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悲慘的開始·05

  三個孩子走過了肉店區、花市和雕塑區,最後到達了銀行區,並在「凱旋金融噴泉」前停下來,伸手去接了幾口清涼的水來喝。

  除非你非常、非常幸運,否則你一定經歷過讓你哭泣的事情。所以除非你非常、非常幸運,否則你一定知道,好好地哭一場總是可以讓人好過一點,雖然情況可能一點也沒有好轉。波特萊爾家的孤兒所經歷的正是這樣,經過了一整夜的哭泣之後,他們第二天起床時,感覺到肩上的重擔減輕了。三個孩子當然知道他們的處境還是一樣可怕,但他們想,或許可以做點什麼來改變現狀。

  今天早上,歐拉夫伯爵在紙條上面寫著要他們到後院去劈柴。奧薇特和克勞斯一面用斧頭把木頭劈成一小塊一小塊,一面討論著可能的行動計劃,桑妮也咬著一小塊木頭在發呆。

  「很顯然,」克勞斯用手輕輕摸著歐拉夫伯爵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說,「我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我寧願到街上去碰碰運氣,也不想繼續住在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誰知道在街上會碰到什麼倒霉事?」奧薇特指出,「這裡至少還有一片屋頂。」

  「我真希望現在就能用爸媽留給我們的錢,而不用等到你長大,」克勞斯說,「這樣我們就可以買一棟城堡,住在裡面,門口有荷槍的警衛巡邏,以防歐拉夫伯爵和他的同夥接近。」

  「我會有一間很大的發明工作室,」奧薇特渴望地說,她揮動斧頭,把一塊木頭劈成兩半,「裡面有很多齒輪、滑輪和電線,以及一台精巧的電腦。」

  「我會有一間大圖書室,」克勞斯說,「就跟斯特勞斯法官的圖書室一樣舒適,但是要更大一點。」

  「咬咬!」桑妮大叫,意思好像是:「我要有很多東西可以咬咬!」

  「不過這時候,」奧薇特說,「我們必須先想辦法度過眼下的困境。」

  「說不定斯特勞斯法官可以領養我們,」克勞斯說,「她說歡迎我們隨時去她家。」

  「可是她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去拜訪她,用她的圖書室,」奧薇特說,「並不是說我們可以住在她家。」

  「也許跟她說明我們的狀況,她就會同意領養我們。」克勞斯滿懷希望地說。然而當奧薇特看著他時,她看出克勞斯也知道這是沒有希望的。領養是一項重大的決定,不可能衝動行事。我相信你偶爾也會希望自己是由別人撫養,而不是由現在的那兩個人,不過你心裡一定明白,這種機會非常渺茫。

  「我想我們應該去找波先生,」奧薇特說,「他把我們送到這裡的時候說過,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去銀行找他。」

  「可是我們並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克勞斯說,「我們只是有一點怨言。」他想到那天在布萊尼海灘上,是波先生給他們帶來了可怕的消息。雖然火災的發生不是波先生的錯,可是克勞斯不願意去見波先生,因為害怕會聽到更多的壞消息。

  「我想不出還可以找誰,」奧薇特說,「波先生負責我們的事,而且我相信,如果他知道歐拉夫伯爵有多可怕,一定會馬上把我們帶走的。」

  克勞斯想像著波先生開車來這裡,然後接他們到別的地方,心裡又燃起一絲希望。到哪裡都比這裡好。「好吧!」他說,「我們把這些木柴劈完就去銀行。」

  這個計劃鼓舞了波特萊爾家的孩子,他們揮動斧頭的速度出奇得快,沒多久就劈好了木柴,準備出發到銀行去。他們記得歐拉夫伯爵說他有市區地圖,但是他們找遍了整棟房子,什麼也沒找到,因此他們判斷,地圖肯定在高塔裡,但是他們不能上那裡去。因此,在毫無方向的情況下,波特萊爾家的孩子決定直接到城裡的銀行區去,希望能找到波先生。

  三個孩子走過了肉店區、花市和雕塑區,最後到達了銀行區,並在「凱旋金融噴泉」前停下來,伸手去接了幾口清涼的水來喝。銀行區有好幾條大街,兩旁都是高聳的大理石建築,裡面全是銀行。他們一家一家詢問是否有位波先生,先去「財務信託銀行」,然後是「信用儲蓄貸款銀行」,接著再到「實用財政中心」。終於,實用財政中心的一名服務人員說,她知道波先生是在「莫特瑞財務管理中心」工作,公司就在街尾。這棟建築物的外表方方正正,不是很顯眼,但是三名孤兒一進到裡面,就被大廳裡喧鬧、繁忙的人群給嚇到了。最後,他們問一位穿著制服的警衛,是否可以幫忙找波先生,他就帶著他們來到一間沒有窗戶,卻有很多檔案櫃的大辦公室裡。

  「哈囉。怎麼啦?」波先生用迷惑的語氣問。他正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桌子上放了一堆打好字的文件,看起來很重要但很無聊;還有一個小相框,裡面正是波太太和那兩個野男孩;三部電話圍在相框周圍,上面還有來電顯示在亮著。「請進來。」

  「謝謝!」克勞斯說,並走上前和波先生握手。孩子們分別坐在三張舒適的大椅子上。

  波先生正要開口說話,但他先往白手帕上咳嗽了幾下。「我今天很忙,」他終於說出話來,「所以沒有太多時間陪你們聊。下次你們到附近來的時候,先打個電話給我,這樣我才能挪出時間帶你們去吃午餐。」

