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可怕的爬蟲屋·08

  如果這不是意外,

  就一定是有人故意這樣做的。

  很明顯,你們三個孩子不會殺他,

  而另一個在這房子裡的人就是斯特凡諾了。

  吉普車轟轟隆隆地開在前頭,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疲憊地走回蒙叔叔的房子。他們的鼻腔裡充滿辣根醬的味道,心裡非常沮喪。被人證明自己是錯的很讓人氣餒,尤其明明你是對的,而真正錯的人卻有法子證明你是錯的、他才是對的。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除掉刺青的,」克勞斯倔強地跟正對著手帕咳嗽的波先生說,「但他真的是歐拉夫伯爵。」

  「克勞斯,」波先生停止咳嗽,說,「這樣真的很累人,一直不斷重複同樣的話題。我們剛剛已經看過斯特凡諾光滑無瑕的腳踝了。『光滑無瑕』是指……」

  「我們知道『光滑無瑕』的意思,」看著從蒙叔叔的吉普車走下來的斯特凡諾急匆匆地走進房子,克勞斯說,「就是指『沒有刺青』。但他真的是歐拉夫伯爵,您為什麼看不出來?」

  「我看到的是,」波先生說,「呈現在我眼前的事實。我看到一個沒有眉毛、留著鬍子、沒有刺青的人,而他不是歐拉夫伯爵。不管怎樣,即使這個斯特凡諾真的想要對你們不利,你們也不用害怕。蒙哥馬利博士死掉的消息的確讓人震驚,但我們不會就這樣將你們和你們的財產交給他的助手。奇怪,這個人怎麼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

  克勞斯看著他的姐妹,嘆了一口氣。他們明白,跟蛇形籬笆爭論都比跟已經打定主意的波先生爭論要容易得多。奧薇特正想再一次跟他理論,卻聽到有人在他們身後按汽車喇叭。波特萊爾三姐弟和波先生走到一旁,讓靠近的車輛先行通過。那是一輛灰色小車,駕駛者非常瘦。小車在房子前面停下來,那個人走下車來,他很高,穿著一件白色外套。

  「有什麼事嗎?」波先生喊道,這時他和孩子們已走了過來。

  「我是盧卡風醫生,」高瘦的男人舉起粗壯的手,指著自己說,「我接到電話,說這裡發生了和蛇有關的可怕意外。」

  「你已經來了?」波先生問,「但斯特凡諾應該還來不及打電話呀,更何況你還要開車過來。」

  「我相信速度是處理緊急事件的關鍵,你說是不是?」盧卡風醫生說,「如果要解剖驗屍,就應該趕快進行。」

  「當然,當然。」波先生回答,「我只是太驚訝了。」

  「屍體在哪裡?」盧卡風醫生邊問邊朝房門走去。

  「斯特凡諾會告訴你。」波先生說著打開房門。斯特凡諾在走廊上等著,手裡拿著咖啡壺。

  「我要去煮咖啡,」他說,「有誰要喝?」

  「我來一杯好了,」盧卡風醫生說,「開工前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最棒了。」

  波先生皺起眉頭:「你不是應該先看看蒙哥馬利博士嗎?」

  「對呀,盧卡風醫生,」斯特凡諾說,「時間是處理緊急事件的關鍵,你說是不是?」

  「是,是,我想你是對的。」盧卡風醫生說。

  「可憐的蒙哥馬利博士在爬蟲屋裡。」斯特凡諾說,並用手指著波特萊爾三姐弟的監護人還躺著的地方,「請仔細檢查,然後你可以喝點咖啡。」

  「就照你的指示。」盧卡風醫生說著,用僵硬得有點奇怪的手打開爬蟲屋的門。斯特凡諾帶著波先生來到廚房,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悶悶不樂地跟在後面。當一個人感覺自己沒有用或幫不上忙時,可以用「感覺像是第五個輪子」來形容,因為不論是馬車或汽車,只要有四個輪子就夠了,沒有必要再裝第五個輪子。當斯特凡諾為大人們煮咖啡時,三個孩子坐在不久前他們第一次和蒙叔叔一起吃椰子蛋糕的那張餐桌前,感覺自己就像是某輛車的第五、第六和第七個輪子,而那輛車正往錯誤的方向——往霧港,往「興旺號」駛去。

