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惺惺作態!蘇亂錦覺得她的全身冷透了,她的心像是一塊冰柱子一樣,那讓人窒息的冷意席捲了她的全身,可如今她連顫慄的勇氣都沒有。她靠著亂羽的身體,那熟悉的心臟跳動,那熟悉的粗淺呼吸,此時此刻卻如洪水猛獸一般。
沉錦上神復活,蘇亂錦死。亂羽,你從頭到尾就打定這樣的主意麼!
「亂羽,我們回三合鎮好不好!」蘇亂錦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艱難的扯出一絲難看到極點的笑容,在黑暗中半是央求,半是輕顫的問他。
亂羽現在亂的很,他的腦袋裡一邊是沉錦上神冷漠又淡然的微笑,一邊是蘇亂錦全然依賴的神情,幾百萬年的點點滴滴和這三年的朝夕相處,讓他簡直要精神分裂了。
亂羽的胸口,突然一陣潮濕,衣襟被蘇亂錦的眼淚打濕了。只有他一個人聽見了,蘇亂錦壓得更低更低的嗓音,她哽嚥著說:「沉錦上神可以活幾百萬年,可是我只有一百年,亂羽可不可以讓蘇亂錦活一百年,不然五十年也好,不不,我不貪心,二十年……二十年好不好。」
亂羽的心動搖了。但此時春三娘將那兩顆藥丸扔在地上,話音又起:「亂羽,倘若你此時不狠下心來,蘇亂錦要是死在鬼界,她的魂魄也許不到十二個時辰就會散去投胎,到時候你蘇亂錦保不住,連沉錦上神也給丟了!」
亂羽渾身一震。耳邊突然響起妖君重華的聲音,他神情寥落的說:「她至死都只信你一人。她說,這世間有一人,即便他怒我怨我不理我,也絕不會丟下我不顧的。」他摟著蘇亂錦的兩隻手顫慄起來。
蘇亂錦此刻心如明鏡。
恨亂羽如此狠心,連二十年都不肯給她。又嘆自己的痴心妄想,三年的感情又怎麼敵得過他和沉錦上百萬年的深情厚誼呢!
「亂羽,蘇亂錦喜歡你。」蘇亂錦趴在亂羽的耳朵旁邊,輕聲說。亂羽聽的一怔,蘇亂錦趁機咬上他的耳朵,咬得直到嘴裡有鐵屑般的血腥味,這才猛的推開亂羽,在地上摸索著撿起一粒蠟丸,一口吞下。
春三娘喊道:「她吞下的是傾國傾城。」
傾國傾城,忘卻在三合鎮上的所有記憶,從此以後,世界上便沒有蘇亂錦這個人了。如此甚好!
蘇亂錦磕磕絆絆的一頭衝向前面,亂羽伸手去抓,沒想到竟然抓了個空。春三娘也用藤蔓去纏,卻被蘇亂錦身上一股神秘的力量擋開,所有藤蔓都畏懼似的盤旋不前。
在這裡,亂羽的狐火都被壓抑的施展不出來。但眾人卻詫異的發現,蘇亂錦的身上溢出綠色的光芒,像是霧氣一般緩緩照亮了她。
她只想盡快逃離這裡,一路上跑的不管不顧,完全沒有看路,而這墓室的那頭,相接的居然是一條邪氣滿溢暗潮翻湧著的黑河。
「撲通」
蘇亂錦也不知道是心灰意冷縱身跳下的,還是一不小心失足跌下去的。那滔天的黑暗潮水一個七八丈高的巨浪拍打過來,就把蘇亂錦捲入水底,綠色的微光漸漸被黑暗吞噬。
阿瑟心急道:「這怎麼會突然有條河呢!難道是,真正的忘川!」
妖界的都城叫忘川,但那裡終年飄雪,並沒有一條標誌性的河流,忘川這個名字是從鬼界借來的。聽說忘川是這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根本深不見底,無論仙妖神魔只要墮入忘川之中,一定會被腐蝕的連靈魂都不剩的,簡直就是魂飛魄散!
