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少年,隱約看起來很是挺拔,穿著隨意的灰藍色的長袍,衣襟處縫有如意花紋。他與蘇亂錦異口同聲的叫道「是你!」那表情又是驚又是喜,雙手攥緊了拳頭,十指都掐進了肉裡,彷彿在提醒自己眼前這畫面的真實性。
一半清秀容顏,一半黑如焦炭。但那眼眸中的清澈一如三年前。六丫頭!她居然還活著,在那場鋪天蓋地的大火中,她居然活著。這三年來,他上天入地找遍了大江南北的每一個角落,他不斷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但三年的時光何其漫長,每日每夜他不停的找,不停的找,時間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樣一直在他的心口上剜過。他差點就要放棄了!
可如今,她就在他眼前。這樣的真實!這樣的觸手可及!
「看他那眼神,誒呦,真叫人起雞皮疙瘩。喂,蘇亂錦,你到底是不是他剛死的親娘啊!」阿瑟撇著嘴滿不在乎的拿著蘇亂錦打趣。
蘇亂錦一惱怒,端起粉拳,捶了阿瑟一下。
「我的確見過他,不過是在屏風幻境裡!」
阿瑟親眼見過蘇玲實戰屏風幻境的詭秘功夫,亂羽三人輕鬆躲進了屏風裡,避開了妖君重華的搜查。後來又與泱泱成了鄰居,這才知道蘇玲那一手不過發揮了三成功力。真正的屏風幻境,詭秘莫測,千奇百怪,變化萬千。一扇山水圖,就是整個長江三峽,連樵夫船家都能一一變幻出來。
但萬變不離其宗,說到底不過是個幻覺,倘若這幻覺成真人了,那還真能有點蹊蹺!阿瑟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道士服的少年。
他就是朱濂,湘王朱柏的養子朱濂。湘王府大劫之後,他對朝廷爭鬥徹底厭倦了,辭官之後歸隱山林,又想起湘王當時吩咐了要他們往北尋找岐山,如今正拜在岐山門下空淨峰上,是瑞字輩的一名小道士。
「六丫頭,你還活著!」朱濂往前走了兩步,顫巍巍的伸手想摸摸蘇亂錦那半邊坑坑窪窪的醜陋右臉。當初嚴重的燒傷早已結痂剝落,長成說不出是烏黑還是赤紅的顏色。
不知是不是蘇亂錦眼花了,那個劍眉星目少年居然在一瞬間淚光閃爍。
蘇亂錦瞪著那伸過來的一隻手,男人的骨骼,倒是挺好看的,指甲都修的圓潤,指腹的地方有硬硬的厚繭,看起來他的生活環境養尊處優,但卻是個武藝不錯的人。
好看歸好看,這隻手畢竟還是一隻男人的手!臉蛋這種地方能是隨便摸的麼!!!即使是已經毀容的無顏女,蘇亂錦堅信自己尊嚴尚存,輕薄什麼的都必須堅決反抗!杜絕!!
她皺著眉,往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跡的躲在了阿瑟的身後。
「你不認識我?」他顯然有點受打擊,伸在半空中的手尷尬的又縮了回來,背在身後。
蘇亂錦皺著眉頭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全他的名字,朱什麼來著。挺好一個人,在她迷路的時候給她找了份差事,後來還帶她去買了很多糕點甜食,說話有點悶,卻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啊對他還有個年糕似的妹妹,寶貝的跟什麼似的!
朱什麼來著……出了屏風幻境她就突然忘了他的名字,還問過亂羽來著,亂羽胡亂說了個朱八戒。
「朱……朱公子?」啊對,蘇亂錦暗道自己果然是絕頂聰明的人,逢人叫公子總是沒錯的,然後笑呵呵繼續說:「你怎麼成了小道士了?」
朱濂臉色略帶迷惑,公子?六丫頭何時叫過他公子?
