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鬼魅的大窗子·09

  奧薇特說:「我們需要那串鎖匙,

  我敢打賭,它們一定可以打開旁邊的鐵門,

  讓我們弄到一艘帆船。」

  「你是說,我們要偷一艘帆船?」克勞斯問。

  美國郵政總局有個座右銘——「冰風雪雨都不能使郵政服務癱瘓。」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論天氣有多麼惡劣,即使郵差很想待在屋子裡,享用一杯熱可可,但他還是必須整裝出門,幫你把郵件送達目的地。美國郵政總局不認為狂風暴雨可以阻止他們為人們服務。

  然而,波特萊爾家的孤兒們沮喪地發現,無常號渡輪並沒有這項服務。奧薇特、克勞斯和桑妮千辛萬苦地走下山來,暴風雨愈來愈強烈,似乎只想把這三個孩子攫起,丟進斷腸湖裡去。奧薇特和桑妮在房子倒塌之際,來不及帶走她們的外套,所以走下山丘時,三個孩子一路上輪流穿著克勞斯的外套。偶爾有一兩輛車子經過時,他們便趕快躲進泥濘的灌木叢中,以免碰上訕船長。等他們終於走到達摩克利斯碼頭時,早已凍得牙齒打戰,雙腳也冰得失去了知覺。所以,當他們看到無常號渡輪的售票口掛著「關閉」的牌子時,簡直再也無法忍受了。

  「關門了!」克勞斯絕望地哭叫起來,他提高嗓門,好讓聲音可以蓋過赫門颶風的聲音,「我們現在要怎麼去冰沉霜地洞啊?」

  「我們得等到它開門。」奧薇特回答。

  「可是暴風雨沒有過去,門是不會開的,」克勞斯說,「到那時,訕船長早就找到我們,把我們帶走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約瑟芬姑媽才行啊!」

  「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奧薇特顫抖著說,「地圖上說地洞在湖的對面,我們不能在這種天氣游泳過去。」

  「不不!」桑妮叫道,她的意思應該是:「而且我們也不可能繞著湖走過去。」

  「湖上一定還有別的船,」克勞斯說,「除了渡輪,還有汽艇,或是漁船,或是……」他愈說愈小聲,當他的眼神碰到了他姐妹們的眼神時,三個孤兒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或是帆船,」奧薇特替他說完,「訕船長的出租帆船,他說就在達摩克利斯碼頭。」

  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瑟縮在售票亭的雨篷下,往空寂的碼頭遠處望去,那裡有一個很高的大鐵門。大門上面掛著一塊招牌,上面寫了一些看不清楚的字;旁邊有一間簡陋的木屋,在大雨中看不太清楚,木屋的窗子裡卻有一點燈光。孩子們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走向訕船長的帆船出租店。

  「我們不能過去。」克勞斯說。

  「我們必須過去,」奧薇特說,「訕船長現在不在那兒,因為他不是在去約瑟芬姑媽家的路上,就是還在焦慮小丑餐廳。」

  「可是不論是誰在那兒,」克勞斯指著閃爍的燈光說,「他都不會讓我們租帆船的。」

  「屋裡的人並不知道我們是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奧薇特回答,「我們可以說我們是瓊斯家的孩子,想要出遊。」

  「在這種暴風雨天?」克勞斯回答,「他們不會相信的。」

  「他們會的。」奧薇特堅定地說,或者應該說,即使她不那麼確定,卻表現得很確定的樣子。她帶著弟弟妹妹往木屋走去。克勞斯把地圖冊放進胸口,而剛好輪到桑妮穿哥哥的外套,她用外套緊緊包住自己。很快,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就走到了招牌的下面,招牌上寫著「訕船長帆船出租——每艘船都是它自己的航程」。不過,這扇大鐵門是鎖著的,孩子們呆立在那兒,緊張得不知該不該走進旁邊的木屋。

