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可怕的爬蟲屋·06

  當殭屍第一次出現在阿爾卑斯山下小漁村的雪地裡時……

  村裡面的長者用堅固的橡木蓋起路障,卻讓殭屍一路給咬開來……

  惡劣的環境會讓原本快樂的事情也變得很糟。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看電影《雪地裡的殭屍》的情況就是如此。整個下午,三個孩子都坐在爬蟲屋裡擔心著,斯特凡諾就在一旁嘲笑地看著他們,而蒙叔叔則渾然不覺地在一旁碎碎念——渾然不覺是指他「沒有意識到斯特凡諾就是歐拉夫伯爵,因此他們都面臨極大的危險」。到了傍晚時,三個孩子也沒有想看電影的心情。蒙叔叔的吉普車太小了,塞不進他自己、斯特凡諾和三個孤兒,所以克勞斯和奧薇特擠一個座位,可憐的桑妮就坐在斯特凡諾骯髒的膝蓋上。然而,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太失魂落魄了,根本沒有註意到這樣很不舒服。

  到了電影院,三個孩子坐成一排,蒙叔叔在最旁邊,斯特凡諾坐中間,抓起爆米花猛往嘴裡塞。孩子們太焦慮了,吃不下零食,心裡一直想著斯特凡諾會有什麼陰謀,完全沒辦法好好欣賞這部好電影。

  當殭屍第一次出現在阿爾卑斯山下小漁村的雪地裡時,奧薇特正在想斯特凡諾會用什麼方法,在沒有船票的情況下登上「興旺號」,跟著他們到秘魯去;當村裡面的長者用堅固的橡木蓋起路障,卻讓殭屍一路給咬開來時,克勞斯正擔心著,斯特凡諾提到的「意外」究竟是什麼;當擠牛奶的女孩格塔和殭屍們做起朋友,並請求他們不要再吃村民時,桑妮(當然她還太小,不清楚孤兒們的處境)正在想辦法要拆穿斯特凡諾的陰謀,不管那是什麼。在電影的最後一幕,殭屍和村民一起慶祝勞動節,但波特萊爾家的三個孩子太緊張害怕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回家的路上,蒙叔叔想要跟坐在後座沉默又擔憂的孩子們講講話,但他們幾乎沒有回答,所以後來他也不說話了。

  當吉普車在蛇形籬笆前停下來時,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急忙下車,沒跟一臉疑惑的監護人說晚安,就直接走進大門。他們心情沉重地爬上樓梯,走回自己的房間,卻在門前捨不得分開。

  「我們可以整晚都待在同一個房間嗎?」克勞斯怯生生地問奧薇特,「昨晚我感覺好像被關在監獄裡,獨自一個人在擔心。」

  「我也是,」奧薇特承認,「既然我們睡不著,乾脆在同一個地方睡不著。」

  「提郭。」桑妮也同意,並跟著姐姐、哥哥走進奧薇特的房間。奧薇特看著臥室,想起不久前剛住進來時自己興奮的心情。現在,看得見蛇形籬笆的大窗戶只讓人感到沮喪,而不是鼓舞;釘在牆上的空白大紙,也不會讓她覺得方便,而似乎只在提醒她自己有多焦慮。

  「我看你還沒有任何發明,」克勞斯輕輕地說,「我也沒有看任何書。歐拉夫伯爵在附近,簡直就是對想像力的一大扼殺。」

  「倒也不一定,」奧薇特指出,「我們和他住在一起時,你為了拆穿他的陰謀,看了所有婚姻法的書;而我為了阻止他,也發明出爪鉤。」

  「不過,目前的情況是,」克勞斯悶悶不樂地說,「我們根本不知道歐拉夫伯爵在想什麼。如果我們不知道他的陰謀,又如何能想出辦法呢?」

  「那我們就設法搞清楚吧。」奧薇特說,意思是「仔細地討論,直到他們完全了解」。

  「自稱是斯特凡諾的歐拉夫伯爵用偽裝的身份來到這個家,明顯是想要得到波特萊爾家的財產。」奧薇特首先分析道。

  「還有,」克勞斯接下去說,「一旦他得到財產,就會想辦法殺掉我們。」

  「塔度。」桑妮表情嚴肅但口齒不清地說,意思可能是:「所以我們現在處於非常不利的境地。」

  「無論如何,」奧薇特說,「如果他傷害我們,就沒有辦法得到我們的財產,所以上次他才會想要娶我。」

  「幸好他沒有成功,」克勞斯一邊發抖,一邊說,「要不然歐拉夫伯爵就成了我的姐夫。不過他這次不是想要娶你。他提到了什麼『意、外』。」

  「還有『一個很難查出犯罪行為的地方』,」奧薇特想起歐拉夫伯爵說過的話,補充道,「那一定是指秘魯。但斯特凡諾不能去秘魯,蒙叔叔已經將他的船票給撕了。」

  「篤格!」桑妮發出尖叫,是那種沮喪的泛泛叫聲,並用她小小的拳頭敲打地板。「泛泛」在這裡是指「因為想不到有什麼話好說」,而桑妮不是唯一這樣的人。當然,奧薇特和克勞斯年齡大了些,不能說什麼「篤格」,但他們希望自己可以。他們希望能猜出歐拉夫伯爵的陰謀。他們希望自己的處境不像現在這樣詭異與無助。他們希望自己的年齡夠小,只會尖叫「篤格!」,並用小小的拳頭敲打地板。當然,最重要的,他們希望父母還活著,三姐弟還安全地住在他們誕生的地方。

