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亂錦回到房間裡好一陣子無聊,把地板上的三十二塊磚都挨個數了一遍,對著茶杯敲敲打打,實在沒意思透了這才撲到軟軟的被縟之上打了個滾。心裡埋怨亂羽掌櫃,把她一個人丟在客棧裡,閒得都要長毛了。
這滾來滾去的,一件晶瑩剔透的玉環掉了出來。
這不是亂羽給她的那個什麼什麼秘籍之類的麼。這陣子東跑西跑的,倒是全然忘記看了,此時閒來無事,不如照著上面的修煉,想必自是有益處的。
慢慢把手放在那玉環上,感受它溫潤的觸感,手指尖上溢出螢火一般綠色的光澤,彷彿打開寶藏的密碼,一筆一劃的小篆字體流光般的浮現在玉環的上空。
蘇亂錦眯上眼,只用心感受著。這些小篆的字體如活了一般圍繞著蘇亂錦飛舞起來,一時急,一時緩,似有韻律一般微妙。蘇亂錦的腦中越來越清明,像是有甘泉流淌過心間一般,焦躁,浮躁,鬱悶,所有不安都被漸漸撫平了。
原本亂七八糟的趴著的姿勢,也不自覺的變成端端正正的盤腿。手如蓮花,拇指扣著食指,經脈貫通,跟隨著腦中浮現的字句喃喃自語,感受著那一股暖流漸漸熟悉和好控制,用意念操縱著慢慢流淌過每一個秘籍中所指示的穴道和靜脈,身體的每一處都被滋潤過一樣,暖融融的。
一個週期之後回到丹田之中,感覺這股力量比以前還強大了一些。蘇亂進彷彿嘗到了甜頭一樣,忘了疲倦,吟著咒語又走了一個週期,周圍寂靜無聲,她卻能聽到暖爐裡火花跳躍,炭火爆破的細碎聲音,能透過厚重的窗櫺聽到外面滿天飄雪那落地悄然的微妙之聲,她的感官被無限的擴大了。
比起這細細碎碎的聲音,客棧裡老闆和店小二的談話聲就聽得更為清楚了。
店小二似乎在擦桌子,粗糙的破布與梨花木的桌椅摩擦的聲音,她甚至感受得到那紋理間飽和的水漬。那店小二擦著擦著,彷彿氣不過一般哼了一聲,把抹布氣呼呼的往桌子上一扔,跨坐在凳子上和齊老闆說話:「你瞧著咱麼多好的生意,就是今天早上那個人一來鬧,現在一個敢進咱們家店的人都沒了。」
齊老闆還在不慌不忙的打算盤,噼裡啪啦的。
「咱們門口全是斷手斷腳的,幾十個人被嘩嘩的全撕得跟破布一樣,雪下得這麼大都掩不去那股子腥氣,叫旁人怎麼來吃東西啊,恐怕還沒走到咱們門口就先把上一頓的飯吐出來了。」
「那人是誰啊?怎麼動手這麼狠辣,忘川城下,那可是妖君眼皮子底下啊,居然還有這麼囂張的人。」
「是啊,妖君眼皮子底下,還敢這麼囂張的人還能有誰呢?」齊老闆輕咳一聲,又撥了幾下算盤說道:「你小子得了閒別老坐著嚼舌根子,我花了好幾兩銀子請你來,是請你來幹活的,去去,在把那邊掃掃。」
店小二被催促了幾聲,也就起身幹活去了。
齊老闆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多事之秋啊……」
蘇亂錦蹙了蹙眉,放大的感官又慢慢縮回來,凝聚成一股清氣縈繞在丹田之中。食指和拇指相扣的地方漸漸鬆開,她長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妖君的眼皮子底下,能夠這麼囂張的還能有誰呢?
自然是妖君自己。
亂羽掌櫃雖然常和妖界的人打交道,但又怎麼會是手握重軍君臨天下的妖君呢?
反觀這幾日,亂羽掌櫃不僅穿著改變了許多,就連說話語氣性格也都有不少的變化,狠毒,霸道,決絕。但是那一張臉,卻又是她無比熟悉的。那眼角眉梢的溫情,又如何作假呢。
他意氣風發肆意瀟灑的揮劍指著夜疏時調笑著說:「你這鯰魚精,抓了老子的美人意欲何往!」的神情……
他破了她臉上的法術瞧見露出來那一半燒傷嚴重的臉頰,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那細緻溫柔的神態,那種心疼又怎麼做的了假……
他在雪夜裡將她抱在懷裡,溫暖的氣息包裹著她,大氅上的絨毛掃過臉頰,他輕笑的將她摟的更緊一些,心臟穩健的跳動著,那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蘇亂錦的腦袋有點混亂,恨不得猛捶自己腦袋一下,才能清醒過來。
亂羽掌櫃說過,世間的易容之法五花八門,但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玩意,上不得檯面。而他為鬼畫皮為妖織骨的法子,乃是天上地下第一家的秘法,只有改動一個人的魂魄才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面貌,那是極為耗費法力的,旁人很難學會,而他也輕易不用。
如果眼前這個亂羽是假的?他又是用什麼法子變出一張那麼真實的面孔呢?
