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卷三《忘川城》一波平一波又起

  蘇亂錦第二日是被門外一陣爭吵聲驚醒的。她一醒來便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極其陌生的地方,說不上如何華貴,綠色的瓔珞掛在嫩黃色的帳子上,檀香爐子上甜而不膩的香薰正絲絲縷縷的透出來,梨花木的桌椅,雕著象徵吉運的雲騰百鳥,這裡的擺設像極了人間富豪的陳設,但透著糊著明紙的窗子看過去,外面的人要麼膀大腰圓狀如牛馬,要麼黑臉乾瘦身有數足,沒一個像是正常人。

  恍惚中想起來昨天還在東海的時候似是被一個捲毛斷角的鯰魚精,咳咳錯了,龍族皇子,給綁架了?雖然亂羽掌櫃總能在最及時的時候出現,但她總覺得後來出現的掌櫃的,有些古怪。

  他平日裡只喜歡穿白色的長衫,若論花哨些不過是換幾根不同款式的簪子,或者換個扇墜,顯擺了顯擺了,卻又不十分招搖,特別符合他悶騷的性子。而昨日再見他時,那一身白色的長衫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玄色大氅和紫金蛇飛的裡衣了,釵子也沒帶,青色垂雲般的散著。

  再想想他昨天那些輕浮纏綿的動作,蘇亂錦紅著臉,捶腿道:「大爺的,這廝還說自己酒量好,一定是跟那些蝦餃攤主一樣喝醉了酒不自知,把骨子裡的悶騷變成明騷了……」

  肚子好餓啊。不知道掌櫃的去哪兒了?

  為嘛要來忘川城啊,全是妖精,一點都不和善。

  蘇亂錦按著肚子,試圖阻止它咕咕亂叫。然後也沒穿鞋,躡手躡腳的蹲在門縫處,偷看。

  外面好像是有兩撥人為了爭位置而吵了起來,這客棧也做酒食的生意,和三合鎮的春蠱樓一樣,主營的都是人肉人眼之類的食材,雖然伴有各種作料,刀工擺盤的技術也都是上佳的,早已不是血淋淋的肉片而是雕成各種花樣的肉絲,精緻的堪稱一絕,全然不輸於春蠱樓。

  只是,蘇亂錦眼尖,任憑他們雕成什麼樣的,她都能立刻想到原材料的樣子,從人身上生生割下的肉,還滲著血,真是噁心啊。

  店小二又端了一盤菜上來,說是叫舌燦蓮花。是本店的名菜。

  打開一看,竟然是二十四條人舌,舌尖的地方被剜成好幾片,宛如盛開的蓮花一般,這菜是生的,還帶著些血絲,像花的脈絡一般,紅的嚇人。

  蘇亂錦忍不住要作嘔。腳下一個疲軟,胳膊推在門上,險些滑倒。

  這一推可不打緊,把那門推開一條小縫。門外吵吵鬧鬧的妖精們猝然停了下來,大廳裡靜的一根針掉下來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數十雙眼睛死死的盯住這個門縫。

  其中一個人握著劍說道:「新鮮的……人肉……」

  蘇亂錦不由得摀住嘴,屏住呼吸。以前亂羽就曾經對她說過,還沒有完全得道的妖精,妖性最強,喜食人肉,有些凶獸妖魔,更是對人腦情有獨鍾,

  若是被這些凶性未除的妖怪們發現了,必須馬上摀住口鼻,調理內息,他們也就聞不出所謂的「人氣」。

  但是此刻萬眾矚目,顯然已經有些遲了。

  眼見著左邊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拎著刀光閃閃的七尺長刀,腳下一點,躍上二樓。右邊兩個宛如雙生的陰面妖豔女子手如鐵爪,指尖淬毒泛著綠光,身姿窈窕一轉便如騰雲一般躥到眼前。左右都是如狼似虎的妖精,蘇亂錦還真沒見過這陣勢。

  手中一個晃動,凝集了幾分剛剛修煉而來的綠色仙氣。

  「客官請慢……」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客棧老闆,身子粗胖,腳下卻步履輕盈,鬼魅一般的就堵在蘇亂錦的門前,用一個青花瓷的盤子就攔住了那兩人的大刀利爪。

  「齊老闆,你可不要說這個凡人是你準備的食材,我們碰不得?」

  「就算是你的食材,我今天也要了她,這皮香肉嫩的新鮮勁,真叫大爺我牙癢癢……」

  看著堂上那些張牙舞爪,虎視眈眈,有的連真身都露出來的妖精們,富春樓的掌櫃冷汗直冒,心裡埋怨妖君重華,真是個難辦的差事啊?