  就如同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強烈希望自己的處境會不一樣,我也希望能為你改變一下故事裡的環境。即使我現在坐在這裡,離歐拉夫伯爵遠遠的,再安全不過,但我還是幾乎寫不出任何字來。或許你最好現在就將這本書合上,再也不要看接下來的恐怖故事。你可以想像,如果你願意的話,一個小時後,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突然想出斯特凡諾在打什麼主意,並且救了蒙叔叔的性命。你可以想像那畫面,警車閃著亮燈、鳴著警笛,來到蒙叔叔的家。警察逮住歐拉夫伯爵,並把他送進監獄,讓他在那裡度過餘生。即使事實並非如此,但你還是可以假設,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從此幸福快樂地和蒙叔叔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天。或者,最好的情況是,你可以幻想波特萊爾夫婦根本沒有遇害,可怕的大火、歐拉夫伯爵,以及蒙叔叔,還有一連串的倒霉事,只不過是一場夢,是想像力的產物。

  但這不是一個快樂的故事,我只能悲傷地告訴你,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整個晚上就這樣木然地坐在奧薇特的房間裡——在這裡「木然」是指「不說話」,而不是「像木頭一樣笨」。如果有人在早晨太陽升起時,偷偷看進臥室的窗戶,就會看見三個孩子在床上縮成一團,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裡滿是憂慮的神情。但沒有人看進窗戶,倒是有人在敲門,很大聲的四下,好像用什麼東西把門釘起來似的。

  孩子們眨眨眼,彼此看了一下。「是誰?」克勞斯喊道,聲音因為沈默太久而嘶啞。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扭開門把。門慢慢地打開。門後面站著斯特凡諾,他的衣服皺巴巴的,眼睛卻比以前還要亮。

  「早啊,」他說,「我們該出發去秘魯了。吉普車只坐得下三個孤兒和我自己,所以你們動作得快點。」

  「我們昨天已經告訴過你,你不能去了。」奧薇特說,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她感覺的要勇敢。

  「是你們的蒙叔叔不能去。」斯特凡諾說,額頭上有些地方微微揚起,那是他以前長眉毛的地方。

  「別傻了,」克勞斯說,「蒙叔叔是不會錯過這次探險的。」

  「你們自己去問他!」斯特凡諾說,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在他臉上看到了似曾相識的表情。斯特凡諾的嘴巴幾乎沒怎麼張開,眼睛閃閃發亮,好像他剛講了個笑話似的:「你們何不自己去問他?他在下面的爬蟲屋裡。」

  「我們會去問他。」奧薇特說,「蒙叔叔不會讓你單獨帶我們去秘魯的。」她從床上站起身來,牽著弟弟、妹妹的手,很快地走過斯特凡諾的身旁。他正站在門口,不自然地嘻嘻笑著。「我們會問他。」奧薇特又說了一遍。當孩子們走出房間時,斯特凡諾對著他們微微鞠了個躬。

  走廊出奇地安靜,有如骷髏頭的眼窩一般空洞。「蒙叔叔?」奧薇特在走廊一端喊著,沒有人答應。

  除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整棟房子靜得出奇,好像已經荒廢多年似的。「蒙叔叔?」克勞斯在樓梯邊喊著。他們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奧薇特踮起腳尖,把爬蟲屋的大門打開。有好一會兒,孤兒們怔怔地朝房間裡看,陽光透過玻璃天花板和牆照進屋裡,詭異的藍色光線讓他們看得出神。在微弱的光線下,他們只能看見各種爬蟲的輪廓,在它們的籠子裡或睡或蠕動,或是蜷曲成黑壓壓的一團。

  孩子們穿過爬蟲屋,他們的腳步聲在發出微光的牆壁間迴盪著。他們走向爬蟲屋的盡頭,蒙叔叔的圖書室就在前方。即使這黑暗的房間感覺神秘而陌生,但那神秘讓人安心,那陌生讓人覺得安全。他們想起蒙叔叔的保證:如果他們花時間了解爬行動物的真正習性,在爬蟲屋裡,他們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然而,你和我都會想到,蒙叔叔的保證充滿了戲劇反諷。如今,在這個一大早仍感覺陰暗的爬蟲屋裡,反諷就要開花結果了,意思是說「他們就要知道結果了」。當三個孩子來到書架前,他們看見前面角落裡蜷縮著一大團模糊的東西。克勞斯緊張地打開一盞檯燈,好讓他們看得清楚些。那團模糊的東西是蒙叔叔!他的嘴微微張開,好像受到了驚嚇;他的眼睛瞪得好大,但好像沒有看到孩子們;他的臉總是紅通通的,此刻卻非常非常慘白。在他的左眼下面有兩個小洞,好像是蛇的兩根尖牙留下的痕跡。

  「低模孫?」桑妮叫了出來,扯了扯蒙叔叔的褲腳。蒙叔叔動也不動。他保證過的,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在爬蟲屋裡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更大的傷害卻降臨在蒙叔叔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