蘇亂錦捏緊了拳頭,蒙著臉蜷縮在被縟中。
只是對他稍微忤逆的人便如門口那堆人肉漿糊一般,死無全屍。她要怎麼做才能不打草驚蛇……
芙蓉閣外,店小二端著一碗粥敲了敲門。
「小姐,掌櫃的讓小的來給您送午飯呢。」
蘇亂錦屏起呼吸,輕手輕腳的跳到衣櫃後面,並不做聲,卻全神貫注的注意著門口。
門口那個店小二踱了幾步,猜想蘇亂錦是睡午覺了,輕手輕腳的推開門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就要離開。蘇亂錦憋氣憋得難受,實在憋不住了,猛的一呼吸。那店小二便立刻察覺,眼睛掃到衣櫃這裡。
蘇亂錦這才施施然走出去。臉也不紅心也不跳的散漫的說道:「多謝你們家掌櫃了,如果有什麼水果一會也給我上一盤來。」
那店小二低著頭,應了一聲就出去了。關上門的那一刻,那一雙貪婪的眼睛又在蘇亂錦身上掃了一遍,看的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蘇亂錦明白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她這一身凡人氣。
若是不想個法子出來,她只要一呼吸就能被人看出來是個脆弱的凡人,這忘川城裡隨便哪個妖怪都恨不得把她烤了吃了。
翠魂石?當時蘇玲不就是操作著這塊石頭改了她身上的氣味,讓她冒充了沉錦上神麼。
還好那塊石頭還在蘇亂錦身上,翠綠如墨的石頭,光亮剔透,不似凡物。蘇亂錦將自己的那一股真氣慢慢輸入其中,只覺得石沉大海,失了掌控一般。
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蘇亂錦折騰了好一陣子,弄的滿頭大汗,卻還是沒摸到竅門。翠魂石還是那樣雖然好看卻死氣沉沉。
倘若蘇玲在這裡就好了。
蘇亂錦又跳上床去,翻出來玉環。左手拿著玉環,右手拿著翠魂石。一邊運氣一邊研究,孜孜不倦,不肯罷休。二十多遍的運氣,她搜腸刮肚的把所有真氣都輸給了翠魂石,可那石頭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蘇亂錦心煩氣躁,運氣的時候岔了經脈,一口血氣翻湧而來。
眉頭一皺,一口血嘔了出來,滴落在翠魂石上。
翠魂石的翠綠光芒大震,一股清和的元氣從那石頭裡透了出來,正是剛才她自己的真氣,順著握著翠魂石的右手經脈,逆流而上,如一股暖流一般拂過她已經枯竭乾涸的經脈氣穴。遊走一週之後,回歸到丹田之中的真氣彷彿更加醇厚了。蘇亂錦不由得心上一喜。
樓梯上店小二的腳步聲漸漸響起,是來送剛才吩咐的水果的。蘇亂錦靈機一動,準備再用這店小二試上一試。
蘇亂錦先是閉上眼睛,擴散靈識,仔細觀摩了這店小二氣息,而後又把真氣輸送進翠魂石,潛心模仿起來。只是一盞茶的功夫,蘇亂錦再睜眼時,氣度已然改變,眼眸中精光大震。
那店小二等的不耐煩了,不知道她又玩什麼花樣,推開門就進來了。蘇亂錦就躲在門後,並沒有刻意的屏起呼吸,但是那店小二顯然並沒有發現,放下了水果,搖搖頭就走了。嘴裡還碎碎唸著,人呢?人去哪兒了?真是奇怪啊?
成功了。蘇亂錦喜不自勝,等那店小二走了之後,就樂呵呵的撿起一個蘋果大口咬了一口。真是暢快啊。
把翠魂石貼身放好,穩了穩心神,確定靈氣能一直循環反覆的在身體和翠魂石上自由流轉,自己身上的人氣已經難以察覺了,這才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萬里冰封,千山暮雪。
屋子裡暖和,窗子上全是呵氣。她用手擦了擦這才清晰了些。
忘川城位於妖界中心,是這窮山惡水,十萬大山中唯一平坦又壯觀的城池。被高低起伏的群山拱繞著,古老的城牆歷盡風霜,極為古樸。城池裡規劃整齊,小而精緻,宛如一盤棋局。
大片大片的雪花,如飛舞的蝴蝶。
窗戶朝著的方向是背光的一面,下面有一條窄小的巷子,巷子裡鮮少有人,地上平平整整的,沒有人的腳印。就算有人經過,這樣大的雪,不消一會也能把腳步掩蓋住。
忽然。一道紅光從巷子口掠過。
那不是上午那個叫雲起的姑娘麼,落花一樣的衣裙,在白茫茫一片的風雪中尤其妖豔,裙角紛飛,衣袂翩翩。蘇亂錦想起她今天和「掌櫃的」爭吵時說到。「她叫你掌櫃的?真是肉眼凡胎,不如讓我幫她一把……」這話裡有話,頗值得推敲,看來雲起知道的甚多,並且與「亂羽掌櫃」不合,說不定……說不定願意幫她。
蘇亂錦未及多想,立刻打開了窗戶,縱身一躍。跳入這風雪之中,也是那一身桃花瀲灩一般的紅衣,只是比起雲起那一身,更顯溫婉柔和。這風雪冷的刺骨,蘇亂錦衣衫單薄,不禁打了個哆嗦抱緊了身子,更是仔細的運氣真氣,抵禦寒氣。
巷子裡的雪沒過了腳脖子,蘇亂錦的跑起來,帶起白色的飛雪,如煙如霧紛紛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