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註意過,第一印象通常都是錯的……
我真希望能夠告訴你,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對歐拉夫伯爵的第一印像也是錯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註意過,第一印象通常都是錯的。譬如說,你第一次看某幅畫時,可能一點也不喜歡,看久了之後卻愈看愈滿意。還有,你第一次吃意大利哥根索拉藍奶酪的時候,可能會覺得味道太重了,然而,隨著年紀愈來愈大之後,你可能除了哥根索拉藍奶酪之外,其他什麼也不想吃了。桑妮剛出生的時候,克勞斯一點也不喜歡她,但是當她六個星期大的時候,這兩個小傢伙卻變得非常親密。你最初對許多事情的想法,後來的確可能會改變。
就是因為第一印象總是這樣,所以我真希望能夠告訴你,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對歐拉夫伯爵的第一印像也是錯的。然而,他們的第一印象,比如歐拉夫伯爵是一個可怕的人,還有他的房子是令人沮喪的豬舍,這些卻都是千真萬確的。到歐拉夫伯爵家的最初幾天,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試著想讓自己感覺回到了家,但是一點用也沒有。雖然歐拉夫伯爵的房子還挺大的,但這三個孩子卻被塞進一個骯髒的房間,而且房裡只有一張小床。奧薇特和克勞斯輪流睡床,也就是說,每隔一天,他們就有一個人可以睡在床上,但另一個人就得睡木頭地板。不過,床墊實在是太凹凸不平了,所以睡在床上或地板上哪一個更舒服還很難說。為了幫桑妮做一張床,奧薇特把掛在房間裡唯一一扇窗戶上的那面佈滿灰塵的窗簾拿下來,折成一個墊子,大小剛好適合桑妮。然而,破窗戶上少了窗簾,每天早晨陽光就直接從外面射進來,孩子們只好很早起床,哀傷地過一整天。他們沒有衣櫃,只好用一個原本裝冰箱的大紙箱來替代,三個孩子的衣服全部疊成一堆放在裡面。他們也沒有玩具、書和其他可以玩的東西,歐拉夫伯爵只給他們一小堆石頭。斑駁的牆上唯一的裝飾是一幅又大又醜的畫,上頭畫著一隻眼睛,就是歐拉夫伯爵的腳踝上和房子裡到處都有的那隻眼睛。
不過孩子們知道,我相信你也知道,如果相處的人有趣又善良,那麼即使身處全世界最糟的環境中,也是可以忍受的。但是歐拉夫伯爵既不有趣,也不善良;他刻薄、脾氣不好,而且身上有股怪味道。唯一一件關於他的好事是,他不常出現。孩子們早上起床,從裝冰箱的箱子裡拿出衣服穿上??,再走到廚房去找歐拉夫伯爵留給他們的紙條。白天他幾乎都待在外頭,不到晚上是不會出現的。要不然就是在高塔上,那兒是不許孩子們上去的。他留給孩子們的紙條通常都是交代一些討厭的工作,譬如油漆後陽台或修理窗戶,最後他不是籤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畫一隻眼睛。
有一天早上,他在紙條上寫道:「今晚演出前,我劇團的團員會來吃晚飯。他們會在七點鐘抵達,在這之前要準備好十人份的晚餐。去買食物,弄好,放好餐具,招待晚餐,結束後清理桌子,離我們遠一點。」最後又畫了那隻眼睛。紙條下放了一點錢給他們買東西。
每天早上,歐拉夫伯爵都會在爐子上留一鍋爛燕麥粥給他們。如今,奧薇特和克勞斯看著紙條,吃著早餐,沮喪地看著彼此。
「我們又不知道怎麼做飯。」克勞斯說。
「對啊!」奧薇特說,「我知道怎麼修理窗戶,也會清理煙囪,因為這些事情還算有趣。可是除了烤吐司之外,我什麼菜也不會做。」
