走了她的一碗粥,還有經常嫌棄她的小辮子俗氣又不肯教她疏各種複雜的發髻,還有如何如何像隔壁間的狐狸妹子一樣給旁人拋了眉眼,對著她卻只翻白眼,還有整日裡只會使喚她還說她笨,她到底哪裡笨吶卻說不出來……
亂羽聽著一陣好笑,捏捏她的臉,不想她竟然有了些疲累之意,漸漸熟睡過去。越是用手碰她,她邊越躲得厲害,整個臉都埋在亂羽玄色的絨毛大氅裡去了。
蘇亂錦在熟睡之中,做了一個夢。甚為蹊蹺。
她夢見那一日在屏風幻境裡的情景,那時她和亂羽在那一片春花豔陽裡曬著太陽,亂羽悠然自得的躺在躺椅之上,身上的錦衣花樣都看的清清楚楚。亂羽碎髮皆用一根古樸的簪子挽著,斜著身子躺著,半邊臉上灑著日光,白皙的臉頰,遠山般的眉目,清遠雋永宛如畫中之人。
她撅著嘴央求著亂羽要去趕廟會。不依不饒的與他分辨。
「我左邊臉燒傷,你就右邊臉燒傷,你看好不好……」
「不然你蒙面吧……蒙面也好……」
畫面突然模糊了些,彷彿鏡中花水中月,突然被什麼打破了一般,蘇亂錦提心吊膽的凝神在看,那夢裡的亂羽已然是臉上掛著白綢面紗,然後面紗漸漸染成血一般的殷紅之色,紅色刺目,仔細再看,那哪裡是紅色的面紗啊,儼然是一張血琳琳的臉。
亂羽的聲音也不復往日的玉碎清澈,如磨破的鐵鍋一般,低沉乾澀,他一聲一聲喊著蘇亂錦的名字,蘇亂錦在夢中步步倒退。
囈語著「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臉上突然被賞了一個響亮的巴掌,這才猛的醒來,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亂羽。
眼前的亂羽分明好好的,會喘氣會打人。臉也是依舊是那張禍害臉。
「怎麼了,做惡夢了?在老子懷裡又踢又鬧的,好不安生。」
蘇亂錦喘著出氣,張口就說:「我剛才做噩夢了!」
亂羽接到:「夢見什麼了?」
那一番神態,也是輕佻的勾著眼的,但那狹長的眼眸卻彷彿哪裡不太一樣了,瞳孔淡淡的泛著金色。蘇亂錦心中有異,訥訥的說道:「夢見我的私房錢被掌櫃的收了……」
亂羽大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說道:「原來還是個小氣鬼呢。」
蘇亂錦低聲說道:「這是說您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