  「我先前和盧卡風醫生通電話時,」斯特凡諾說,「跟他提過你的車發生了意外。他做完醫學檢驗後可以載你進城去請技工,我和孤兒們留在這裡。」

  「不,」克勞斯堅定地說,「我們一秒鐘也不願意和他單獨待在一起。」

  斯特凡諾為波先生倒了一杯咖啡,波先生對他回以微笑,然後嚴肅地看著克勞斯:「克勞斯,我知道你現在感到非常不安,但你對斯特凡諾一直很不禮貌,這實在不可原諒。快點跟他道歉。」

  「不要!」克勞斯大喊。

  「沒關係的,油先生。」斯特凡諾平靜地說,「孩子們對蒙哥馬利博士被謀殺的事感到很不安,所以我不期望他們會有最好的表現。」

  「謀殺?」奧薇特說。她轉向斯特凡諾,想讓自己看起來只是禮貌性的好奇,而不是憤怒,「你為什麼會說是謀殺,斯特凡諾?」

  斯特凡諾的臉色沉了下來,雙手緊握,看起來恨不得能將奧薇特的眼睛挖出來。「我說錯了。」他最後說。

  「那是當然。」波先生說,並啜了一口咖啡,「不過,孩子們可以跟盧卡風醫生和我一起離開,如果這樣能讓他們感覺好一點的話。」

  「我不確定他們是否坐得下,」斯特凡諾說,他的眼睛正閃閃發亮,「因為那輛車子很小。如果孤兒們願意的話,他們可以跟我一起坐吉普車,跟在你和盧卡風醫生的後面去找技工。」

  三名孤兒看著彼此,用力地思考。他們現在的處境看起來像是一場比賽,只不過這是一場有著極高風險的比賽。比賽的目標是,最後不要和斯特凡諾單獨在一起,因為一旦如此,他就會立刻帶他們登上「興旺號」。萬一他們真的和這麼一個貪婪、卑鄙的人單獨去秘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連想都不敢想。他們必須想辦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們的性命就取決於誰和誰搭同一輛車上,看起來好像很不可思議,但在我們的生命中,通常就是這些小細節在最後變得最重要。

  「要不要我們搭盧卡風醫生的車?」奧薇特小心地說,「讓波先生和斯特凡諾同車?」

  「為什麼?」波先生問。

  「我一直想看看醫生的車裡面是什麼樣子。」奧薇特說,雖然她知道這個理由很牽強。

  「對呀,我也是,」克勞斯說,「拜託,可不可以讓我們和盧卡風醫生搭同一輛車?」

  「恐怕不行。」盧卡風醫生在門口說,嚇了每個人一跳,「至少不是你們三個都上車。我已經將蒙哥馬利博士的屍體放進車子裡了,所以最多只能再坐進兩名乘客。」

  「你已經完成檢驗啦?」波先生問。

  「是的,初步完成,」盧卡風醫生說,「我必須把屍體帶回去做進一步的檢驗。不過,剛剛進行的解剖顯示,博士的死亡是因為被蛇咬。還有咖啡嗎?」

  「當然。」斯特凡諾回答,並倒給他一杯。

  「你怎麼知道?」奧薇特問醫生。

  「你什麼意思?」盧卡風醫生戲弄地說,「我知道還有咖啡,是因為我看到了。」

  「我想奧薇特的意思是,」波先生說,「你怎麼知道蒙哥馬利博士的死因是被蛇咬?」

  「在他的血管裡,我發現了『惡之樹眼鏡蛇』的毒液,那是世界上最毒的蛇之一。」

  「也就是說,這棟房子裡有條亂跑的毒蛇?」波先生問。

  「不,不,」盧卡風醫生說,「惡之樹眼鏡蛇現在安全地關在籠子裡。它一定是之前跑了出來,咬了蒙哥馬利博士,然後又把自己關進籠子裡。」

  「什麼?」奧薇特問,「這樣的推論實在太荒謬了。蛇是不可能自己開鎖的。」

  「或許有其他的蛇幫牠。」盧卡風醫生喝了一口咖啡,冷靜地說,「這裡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嗎?我沒吃早餐就急忙趕來這裡了。」