「而且你有時候還會把吐司烤焦。」克勞斯說。他們兩個都笑了,因為他們都記得,有一次兩個人起得很早,想為父母親做一份特別的早餐。結果奧薇特把吐司烤焦了,父母親聞到燒焦味,跑下樓來看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們看到奧薇特和克勞斯絕望地盯著一片片燒成黑色的吐司時,笑了半天。最後還是父母親幫全家人做了薄煎餅。
「真希望他們在這兒。」奧薇特說,不用多作解釋也知道她指的是父母親,「他們絕不會讓我們待在這種可怕的地方。」
「如果他們在這兒,」克勞斯提高了聲調,愈來愈激動地說,「我們就不必跟歐拉夫伯爵一起住了。奧薇特,我討厭這裡!我討厭這棟房子!我討厭我們的房間!我討厭做這些雜事!而且我也討厭歐拉夫伯爵!」
「我跟你一樣。」奧薇特說。克勞斯看著他的姐姐,覺得鬆了一口氣。有時候你說討厭什麼東西,如果有人同意你的想法,你就會覺得舒服一點。「克勞斯,我討厭我們現在的生活,每一件事都討厭。」她說,「可是我們還是得打起精神。」他們的父親總是這麼說,意思是「讓自己高興一點」。
「你說得對。」克勞斯說,「可是歐拉夫伯爵就是會讓人感到洩氣,實在叫人很難打起精神。」
「喲比!」桑妮用湯匙敲著桌子,叫了起來。奧薇特和克勞斯停止了談話,再一次拿出紙條來看。
「說不定我們可以找一本食譜,研究一下怎麼做菜。」克勞斯說,「弄一道簡單的菜應該不難的。」
他們花了幾分鐘翻開廚房裡的櫥櫃,可是沒看到什麼食譜。
「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奧薇特說,「我們從來沒在這棟房子裡看到過任何一本書。」
「我知道。」克勞斯喪氣地說,「我好想讀書啊。我們一定得趕快出去找個圖書館。」
「不過不是今天。」奧薇特說,「今天我們必須做出十人份的飯。」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了。奧薇特和克勞斯緊張地看著彼此。
「究竟有誰會來拜訪歐拉夫伯爵呢?」奧薇特詫異地說。
「說不定是來找我們的。」克勞斯說,可是他並不抱什麼希望,因為自從父母親去世之後,他們的朋友大都不見了。沒有人打電話,也沒有人寫信來,當然也沒有人來看他們,這讓他們感到非常孤單。當然,你我都不會這樣對待朋友,不過在現實的人生當中,這卻是個可悲的事實。有時候當一個人失去他所愛的人時,朋友們反而會避不見面,即使這個時候人是最需要朋友的。
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慢吞吞地走到大門口,從門上的洞往外看,門洞的位置正好在那隻眼睛上。結果他們很高興地看到斯特勞斯法官,她也正往門洞裡瞧。他們把門打開。
「斯特勞斯法官!」奧薇特大叫,「看到您真好。」她本來還想說:「請進來吧!」可是她又想到,斯特勞斯法官可能不會想進到這昏暗骯髒的屋子裡。
「真抱歉我沒有早點來拜訪,」斯特勞斯法官說,孩子們笨拙地杵在門口,「我想來看看你們住得怎麼樣了,不過我在最高法院的工作正好碰上了一件棘手的案子,所以一直很忙。」
「是什麼樣的案子?」克勞斯問。因為太久沒有讀書了,克勞斯很渴望能吸收新的資訊。
「我不能說太多,」斯特勞斯法官說,「因為這是職務上的事情。我只能說這是一樁惡意的欺詐,有人盜用別人的信用卡。」
「哇哦!」桑妮大叫,雖然她不可能聽得懂,不過她的意思似乎是:「多有趣啊!」
斯特勞斯法官微笑著對桑妮說:「哇哦!」她彎下身來摸摸桑妮的頭,桑妮抓起斯特勞斯法官的手來輕輕地咬著。