  「我們去看看。」克勞斯指了指窗口,小聲說。不過,對他和桑妮來說,窗子太高了。奧薇特踮起腳尖往窗裡張望,然而,只消看一眼,她就知道他們別想租船了。

  木屋很小,只容得下一張小桌子和一盞小燈,搖曳的燈光就是那盞小燈發出來的。桌子旁,一個大塊頭在椅子上打呼嚕,一隻手裡拿著一個啤酒瓶,另一隻手上拿著一串鑰匙。每當這個大塊頭打呼嚕的時候,瓶子就抖一下,鑰匙也叮咚作響,而木屋的門也嘎吱嘎吱地一開一合。雖然這些聲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奧薇特並不害怕。令奧薇特害怕的是,你不知道這個大塊頭是男是女。在這個世界上,像這樣的人並不多,但是奧薇特知道有個人就是這個樣子。或許你已經忘了歐拉夫伯爵那些邪惡的同夥們,但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可不會忘記,他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些人可怕的模樣。那些人粗暴無禮又鬼鬼祟祟,而且對歐拉夫伯爵——或者,在這裡應該是訕船長——言聽計從,孩子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突然冒出來。而現在,在這個簡陋的小木屋裡,就冒出了這麼一個危險、奸詐又打呼嚕的傢伙。

  奧薇特的表情一定顯得十分失望,因為她看了窗裡一眼之後,克勞斯馬上就問:「怎麼了?我是說,除了赫門颶風,約瑟芬姑媽假裝死了,以及追著我們的訕船長之外,還有什麼?」

  「訕船長的一個同夥在屋子裡。」奧薇特說。

  「哪一個?」克勞斯問。

  「看起來不男不女的那個。」奧薇特回答。

  克勞斯不禁戰栗起來:「最恐怖的那一個。」

  「我不這麼覺得,」奧薇特說,「我覺得最恐怖的是禿頭。」

  「停呀!」桑妮叫著,她的意思可能是:「咱們以後再討論這個問題吧!」

  「他,或是她,看到你了嗎?」克勞斯問。

  「沒有,」奧薇特說,「他,或是她,在睡覺;可是他,或是她,手上拿著一串鑰匙。我們需要那串鑰匙,我敢打賭,它們一定可以打開木屋旁邊的鐵門,讓我們弄到一艘帆船。」

  「你是說,我們要偷一艘帆船?」克勞斯問。

  「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嗎?」奧薇特說。偷竊,不但很不禮貌,而且是犯法的。不過,某些不禮貌的行為,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是可以被寬恕的,偷竊也是一樣。比如,在博物館裡,如果你覺得某幅畫在自己的屋子裡可能看起來更好,於是把它拿走了,這就是不可原諒的;但是,如果你非常、非常飢餓,又沒有其他辦法拿到錢,於是你把畫拿回家,然後把牠吃掉,這可能就情有可原了。「我們必須盡快趕到冰沉霜地洞去,」奧薇特繼續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偷一艘帆船。」

  「這個我知道,」克勞斯說,「可是我們要怎麼拿到鑰匙呢?」

  「我也不知道。」奧薇特承認,「這個木屋的門吱吱嘎嘎的,我怕我們稍微打開一點,就會把他,或是她,吵醒。」

  「你可以從窗戶擠進去,」克勞斯說,「你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桑妮幫忙把風。」

  「桑妮,桑妮呢?」奧薇特緊張地問。

  奧薇特和克勞斯看到地上只剩下克勞斯的外套堆成一團。他們又看看碼頭的方向,可是在這個愈來愈黑暗的傍晚,只看到無常號渡輪的售票亭和泛著泡沫的湖水。

  「她不見了!」克勞斯叫了起來,奧薇特趕緊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讓他閉嘴,然後踮起腳尖往窗裡看。桑妮正側著身子,悄悄擠進木屋的門縫,這樣,不必把門打開,就可以溜進屋子裡。

  「她在裡面。」奧薇特喃喃自語。

  「在木屋裡?」克勞斯驚恐地喘息道,「天啊!我們得把她弄出來。」

  「她很慢、很慢地往那個人爬過去了。」奧薇特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我們答應過爸爸媽媽要照顧她,」克勞斯說,「我們不能讓她做這種事。」

  「她快要碰到鑰匙環了,」奧薇特屏息說,「她正要把鑰匙從那個人的手上拿下來。」

  「別再告訴我了,」克勞斯說,此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別再跟我講發生什麼事了。」

