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鬼魅的大窗子·01

  位於山丘最頂端的這個小方盒子,

  不過只是這房子的一部分而已……

  孩子們凝視著他們的新家,

  感覺到這房子似乎正死命地抓住山丘不放。

  這兒是達摩克利斯碼頭,波待萊爾家的孤兒們正坐在他們的手提箱上。假如你對這三個孩子所知不多,而又正巧看到他們坐在碼頭邊,你可能會以為他們正準備開始一項刺激的冒險活動。畢竟,他們才剛乘坐「無常號」渡輪,橫渡了「斷腸湖」,準備投靠他們的約瑟芬姑媽。通常,這種情況將會帶來令人興奮的好時光。

  然而,你錯了。雖然波特萊爾家的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即將開始另一段刺激而又難忘的體驗,但絕不是你想像中的算命、套牛、騎野馬這類的好事。他們所要經歷的是另一種刺激而難忘的滋味,就好像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被狼人追逐到荊棘叢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的那種。如果你期待的是一個充滿好時光的愉快故事,那麼你恐怕是選錯書了,因為,在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悲慘晦暗的一生中,好時光總是如曇花一現,少之又少。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們的遭遇如此不幸,我幾乎不忍心寫出來。你如果不想看一個充滿悲劇和哀傷的故事,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因為波特萊爾家孤兒們的下一個悲慘故事,就要開始了。

  「看我帶了什麼給你們,」波先生說著拿出一個小紙袋,嘴巴笑得簡直快要從兩個耳朵裂開來了,「薄荷糖!」波先生是個銀行家,自從波特萊爾家孩子們的父母去世之後,他就負責處理他們所有的事務。波先生是個好心的人,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好心可能還不夠,尤其是當你還身負重任,必須讓孩子們遠離危險時。波先生打從孩子們一出生就認識他們了,卻永遠記不得他們對薄荷糖過敏。

  「謝謝您,波先生。」奧薇特伸手接過紙袋,看了一眼。就如同大部分十四歲的孩子一樣,奧薇特非常有禮貌,所以她並沒有說出,只要吃了薄荷糖,她馬上就會發蕁麻疹,後果就是「不出幾小時,全身便會長出又紅又癢的疹子」。況且,她的腦子幾乎完全被那些發明的點子給塞滿了,並沒有太注意波先生。所有認識奧薇特的人都知道,當她把頭髮用絲帶紮起來以免擋住視線的時候,就表示她的腦子裡正充滿了輪子、齒輪、槓桿,以及其他與發明有關的東西。而此刻,她正思考著如何改進「無常號」渡輪的引擎,使它的煙霧不再污染天空。

  「您真好。」排行老二的男孩克勞斯說。他對著波先生笑,腦子裡想的卻是,只要舔一口薄荷糖,他的舌頭馬上就會腫起來,無法說話。克勞斯摘下眼鏡,心裡只希望波先生帶給他的是一本書或是一份報紙。對克勞斯而言,閱讀有無法抗拒的魔力。八歲的時候,在一場生日宴會上,克勞斯知道自己有過敏症,馬上就把家裡關於過敏的書全都讀完了。甚至在四年之後,他還能夠說出造成他舌頭腫脹的化學成分。

  「過過!」桑妮尖聲叫起來。這個波特萊爾家最小的孩子還只是個嬰兒。就像很多嬰兒一樣,她總是說出讓人難以辨識的話來。「過過」的意思可能是:「我從來沒有吃過薄荷糖,因為我可能跟哥哥、姐姐一樣,也有過敏症!」不過,這也很難說,因為她的意思也可能是:「希望我可以咬一口薄荷糖,因為我喜歡用銳利的四顆門牙咬東西,但是我可不想過敏。」

  「你們可以在坐車到安惠賽太太家的路上吃。」波先生一邊說著,一邊往白手帕裡咳嗽。波先生總是一副傷風感冒的樣子,孩子們已經習慣聽他一面乾咳、一面氣喘吁籲地說話:「安惠賽太太說,她很抱歉不能到碼頭來跟你們會面,因為她很怕這裡。 」

  「她為什麼會怕碼頭呢?」克勞斯說著看看四周,只是些木頭堤防和帆船罷了。

  「她怕所有跟斷腸湖有關的東西,」波先生說,「不過她並沒有說明原因,也許和她丈夫的死有關。你們的約瑟芬姑媽——她其實不算是你們的姑媽,她是你們第二個表哥的小姨子,不過她希望你們叫她約瑟芬姑媽——你們的約瑟芬姑媽最近才死了丈夫,可能是在一場船難中淹死的。不過,問她為什麼成了遺孀可能不太禮貌。好了,我要把你們送上出租車了。」

  「那個詞兒是什麼意思?」奧薇特問。

  波先生看著奧薇特,揚起他的眉毛。「我真驚訝啊!奧薇特,」波先生說,「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應該知道出租車就是一種車子,只要你付錢,它就會把你載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好了,帶著你們的行李,我們要到路邊去。」

  「遺孀,」克勞斯在奧薇特的耳邊說,「就是寡婦。」

  「謝謝!」奧薇特小聲說,同時一手提起自己的行李,一手抱起桑妮。波先生揚起手中的白手帕,招來一輛出租車。一轉眼,出租車司機已經把他們的行李全裝進了後備廂,波先生也把孩子們塞進車子後座。