  「眾位,你單看她住在本店最貴的芙蓉閣就知道這女子並不是我的食材啊,再借我幾個膽,老夫也不敢把這位姑娘當食材的呀……她確實是大有來頭。」

  「哦?那敢問掌櫃的她是何來頭……」人群中有一人站起身來,貪婪的看著蘇亂錦。

  眾人也紛紛揚起武器,逼問富春樓的掌櫃,大有不說出個道理來,便是不罷休的意思。

  昨夜妖君重華駕臨,卻是用了一張從未見過的臉,這般易容而來,自然有不尋常的地方。富春樓的老闆自然有幾分顧及,不敢將妖君重華搬出來。

  但是若不搬出妖君重華,這局面如何穩得住呢。

  門外一聲冷哼。

  待那黑絲金縷的浮雲靴踏進富春樓的門,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氣,不容反抗的強大。

  「誰那麼大的膽子,說要把老子的人當食材吃了啊。」

  富春樓的老闆挺直的腰板這才鬆了一口氣,聳了下來。擦擦額角的冷汗,說道:「虧得君上來的早,啊,不是不是,亂羽掌櫃。」

  妖怪們的性子比不得人類,都是直腸子。雖然也有奉承強者之輩如富春樓的老闆,但大多都是爭強好勝不服輸的性子。明明從妖氣就能感受到來人的不凡,卻還有許多人仍是不服,面露凶色。

  「亂羽掌櫃……」蘇亂錦從富春樓掌櫃身後冒出半個腦袋來,欣喜之色不甚言表。

  那依舊掛著亂羽臉皮的妖君重華輕咳一聲,吩咐道:「摀住她的眼。」

  富春樓的掌櫃立刻會意。

  蘇亂錦雖是被摀住了眼睛,卻依然能聽到慘叫聲不止,那淒厲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這大冷天裡尤其使人脊背發涼。連那富春樓的老闆都不禁身子一抖。

  「掌櫃的……你幹嘛的……

  蘇亂錦像泥鰍一樣的扭著硬要看,但富春樓的掌櫃也是有些道行的妖怪,自然不會讓她一個凡人得了手。一直護著攔著,直到妖君重華清理乾淨了。

  「人都哪兒去了?」

  這大廳裡突然空無一人,只剩他一個拍拍手,扭著腰走了過來。

  「扔出去了。

  蘇亂錦立刻滴溜溜著眼睛朝外面看。只覺得外面的雪地怎麼都紅了,殷紅殷紅的……

  富春樓的掌櫃見狀,立刻不著痕跡的當著蘇亂錦的目光,並囑咐店小二把門關上。

  「餓了吧,叫齊老闆給你做點小菜。等下我帶你出門走走……」妖君重華上樓拉著蘇亂錦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冰涼冰涼,立刻扭臉厲聲對富春樓的掌櫃說道:「她的手怎麼是涼的呢,是不是你減了暖爐裡的炭火,屋子裡不夠暖和了。」

  「這小的哪兒敢呢?定然是姑娘剛才嚇著了。」

  蘇亂錦總覺得亂羽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好像特別容易生氣,一點就著。亂羽一動怒,她便縮了縮手,有些畏懼的看著他。

  他似有察覺。輕咳一聲,揮揮手叫富春樓的齊板下去了。齊老闆如蒙大赦,千恩萬謝的就去了。過了片刻端上來一碗薏米粥。又親自賠罪來了,說是凡人能吃的東西,店裡存的不多,已經叫人準備去了,以後定然比這次豐盛些。妖君重華不好動怒,也就這麼著了。

  「掌櫃的,怎麼這齊老闆這麼怕你啊。他欠了你多少錢啊?」蘇亂錦舔舔勺子,眯著眼睛一臉享受的樣子。

  「錢錢錢……你這丫頭,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

  「掌櫃的,是你說的,生意人就是唯利是圖嘛。我住那間屋子好像貴得很呢!要不今天就搬出去吧,我自己也覺得太奢侈了,能換好多桂花粥呢。」

  「搬出去你住哪兒?」

  「掌櫃住哪兒我住哪兒。」

  「我整天好多事兒要做呢,不然怎麼幫你弄一張無暇美玉一般的臉呢。」

  妖君重華捏捏蘇亂錦的臉頰,那半邊坑坑窪窪的,赤紅色的燒傷,真叫人厭惡,但另一邊笑靨如花,眉清目秀,笑得叫人心裡暖洋洋的。

  「掌櫃的,你以前可是只接送上門來的生意啊。說錢可以不賺可以,格調不能低了去。」

  「像他那麼墨跡,怎麼能成大事兒。」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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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龍宮,大宴三天,張燈結綵,綵燈如簇。珍珠,玉樹,珊瑚。在沒有比這裡更繁華更奢華的地方了。但蘇玲卻渾身不自在。以前在屏風世界,萬事萬物都由得她做主,如今成了東海五公主,雖然榮寵之至,卻跟後總跟著侍女。半點自由也沒有。

  好不容易甩開了侍女,溜出龍宮去。

  「這龍宮的人一個比一個麻煩。算了算了,若不是看我平白得了一副身子,佔了龍王的寵愛,姑娘我才不忍你們呢。」

  碧波千頃,水似流雲。蘇玲為避開龍宮巡邏的侍衛,儘量往偏僻的地方走,這東海無盡之大,越是人少的地方反而風景更好,她走走停停,玩的不亦樂乎。

  忽然,瞧見一個月白色的袍子,在水中股成一團,被一些海草裹著。

  一絲絲血腥味透過來。

  「真是掃興。」

  蘇玲原想扭頭就走,卻突然覺得這袍子有幾分眼熟。好像是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織骨閣掌櫃亂羽的衣服。這才掉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