  「她拿到鑰匙了,」奧薇特說,「她把鑰匙環咬在牙齒上,正往門口爬過來。她正要擠出來。」

  「她成功了!」克勞斯驚訝地說。桑妮得意洋洋地往哥哥、姐姐這邊爬過來,嘴裡咬著鑰匙。「奧薇特!她成功了!」克勞斯說著抱緊了桑妮。天空「轟隆」一聲,傳來了雷聲。

  奧薇特微笑著看著桑妮,可是當她再次往木屋裡看去的時候,笑容立刻不見了。雷聲把歐拉夫伯爵的同夥吵醒了。那個人看到自己原來拿著鑰匙的手現在空空如也,又看到地板上桑妮留下的水印,接著往窗口看,正好跟奧薇特四目相對。

  「她醒了!」奧薇特大叫道,「他醒了!那人醒了!快點!克勞斯,去打開鐵門,我來絆住他。」

  克勞斯二話不說,拿起桑妮嘴上的鑰匙,跑向大鐵門。鑰匙環上有三把鑰匙——一把又細又薄,一把很厚,另一把有鋸齒。他把地圖冊放在地上,開始試那把又細又薄的鑰匙。這時,歐拉夫伯爵的同夥已經跑出木屋。

  奧薇特鼓起勇氣,擋在那人面前,露出楚楚動人的微笑。「下午好!」她說,她不太確定應該稱眼前的人「先生」還是「女士」,「我好像迷路了,您可不可以告訴我該怎麼搭無常號渡輪?」

  歐拉夫伯爵的同夥沒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逼近孤兒們。這把鑰匙可以插進鑰匙孔,卻無法轉動。克勞斯趕緊試試厚的那把鑰匙。

  「對不起,」奧薇特說,「我聽不清楚,您可不可以告訴我……」

  這個人甚麼話也沒有說,抓起奧薇特的頭髮,單手就把她搖搖晃晃地提了起來,像是提著登山背包似的,把奧薇特拎到臭味沖天的肩膀上。克勞斯沒辦法把那把厚鑰匙插進去,於是馬上換另一把有鋸齒的鑰匙。此時,這個人又用另一隻手舉起桑妮,就像舉著一個冰淇淋。

  「克勞斯!」奧薇特尖叫,「克勞斯!」

  鋸齒狀的鑰匙也不合。克勞斯絕望地猛力搖晃鐵門。奧薇特用力踢那個龐然大物的背,桑妮猛咬那人的手腕。可是這個人就像個巨人似的,孩子們只帶來一點點癢——意思就是「一點兒也不痛」。歐拉夫伯爵的同夥把兩個孩子攫住,笨重地走向克勞斯。絕望中,克勞斯再度把那把又細又薄的鑰匙插入鑰匙孔裡。結果,令他驚喜的是,鑰匙竟然可以轉動了,隨後,鐵門開了。幾英尺之外,六艘帆船用粗繩子綁在船塢上——這些帆船正可以帶著他們去找約瑟芬姑媽。可是克勞斯還是遲了一步,他感覺到有東西抓住他的後領,接著他便雙腳離地了。背後有一股濕濕黏黏的東西流下來,克勞斯驚恐地發現,這個人竟然是用他,或者她的嘴咬著他。

  「放我下來!」克勞斯大叫,「放我下來!」

  「放我下來!」奧薇特尖叫,「放我下來!」

  「放放!」桑妮驚叫,「放放!」

  然而,這個龐然大物一點兒也沒有考慮孩子們的意見。他,或者她,笨重地轉身,拎著三個孩子,往木屋走去。孩子們聽到這人粗壯的雙腳踩在泥濘的地上,發出了「啾、啾、啾、啾」的聲音。沒想到,這個人一不小心竟踩到了約瑟芬姑媽的地圖冊,「啾!」的聲音變成了「咻!」歐拉夫伯爵的同夥趕緊伸出雙手保持平衡,於是奧薇特和桑妮被拋在了地上。然後,這人狠狠地摔倒在地。大概是太驚訝了,他,或者她,不禁把嘴一張,就在這一瞬間,克勞斯也落地了。

  孤兒們趁機拔腿就跑,腳步比那個龐然大物快多了,他們跑向離得最近的一艘帆船。巨人掙扎著站起來,想抓住他們。不過,桑妮已經咬斷了綁在岸邊的繩索。當巨人跑到鐵門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在暴風雨中的斷腸湖上了。藉著傍晚昏暗的光線,克勞斯抹去巨人在地圖冊上留下的泥腳印,開始仔細地閱讀起來。

  約瑟芬姑媽的地圖冊又救了他們一次。上一次是指引他們冰沉霜地洞的所在,這一次則讓他們安全脫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