「我是你哥哥!」
阿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打岔道:「我看你們倆是不是都認錯人了?」
蘇亂錦和朱濂都狐疑的看看對方,半響沒說話,氣氛變得有些怪。阿瑟依舊不慌不忙的把兩件道服扯了出來,抱緊懷裡。
「我說兄台,既然是場誤會,那大家各就各位,該幹什麼幹什麼,你現在出門去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朱濂依舊不肯放棄。步步緊逼的說出許多童年往事,逼迫蘇亂錦回憶。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喜歡去掏四姨娘房裡的那株老槐樹上的蜂巢,又一次還摔斷了腿,跑也跑不動,所有一起玩的小夥伴都被你嚇到,一哄而散,各自躲避蜜蜂叮咬,只有我一直背著你,我們兩個都被咬了滿身……」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荷塘裡養了一隻蝌蚪,最後越長越醜變成了癩蛤蟆,被大哥二哥笑話,白天扯著嗓子不講理的和他們吵得天翻地覆,晚上卻跑來跟我哭,說它怎麼這麼醜呢。我第二天就幫你養了一池塘的紅鯉魚……」
說實在,這種聲嘶力竭的活並不適合沉穩的朱濂。還是妖媚豔麗的妖君重華做起來更讓人唸唸不忘。
這些故事也許很感人,很溫馨,但故事畢竟是故事啊!
蘇亂錦感覺不到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不喜歡被當成另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是法力通天的上神沉錦,即使那個人是豔冠蘇城才傾天下的六郡主。
「還有那枚蓮花綴的玉珮,天賜寶玉,獨此一枚,晶瑩剔透,溫軟潤滑。再經由大師的手藝,精心雕琢,匠心獨運,那原本是我要用來……」
朱濂說著到裡,突然喉嚨一哽。別誤會,他雖然情緒不穩定,但也不至於哽咽的語不成句,實在是眼前這把曜紫魚鱗寶刀貼的太近了,那刀刃上的森森寒意,透骨冰冷。
「廢話太多了,你丫的是不是存心拖延時間,讓你的師父師兄們趕得及來收拾我們倆。」
蘇亂錦此時卻有點不尋常。怔了怔,從懷裡拿出一個玉珮。正是她一直戴在身上,在屏風幻境裡還被蘇玲附身的小偷盜走的那枚。
「是不是這個……」不自覺的蘇亂錦的聲音有點顫抖。
阿瑟又一次無奈的鬆了刀子,擺著一張臭臉看這兩個人。這是再演有緣千里來相會麼!!!在這種分秒必爭,危機重重的妖界天敵牛鼻子老道的眼皮子底下,這兩個人居然在磨磨唧唧的說起青梅竹馬那些事兒!!
帶上蘇亂錦果然是個錯誤!!
尼瑪,各種拖後腿,有木有!
阿瑟拿起道袍,故意哼了一聲,要出門去。卻眼見得外面道觀的門口,多出了幾個人影,為首的那個功力不錯。
「躲起來!」朱濂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立刻不由分說的把阿瑟和蘇亂錦塞進了兩個箱子,並且在箱子上貼上符咒,消散妖氣,掩蓋蹤跡。
這箱子又小又擠的,被人硬塞進來當然不好受,阿瑟曜紫寶刀在手,自信不會輸給門口那幾個人。但一想到拖後腿的蘇亂錦頓時喪氣了,她好像沒什麼把握蘇亂錦在這過程中能毫髮無傷,並且不成為人質。
暫且靜觀其變,委屈一陣子吧。
「瑞濂師弟,你雲遊回來了?」
「稟告師兄,我也剛回空淨峰。諸位師兄這都是去哪了,怎麼這副疲憊樣子?」
「方才細腰峰上冒出來兩個妖法高深的妖怪!」
朱濂一聽兩個妖怪,不自覺眉毛一皺。
「一男一女,行走如飛,摘葉傷人,就連師父也不是對手,我們追了大半天,竟然讓他們跑進禁地去了!誒,師父說禁地裡各種秘法機關,九死一生,任他們法力如何高強,也無濟於事。師父他老人家堅持要守在門口,打發我們幾個先回來了!」
一聽說一男一女,朱濂這才放心了。說了幾句寒暄的話,這幾個師兄弟也就各自回屋打坐休息去了。
朱濂關上門,在門口貼上一道隔音符,又貼了幾道別的防禦,困氣的符咒,這才把箱子打開。
「一男一女,那肯定是亂羽掌櫃和春三娘啊!禁地是什麼地方?」
春三娘說訂金裡除了三百珠,還有一個消息,這消息卻只說給亂羽聽了,阿瑟和蘇亂錦都不知道。
「他們果然是你們的同夥!」
「什麼同不同夥的!咱們幾個可不是來打家劫舍的!再說,你剛剛已經幫過我們了,現在已經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了,你也算我們的同夥!」
朱濂低頭不語。
阿瑟乾脆扯過蘇亂錦手裡的玉珮,擲在朱濂胸前,說道:「就憑這玉珮,帶我們去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