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富春樓的裡一切都是極好的,雖然店主說沒有什麼人間的食材,只做了一碗薏米粥,但那粥熬得精細軟糯,味香清淡,蘇亂錦喝起來反而不敢狼吞虎嚥,怕浪費了東西。另上了一壺新茶,茶葉只加了一小撮,就已經茶香沁人心脾,氤氳滿室清香了。
「掌櫃的。這裡就是忘川城麼,怎麼過往的妖怪都這麼嚇人呢,比三合鎮嚇人多了。」
妖君重華輕笑一聲,說道:「三合鎮上的妖精基本上都修成了半仙之體,何況有萬年胡桃妖,半仙之體的釀酒小仙,和一隻上古神獸鎮守,往來的妖怪怎敢放肆。這忘川城是妖精的地盤,管教不多,亂一點也是有的。我今日已經立威於此,想必以後你住在這芙蓉閣裡,也不會再有什麼人敢打攪的了。」
蘇亂錦一聽,立刻苦了一張臉,拉吧的老長。
「我怎麼還要住在這芙蓉閣裡啊,你以前可是到哪兒都帶上我,怎麼這會子嫌我煩,不要我了。」
「你這丫頭好多的話,我自然是為你著想才讓你呆在這裡。我還有一樁生意要談,帶著你一個凡人,皮膠柔嫩磕碰不得的,如何成的了事兒。」
「什麼生意?」
富春樓的大門又一次被推開,厚重的石門,轟轟的響著。人精似的客棧老闆佯裝算賬,噼裡啪啦的敲著算盤,卻仍不忘抬眼悄悄瞄了一眼門口。乖乖的。又來了個小姑奶奶。
門外的風雪猛的灌進來,蘇亂錦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妖君重華瞥了她一眼,並不搭理,只是袖子一揮,那門又嘭的合上了,將風雪阻在門外。齊老闆隨著那「嘭」的一聲皺了皺眉,手中的活計頓了頓,又接著做起來,算盤依舊敲的噼裡啪啦,只是又加上了一筆門窗的修繕費。誒,這一兩日來的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真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雲起姑娘,您的扶桑酒。」店小二把酒放在另一間相隔甚遠的桌子上,便又退了下去。這股子麻利勁,倒像是多呆了有什麼危險似的。
那被稱作雲起的姑娘,雖叫這店小二避如蛇蠍,卻是個容顏如花的少女。這忘川城乃是妖孽之地,難得見這般好看的人物,蘇亂錦不由得多留意了幾眼。
落花在衣,豔如桃李,眸似水波,發如盤雲。紅色綴花的裙褲,片有幾分颯爽之姿,腰間別著一把赤紅如練的蟒蛇鞭。她拿過扶桑酒,仰頭便灌了起來,喉嚨間咕嘟咕嘟的。喝的半醉了,才那袖子擦了擦嘴,這粗魯的動作,反而讓她更添了幾分豪爽之氣。
搖搖晃晃的走到蘇亂錦與妖君重華的桌子前,一腳踩在桌子上,震得那碗薏米粥都打翻了,妖君重華的手按著茶壺的蓋子,茶壺倒是安然無恙。
「什麼生意?不過是賣妻求榮的狗屁生意罷了。」
妖君重華看她踉踉蹌蹌的樣子,一臉的不耐。胳膊肘猛的敲擊她的胸腹,雲起被震得退了幾步,妖君重華右腳一勾,旁邊的一個座椅剛好挪了過來,接住了步履踉蹌的雲起。雲起的酒杯早就撒了,捂著肚子一陣咳嗽,咳著咳著嘔出些酒來。
「胡言亂語的玩意,還不知道醒醒酒。」
蘇亂錦看的目瞪口呆。她跟了亂羽掌櫃許多年,怎麼也不知道他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不過這位雲起姑娘將紅色穿的這般好看,也的確符合亂羽的品味。記得以前去人間廟會的時候,亂羽掌櫃看見那些穿紅色俏麗的姑娘,總要駐足片刻。
但是這生意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織骨閣素來做的生意都是為妖化骨為鬼畫皮的生意,人口買賣是隔壁那家狐狸店在做的買賣。
「掌櫃的,這姑娘是你的舊相好麼?」
妖君重華額頭皺了皺,只覺得這張人皮面具又繃緊了幾分。
「你想說的是舊相識吧。……她是我妹妹。」
一聽到「妹妹」這兩個字,仍有幾分咳嗽的雲起姑娘不由得笑得花枝亂顫,眼中似有淚花閃爍,忙揚起了臉,倒是沒叫那淚珠子落了下來。
「真是好笑啊,明明是前任妖君命定的兒媳婦,卻被冷落了上萬年不說。到如今,反而成了妹妹,要被當成禮物一樣拿去討好龜族的那群王八顯貴。可是你莫要忘了,我收上還有數萬精兵,你就真以為我不會謀反了?」
「雲起,你說太多了。」妖君重華震怒,冷冰冰的眼眸盯著雲起,雲起竟被那眼神逼得不敢說話。
蘇亂錦聽見「前任妖君」這幾個字就心裡起了疑。不動聲色的繼續把翻到的薏米粥撿了回來,碗裡只剩下一丁點,她極為心疼的舔了舔。
雲起的酒勁似乎退了些,這才眯著眼仔細看了看這個捧著碗的小姑娘。