  「我要在這裡跟你們道別了,」波先生說,「銀行已經開始營業,如果我送你們過去,今天就別想做事了。替我問候你們的約瑟芬姑媽,告訴她我會定期和她保持聯繫。」波先生停了一下,往白手帕裡咳了咳,然後繼續說:「你們的約瑟芬姑媽對於家裡將有三個孩子感到有點兒焦慮,不過我跟她保證,你們三個都很懂規矩。你們要注意自己的言行,這一次我想不會有什麼差錯了。不過,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們可以打電話或傳真到銀行找我。」

  當波先生說到「這一次」的時候,別具深意地看了孩子們一眼,彷彿可憐的蒙叔叔的死是他們的錯似的。然而,孩子們對於即將和新的監護人會面感到無比焦慮,所以除了「再見」之外,實在無暇多說什麼。

  「再見。」奧薇特說著,把薄荷糖放進口袋裡。

  「再見。」克勞斯說完,回頭看了達摩克利斯碼頭一眼。

  「見見。」桑妮咬著安全帶環扣說。

  「再見了,」波先生說,「祝你們好運,我會盡可能想著你們。」

  波先生塞了一些錢給出租車司機,並向孩子們揮手道別。出租車駛離碼頭,開上了一條灰撲撲的鵝卵石道路。他們經過了一家雜貨舖,店門口擺著一桶桶檸檬和甜菜;一家看似正在裝修中的服裝店,叫做「瞧!合身!」;還有一家窗口掛著霓虹燈和氣球,外觀不堪入目的餐廳,叫做「焦慮小丑」。不過,更多的是連門都沒開的店家,窗戶和門口都封著木板或金屬格板。

  「這個城鎮好像不怎麼熱鬧,」克勞斯評論道,「我還希望我們能在這兒認識些朋友呢!」

  「現在是淡季,」出租車司機說,他是個瘦小的男人,嘴裡叼著一根細瘦的煙,從後視鏡中看著孩子們,「斷腸湖小鎮是度假勝地,天氣好的時候,這裡可熱鬧了。不過現在,這裡就像我早上輾過的那隻貓那樣,一副死樣子。要交新朋友啊,可得等到天氣好點兒嘍。說到天氣,赫門颶風可能會在這星期或最近幾天到達這裡,你們最好趁早在家裡準備點食物。」

  「湖裡也會有颶風嗎?」克勞斯問,「我以為颶風只會出現在靠海的地方。」

  「是個和斷腸湖一樣大的雨團,」司機說,「所以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說真格的,我還挺擔心你們住在山頂上的。暴風雨一旦來襲,想要一路開下山到城裡,可就難了。」

  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望向窗外,他們馬上就明白了司機說的「一路開下山」是什麼意思了。車子轉了最後一個彎,爬上了凹凸不平、又高又陡的山丘頂端,而城鎮已經遠在山腳下了。鵝卵石街道就像一條細長的灰蛇,蜿蜒環繞著房舍;斑斑點點像螞蟻似的熙攘人群,聚集在達摩克利斯碼頭的小廣場上。碼頭外,斷腸湖濃得像墨汁一般,深黑而無邊際的湖水,就像是龐然怪獸投下的巨大影子。孩子們神情恍惚地看著湖面好一會兒,彷彿被這龐大的景象震懾住了。

  「這個湖好大啊!」克勞斯說,「而且看起來很深。我可以理解為什麼約瑟芬姑媽會怕它了。」

  「住在山上的那位女士怕這個湖嗎?」出租車司機問。

  「別人是這麼告訴我們的。」奧薇特說。

  司機搖搖頭,把車子停下來:「如果她連這個湖都會怕,那我可就不知道她怎麼能夠忍受它了。」

  「您是什麼意思?」奧薇特問。

  「怎麼,你們沒來過這房子?」司機問。

  「沒有,從來沒來過,」克勞斯回答,「我們從來沒見過約瑟芬姑媽。」

  「好吧!如果你們的約瑟芬姑媽怕水,」司機說,「我還真搞不懂她怎麼會住在這個房子裡。」

  「您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克勞斯問。

  「你們自己看!」司機說著,走出車子。

  孩子們照著他的話往房子看過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方盒子般的屋子,有一片薄薄的白色門板,看起來似乎不比這輛出租車大多少。但是,當他們爬出車外,仔細再看的時候,他們發現,位於山丘最頂端的這個小方盒子,不過只是這房子的一部分而已,其他的部分——一大堆方盒子黏在一起,就像大冰塊似的——掛在四周,用長長的金屬樑柱抓住山丘,看起來就像是蜘蛛腳一般。孩子們凝視著他們的新家,感覺到這房子似乎正死命地抓住山丘不放。

  出租車司機拿出他們的行李,把他們帶到白色門板前面,然後一邊按著喇叭跟他們道別,一邊開下山去。白色門板打開了,發出輕輕的嘎吱聲,門後出現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頭上頂著一團白髮髻。

  「嗨!」女人開口了,笑得有點兒勉強,「我是你們的約瑟芬姑媽。」

  「嗨!」奧薇特小心地回應,走向他們的新監護人。克勞斯跟著向前,桑妮也跟在後面向前爬去。三個孩子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重量會壓垮了這棟房子。孤兒們開始覺得疑惑,既然這位女士這麼害怕斷腸湖,怎麼還敢住在看起來幾乎要掉進湖底深處的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