亂羽眼睛一紅,未及多想也跟著蘇亂錦跳了下去。他循著那道微弱的綠光,在水中像梭子一樣遊走。黑潮暗湧翻騰,在水中捲起一個巨大的漩渦,那綠色的微光也被捲入漩渦之中一點一點的被帶入水底,亂羽也一個翻身,鑽了過去。
春三娘的藤蔓一碰到那黑水就立刻枯萎凋謝,急的團團轉也無計可施。朱濂倒是沉重穩重些,不斷用身上的小物件往黑暗中扔,聽見水聲就提起十二分精神戒備,扔了許多個零零散散的東西,這才聽見一聲悶響。他小心的摸索過去,竟是找到了一艘船,大喜過望,喊著阿瑟和春三娘過來幫忙。
這黑暗中行船極為不易,何況這河水中暗流湧動,大小漩渦不斷。朱濂把手伸進黑水之中感受著水流方向,然後春三娘掌舵,劃到了亂羽和蘇亂錦附近,阿瑟施展百面孔雀的絕技,一下變出十六個分身,她們頭手相接,搭成人梯,深入水底。
「亂羽!亂羽!抓著我的手!」
黑暗水流奔湧咆哮,亂羽只覺得耳邊被水壓的轟轟直響,鼻腔裡嘴巴裡都是一股惡臭,像是被腥臭的水藻塞滿了一樣。他彷彿陷入一片絕望之中,幾百萬年從未有過的疲憊之感,若不是那綠色的微光就在眼前,提醒著他不能睡去不能睡去,他恐怕也要支持不住了。
金摺扇猛的刺入他的大腿,疼痛使亂羽更加清醒。而且周圍全是他的血,他的妖力範圍內,那種束縛感小了許多,他操縱著自己的血像是蠶絲一樣纏上蘇亂錦,然後慢慢把她從水底往上拉,明明只是很短的距離,可是亂羽卻覺得他的法力幾乎被掏空!
蘇亂錦早已昏迷了,她的身體在這水中顯得格外的冰冷和虛弱,但還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
亂羽親吻著蘇亂錦的嘴唇,一點一點的撬開她的貝齒,把氣渡給她。蘇亂錦飛舞在水中的發絲掃過亂羽的臉,竟然是異常的柔軟。她的呼吸好像更平穩了一些,但依舊昏迷不醒。亂羽心中有愧,面對昏迷的蘇亂錦甚至有些僥倖的鬆了一口氣,他害怕蘇亂錦再張口說出什麼話來,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痛徹心扉!
「拉住我的手!」阿瑟在中水拚命的把手遞過去。
百面孔雀族的秘術施展起來,極其耗費精神,能這樣瞬間變身成十六個,而且個個首尾相連,成猴子撈月狀的深入水底,簡直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阿瑟完全是咬著牙後根,消耗著生命的源泉來完成的,她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反上來的血腥氣了,她的內臟都因為這強烈的妖力擠壓收傷了。
亂羽抓住阿瑟的手,無言的感激。
倘若她不是那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爽女子,倘若她顧慮自身安危,那亂羽和蘇亂錦一定會在這暗河中雙雙殉情而死。
還好接應的及時!船上的朱濂和春三娘頓時鬆了一口氣!
還沒來得及開心,這黑水的流向突然天翻地覆的變化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底下攪動一般,這黑水一波一波的翻捲而來,大有傾吞天地的氣勢,這一葉扁舟在浪湧之間顛簸流轉,阿瑟在這樣的顛簸之下,難以聚精會神,秘術當即就破了。
十六個分身化成水泡,亂羽抓著的那只是手消失了,頓時成了無根的浮萍,又被一個大浪拍打過來,人昏昏沉沉的沉像水底。
朱濂一個沒有站穩,從船板上跌落入水裡,立刻被一個東西纏繞起來。難道是亂羽的血引來了什麼怪物?
「這水中有海妖!」朱濂嗆了一口水,邊咳嗽邊喊道,提醒春三娘和阿瑟小心提防。他反手把一張引雷符貼在海妖黏膩光滑的身上,那也不知是尾巴還是章魚觸手一樣的東西,比水桶還要粗上一倍,上面有光滑的鱗片,摸上去的感覺有點像是墓室的牆壁!也是那種奇怪的褶皺紋路!
「海什麼海啊!肯定是個妖獸,亂羽亂羽!你在哪兒!」阿瑟緊緊的扒著船,向黑水裡張望,可是那綠色的微光和亂羽彷彿完全消失一樣,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