  「那真是太好了。」奧薇特說,「很對不起,我們沒有先通知您,不過因為是緊急狀況,所以我們就自己找來了。」

  「歐拉夫伯爵是個瘋子,」克勞斯直截了當地說,「我們不能跟他住在一起。」

  「他打克勞斯耳光,你看他的淤青。」奧薇特說。不過,就在她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一部電話刺耳地響了。「對不起。」波先生說著接起電話。「我是波,」他對著話筒說,「什麼?是的,是的,是,是,哦不,是的,謝謝!」他掛斷電話,茫然地看著波特萊爾三姐弟,好像忘了他們在這兒似的。

  「哦,抱歉,」波先生說,「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哦對!歐拉夫伯爵,很抱歉你們對他的第一印像不太好。」

  「他只給我們一張床。」克勞斯說。

  「他還叫我們做很多辛苦的雜事。」

  「他喝很多酒。」

  「抱歉!」波先生說,另一部電話響了。「我是波,」他說,「七,七,七,七,六點五,七。不客氣。」他掛斷電話,很快在紙上記下一些東西,然後抬起頭看著他們。「對不起,」他說,「你們說歐拉夫伯爵怎麼樣?叫你們做家務聽起來不是太糟。」

  「他還叫我們孤兒。」

  「他有很多可怕的朋友。」

  「他總是在跟我們要錢。」

  「波波。」(這是桑妮發出的聲音。)

  波先生伸出手來製止,表示他聽夠了。「孩子們,孩子們,」他說,「你們必須花一點時間來適應這個新家,你們也不過才住了幾天而已。」

  「夠長了,我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壞人。」克勞斯說。

  波先生看著這三個孩子,嘆了一口氣。他的臉看起來很仁慈,可是彷彿不太相信他們說的話。「你們知道他正在『扮演雙親的角色』嗎?」

  奧薇特和桑妮看著克勞斯,他是三個孩子裡面書讀得最多,最有可能知道「扮演雙親的角色」是什麼意思。「辦家家酒嗎?」他問。或許這只是一場家家酒,波先生不久就會帶他們離開。

  波先生搖搖頭。「歐拉夫伯爵等於是你們合法的雙親了,」他說,「你們現在是在他的照顧之下,他可以用他認為適當的方式來撫養你們。我很遺憾你們的父母親可能沒有叫你們做過家務;或你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喝酒;或者你們更喜歡父母親的朋友,勝過歐拉夫伯爵的朋友。但是這些你們都必須習慣,因為他正是在『扮演雙親的角色』。懂嗎?」

  「可是他打我弟弟!」奧薇特說,「您看他的臉!」

  奧薇特說話的時候,波先生正好把手伸進口袋裡去拿手帕,然後遮住嘴,一直、一直、一直咳嗽。他咳??得很大聲,奧薇特不確定他到底聽到她說的話沒有。

  「不管他做了什麼,」波先生一面說著,一面看著一張紙,並用筆圈起一個數字,「他只不過是在扮演雙親的角色,我也不能怎麼樣。我和銀行會好好保管你們的錢,但是不方便干涉歐拉夫伯爵的教養方式。好了,我也不想催促你們離開,但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孩子們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波先生抬起頭來,清清他的喉嚨。「催促,」他說,「意思就是——」

  「意思就是您不能幫我們。」奧薇特幫他把話說完,她因為生氣和失望而渾身發抖。此時另外一部電話又響了,她站起來走出去,後面跟著抱著桑妮的克勞斯。他們邁步走出銀行,站在街頭,不知該何去何從。

  「現在該怎麼辦?」克勞斯悲傷地問。

  奧薇特仰望天空,她真希望能發明一種東西,可以帶他們遠離這個地方。「有點晚了,」她說,「我們最好先回去,明天再想想別的辦法。說不定我們可以去找斯特勞斯法官。」

  「你不是說她不會幫我們的忙?」克勞斯說。

  「不是幫忙,」奧薇特說,「是書。」

  當一個人還年輕的時候,就學會分辨「真實」和「比喻」的不同,將會有很大的幫助。如果一件事「真實」地發生了,那它就是真的發生了;而如果是「比喻」,那就只是感覺好像它發生了。舉例來說,如果你「真實」地因為快樂而雀躍,就表示你是真的整個人像麻雀一樣跳到空中;而如果你是用雀躍來「比喻」快樂,那就表示你快樂得好像要跳起來,但是並沒有真的跳起來。

  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走回歐拉夫伯爵家附近,然後在斯特勞斯法官家前面停了下來。斯特勞斯法官請他們進到屋內,讓他們從圖書室裡挑選自己喜歡看的書。奧薇特選了好幾本機械發明方面的書,克勞斯選了一些關於野狼的書,桑妮則找到一本裡面有許多牙齒圖片的書。然後他們回到家,擠在一張床上,快樂而專心地閱讀。從比喻的角度來說,他們從歐拉夫伯爵和悲慘的經歷中逃脫出來了。但這不是真實的逃脫,因為他們還住在這棟房子裡,而且還必須繼續承受歐拉夫伯爵以他的方式「扮演雙親的角色」。然而,通過閱讀自己喜歡的書,他們彷彿遠離了困境,彷彿逃脫了。當然,以他們的情況來說,「彷彿」逃脫還不夠,但是,經歷了疲倦而無望的一整天??之後,他們必須這樣做。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讀著他們的書,心裡希望這「彷彿」的逃脫,可以很快就變成「真實」的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