吸了吸鼻子,冷哼一聲:「你怎麼把這麼個下賤的人類帶在身邊。」
蘇亂錦眉頭一皺,瞪了雲起一眼。心想著這姑娘人長得漂漂亮亮,怎麼有一雙這麼毒辣的嘴啊。
「你可別在心裡罵我毒舌婦人,你瞧,這金絲蛇的嘴可不是最毒的麼……」雲起妖性翻湧,雙唇輕啟,猩紅的蛇信彈出,在蘇亂錦的臉上舔了舔,蘇亂錦嚇得直往後退。妖君重華一揚手,把滾燙的熱茶潑在雲起的舌頭上,燙的她驚叫一聲,收回蛇信,瞪著他。
「你對她倒是維護。這身衣服,莫非……」
妖君重華押了一口茶。
「你今日已經夠放肆的了。我看在你酒醉的不懂事的面子上就不與你計較,你若再不識好歹,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妖君重華這話說的陰測測的,雲起倒是不以為意。
「掌櫃的?我沒吃飽。」蘇亂錦舉起手來弱弱的說道:「可不可以再要一碗薏米粥。」
雲起瞥了一眼蘇亂錦,蘇亂錦也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並沒有半點退卻,雖是凡人,卻也氣度不凡。雲起又想起剛才妖君重華如何出手護著她,對這女孩便再也生不出半點好感。
「她叫你掌櫃的?真是肉眼凡胎,不如讓我幫她一把……」說著雲起一招探雲手便伸向妖君重華的臉去,要揭下那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這張臉她早就瞧著生厭了,不知是何緣由妖君重華一直帶著,想必也是為了這個凡人女子。
妖君重華的功夫比雲起高了豈止一倍。早從她的起勢,看出她的意圖,還未等她摸到那人皮面具,就賞了她一個巴掌。
啪嗒一聲,真是響亮。
雲起愣愣的摀住臉。紅腫一片的臉頰,真是楚楚可憐。
「有本事你就再打啊,把我的臉毀了才更好呢,看那烏龜王八蛋們有哪個還肯拿神物息壤,換我這無顏女。」
息壤?蘇亂錦暗自留心。這的確是亂羽日思夜想的東西,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用處,卻偶爾聽見亂羽自言自語這些字樣,盤古幡,神農鼎,息壤,弱水,女媧石……
這次來給她端薏米粥的可不是尋常店小二,而是胖滾滾的齊老闆。齊老闆端來,便陪著笑臉下去了,也不敢逗留。
蘇亂錦咀嚼著軟嫩爽口的薏米,一邊思量著,春三娘雖然也對她說起過亂羽的往事,卻也知道的不太詳盡。莫非真和妖族有什麼牽扯?
雲起姑娘一拍桌子,終究還是氣不過走了。
妖君重華又抿了幾口茶,似乎有些食不知味的。瞧了蘇亂錦一眼,看她神色如常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這才撂了茶杯,把齊掌櫃叫了過來,囑咐了兩句。也跟著走了。
等妖君重華也走了,整個富春樓方才還被塞得滿滿噹噹的爭搶位置,如今就只剩下蘇亂錦一個人了。蘇亂錦連著吞了兩碗半的薏米粥,這才停了下來。齊老闆親自上來收拾的碗筷,連帶著把妖君重華留下的那壺茶也拿了下去。
「齊老闆,方才那個女子是誰啊?」
齊老闆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與蘇亂錦說:「姑娘是剛來忘川城自然不熟悉,雲起姑娘和妖君一樣都是金眼碧蛇系出名門,不僅人長得好看而且頗有慧根,修行幾萬年就法力不俗了。萬年之前,妖族叛亂的時候就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過也是個可憐人,多好的姑娘指給君上了,本來是件好事兒,萬年前君上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愛上一個沒影兒的上神,你說妖神有別豈能成事兒啊,後來那上神死了,君上又不愛紅顏愛藍顏了,這雲起姑娘更是被冷落了許久……好好一個意氣風發才貌出眾的姑娘,變得嗜酒如命憔悴如斯啊……」
蘇亂錦接著問道:「那嫁給龜族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
齊老闆見蘇亂錦起了疑心,這才覺得自己話多了,忙支支吾吾的說:「姑娘別再問了,再問下去小老兒的命就該保不住了……什麼龜族啊,我一個小小的客棧老闆哪能知道這麼許多事兒呢?姑娘還是早些回房歇著去吧,別讓妖……咳咳,亂羽掌櫃回來擔心姑娘了。」
蘇亂錦見齊老闆的神色,就知道再磨蹭也問不出什麼來了,這才作罷。上樓的時候因為心思重,腳步也略沉了些,踩得樓梯咯噔噔的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