  「你的描述聽起來有點兒奇怪。」波先生說。他疑惑地看著盧卡風醫生,而盧卡風醫生正打開櫥櫃往裡看。

  「可怕的意外通常都很奇怪。」他回答。

  「這不可能是意外,」奧薇特說,「蒙叔叔是……」她突然停住,然後又道,「蒙叔叔曾經是世界上最受尊敬的爬蟲學家之一。他絕不會把毒蛇關在蛇能夠自己打開的籠子裡。」

  「如果這不是意外,」盧卡風醫生說,「就一定是有人故意這樣做的。很明顯,你們三個孩子不會殺他,而另一個在這房子裡的人就是斯特凡諾了。」

  「而我,」斯特凡諾很快地接下去說,「幾乎對蛇一無所知。我才來這裡工作兩天,根本沒時間學任何東西。」

  「這看起來的確像是意外。」波先生說,「很抱歉,孩子們,蒙哥馬利博士對你們來說似乎是很合適的監護人。」

  「不只如此,」奧薇特靜靜地說,「他是非常、非常合適的監護人。」

  「那是蒙叔叔的食物!」克勞斯突然大喊,他的臉因為生氣而扭曲。他指著從櫥櫃裡拿出罐頭的盧卡風醫生,「你不可以吃他的食物!」

  「我只是想吃點水蜜桃。」盧卡風醫生說。他用異常結實的手舉起一罐蒙叔叔昨天才買的水蜜桃罐頭。

  「請原諒,」波先生彬彬有禮地對盧卡風醫生說,「孩子們現在心情不好,我想你一定能夠諒解。奧薇特、克勞斯、桑妮,你們何不先離開一下?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談。很明顯,你們現在太激動了,不適合參加討論。現在,盧卡風醫生,讓我們好好想想,你可以載三個人,包括蒙哥馬利博士的屍體。而你,斯特凡諾,也可以載三個人。」

  「所以很簡單,」斯特凡諾說,「你和屍體坐盧卡風醫生的車,而我開車載三個孩子跟在你們後面。」

  「不要。」克勞斯堅定地說。

  「小朋友,」波先生也以堅定的語氣說,「你們三個請先離開。」

  「阿互!」桑妮尖叫,意思可能是:「不!」

  「我們會離開。」奧薇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克勞斯和桑妮一眼。她拉起弟弟、妹妹的手,半牽半拖地帶他們走出廚房。克勞斯和桑妮看著姐姐,發現她有些不一樣。她的臉看起來不再那麼憂傷,反而有種堅定的表情。她走得很快,好像有什麼事快來不及了。

  當然,你一定還記得,多年以後,克勞斯會躺在床上睡不著,心裡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叫住把斯特凡諾再一次帶進他們生命的那位出租車司機。但在這方面,奧薇特要比她弟弟幸運多了。因為她不像克勞斯,在認出斯特凡諾的那一刻,竟然讓最好的時機就這樣溜走了。

  奧薇特明白,在大人們不斷進行無聊的討論時,就是行動的最好時機。我不知道在多年以後,奧薇特回顧她的生命時,是否能夠安穩地睡著——對每一個波特萊爾家的孩子來說,生命中有太多悲慘的時刻,讓他們沒法安穩地睡覺——但奧薇特一直都對此有些自豪,那就是知道她和弟弟、妹妹應該離開廚房,到一個對他們更有利的地方。

  「我們在做什麼?」克勞斯問,「我們要去哪裡?」桑妮也疑惑地看著姐姐,但奧薇特只是搖搖頭,並且加快腳步,朝爬蟲屋的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