「這表示她喜歡你。」奧薇特解釋,「如果她不喜歡你,或當你要幫她洗澡的時候,她就會咬得很用力。」
「我懂了。」斯特勞斯法官說,「你們過得怎麼樣呢?有沒有需要什麼?」
孩子們看著彼此,想著他們需要的所有東西。例如,他們需要另一張床和給桑妮用的嬰兒床,幫房間的窗戶加上窗簾,還有取代紙箱的衣櫥。不過他們最需要的,當然就是不要和歐拉夫伯爵有任何關係。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和父母在一起,住在他們真正的家裡。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想著這些問題,悶悶不樂地盯著地板看。最後,克勞斯說話了。
「我們可不可以藉一本食譜?」他說,「歐拉夫伯爵要我們幫他的劇團團員準備今天晚上的晚餐,可是我們在屋子裡怎麼也找不到食譜。」
「我的天啊!」斯特勞斯法官說,「要求幾個孩子替整個劇團做晚餐似乎太過分了。」
「歐拉夫伯爵給我們很多工作做。」奧薇特說。她的意思其實是:「歐拉夫伯爵是個邪惡的傢伙。」只不過她說得比較厚道。
「好吧,你們何不到我家來,」斯特勞斯法官說,「然後找一本你們喜歡的食譜?」
孩子們同意了。他們跟著斯特勞斯法官來到隔壁她那棟漂亮的房子。她帶他們穿過一道充滿花香的高雅走廊,來到一個很大的房間裡。當他們看到房間裡的東西時,簡直高興得快要昏倒了,尤其是克勞斯。
這個房間就像是一座圖書館。它是一間私人圖書室,裡面放了斯特勞斯法官的很多藏書。每面牆上都有一櫃又一櫃的書,從地板直達天花板,房間中央也有好幾個書櫃。唯一一個沒有放書的角落,放了幾把看起來很舒服的大椅子,還有一張木桌子,上頭掛了幾盞燈,是絕佳的讀書位子。雖然不像他們父母的圖書室那麼大,卻依然很舒適。波特萊爾家的孩子簡直興奮得要發抖了。
「天啊!」奧薇特說,「這個圖書室真是太棒了!」
「謝謝!」斯特勞斯法官說,「我收藏書已經有好多年了,而且我對自己的收藏感到十分驕傲。只要你們小心翻閱,我歡迎你們隨時來看書。食譜在那邊的書架上,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啊?」
「好啊!」奧薇特說,「如果您不介意,我以後是不是可以來看您那些跟機械工程有關的書?我對發明東西很有興趣。」
「我想找跟狼有關的書,」克勞斯說,「我最近對北美洲的野生動物很感興趣。」
「書書!」桑妮大叫。她的意思是說:「別忘了幫我拿有圖畫的書。」
斯特勞斯法官笑了。「年輕人對書有興趣真是太好了。」她說,「不過我想,我們是不是要先去找找食譜呢?」
孩子們完全同意。大約花了半個小時,他們翻閱了幾本斯特勞斯法官推薦的食譜。說真的,三個孤兒對於能夠走出歐拉夫伯爵家,來到這個舒適的圖書室,真感到十分興奮,實在無法集中註意力在做菜這件事情上。不過最後,克勞斯還是找到了一道聽起來挺可口,而且也很容易做的菜餚。
「你們聽聽看,」他說,「這裡有一道意大利通心麵。我們只要把大蒜、橄欖、醃續隨子、鳀魚、碎荷蘭芹和番茄放在鍋裡面煎一煎,然後煮一些意大利麵加在一起,就可以了。」
「聽起來很容易。」奧薇特也同意了。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互相看看。也許,有了仁慈的斯特勞斯法官和她的圖書室,孩子們也可以為自己創造愉快的生活,就像為歐拉夫伯爵準備意大利通心麵一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