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斷腸水蛭又撞上小船,裂縫更大了,
船身又劇烈搖晃起來。
其中一隻水蛭藉著衝擊力把自己甩上了船,
在甲板上扭來扭去,咬著牙尋找食物。
「天啊!不!」約瑟芬姑媽大叫。
孩子們全當沒有聽見。赫門颶風基本上過去了,現在駕著帆船渡湖已經沒那麼危險了。風平浪靜,奧薇特很輕鬆就可以掌控船帆。克勞斯回頭看著燈塔的淡紫色光線,確定他們正駛回達摩克利斯碼頭的方向。桑妮駕輕就熟地掌握控制桿,彷彿她已掌了一輩子舵似的。只有約瑟芬姑媽不停地尖聲怪叫。她穿著兩件救生衣,每隔幾秒鐘,就會聽到她大喊:「天啊!不!」即使根本沒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天啊!不!」約瑟芬姑媽說,「這次是真的了。」
「怎麼了,約瑟芬姑媽?」奧薇特精疲力竭地問。船已經差不多駛到湖的中心,水面十分平靜,燈塔的燈也還亮著,放出一束淡紫色光線。一切看起來都沒什麼好緊張的。
「我們就快要進入斷腸水蛭出沒的區域了。」約瑟芬姑媽說。
「我相信我們會安全度過的,」克勞斯說著,瞇著眼往偵察望遠鏡裡看了看,以確定看得到達摩克利斯碼頭,「您不是告訴過我們,這些水蛭其實是無害的嗎?它們都以小魚維生。」
「除非你剛剛吃過東西,否則水蛭是不會害人的。」約瑟芬姑媽說。
「我們上次吃東西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奧薇特安慰她說,「我們最後吃的東西是在焦慮小丑餐廳吃的薄荷糖,那時候是下午,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
約瑟芬姑媽往下看看,又把屁股往船中央挪挪。「可是我吃了香蕉,」她小聲說,「就在你們來之前。」
「天啊!不!」奧薇特說。桑妮停止移動控制桿,緊張地看著湖水。
「我確定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克勞斯說,「水蛭是很小的動物,如果我們在水裡,那才需要緊張,我不相信它們會攻擊帆船。況且,赫門颶風可能已經把它們嚇得離開這片水域了。我敢打包票,斷腸水蛭根本不會出現。」
克勞斯剛講完,不到幾秒鐘,又補上一句「怪怪了!」這句話是用在當你說到某件事情不會發生,偏偏卻發生了的時候。舉個例子,野餐的時候,你說:「希望不會下雪。」可是不到幾分鐘,暴風雪便來臨了,那麼你就可以說:「怪怪了!」然後把毯子和土豆沙拉收起來,盡快逃離現場,去找一家不錯的餐廳避一避。現在,我相信你已經猜得出來克勞斯說這句話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怪怪了!」克勞斯看著湖水說。就在漆黑的漩渦外,浮現了一些光滑的東西,在月光下隱約可見。那些東西差不多只比手指頭長一些,乍看之下,有點像有人在湖裡游泳,把手指伸出水面。不過,人的手指只有十根,這些小東西卻在幾分鐘之內冒出了上百隻,飢渴地從四面八方向帆船湧過來。斷腸水蛭游泳的時候,會發出一種細碎的窣窣聲,好像有一堆人在你身邊耳語什麼恐怖的悄悄話。孩子們安靜地看著這些小蟲靠近船身,每一隻水蛭都輕輕敲著木頭,它們的小嘴失望地吸吮船身。水蛭看不見,但是它們可不是笨蛋,這些斷腸水蛭知道它們吃到的不是香蕉。
「看吧,」克勞斯緊張地說,水蛭仍在繼續吸吮,「我們很安全。」
「沒錯!」奧薇特說,雖然她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安全,真的不確定,但是最好告訴約瑟芬姑媽他們是安全的。「我們相當安全。」她說。
輕敲木頭的聲音沒停,反而聽起來愈來愈刺耳,也愈來愈大聲。挫敗是一種很有趣的情緒,因為它會帶來最糟糕的行為。挫敗的小孩會把食物丟得到處都是,製造一場混亂;挫敗的人民會處決國王和王后,建立民主制度;挫敗的飛蛾會撞擊燈泡,把燈具搞得到處是灰。但是,跟小孩、人民或飛蛾相比,水蛭是最讓人感到噁心的。現在斷腸水蛭已經感到挫敗了,船上的每個人都神經緊繃地等著看這些挫敗的水蛭下一步會做出什麼更糟的事來。這些小東西不停地想要啃木頭,但是它們的小牙齒除了製造出噁心的敲擊聲,實在無法有什麼進展。突然,水蛭的輕敲聲停止了,孩子們看著它們逐漸遠離帆船。
「它們走了。」克勞斯鬆了一口氣。然而,它們並沒有離開。游到一定的距離之後,它們突然轉身,回頭群起沖向船身。好大一聲「啪!」這些水蛭幾乎同時撞上了船,帆船應聲猛烈搖晃起來,換句話說,就是「幾乎把約瑟芬姑媽和三個孩子拋向毀滅之途」。船上的四個人隨著船隻搖來晃去,差點兒掉進水裡。水蛭再度離開,準備第二次攻擊。
「咕嚕看!」桑妮指著船邊大叫。「咕嚕看」當然不符合正確的語法,但即使是約瑟芬姑媽也明白,小傢伙說的是:「看,水蛭把船撞出一條裂縫了!」裂縫很小,大約跟一支筆一樣長,跟頭髮一樣寬,但是它微微向下彎出一個弧度,看起來好像在跟他們皺眉頭似的。如果水蛭繼續撞擊船身,裂縫只會愈來愈大。
「我們得快一點,」克勞斯說,「否則這船很快就會裂成碎片。」
「可是船靠風航行,」奧薇特指出,「我們總不能叫風吹快一點啊!」
「我好怕啊!」約瑟芬姑媽哭叫著,「拜託別把我丟出去!」
「沒有人會把你丟出去啊。」奧薇特失去了耐心。我要很抱歉告訴你,關於這點,奧薇特並沒有說對。「拿好槳,約瑟芬姑媽。克勞斯,拿另外一支。如果我們同時用風帆、舵柄和槳,我們就可以快一點了。」
啪!斷腸水蛭又撞上小船,裂縫更大了,船身又劇烈搖晃起來。其中一隻水蛭藉著衝擊力把自己甩上了船,在甲板上扭來扭去,咬著牙尋找食物。克勞斯扭曲著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把水蛭踢出去,可它卻吸附在他的鞋子上,並開始咬噬皮革。克勞斯發出噁心的叫聲,猛甩他的腳,水蛭被甩到甲板上,扭動著脖子,嘴巴一張一合。奧薇特抓起拖網魚竿的尾端,鉤起水蛭,把它甩到了船外。
啪!裂縫更大了,水開始滲進來,在甲板上積了一個小水窪。「桑妮,」奧薇特說,「注意那攤水,如果水愈來愈多,就拿水桶把它舀出去。」
「喳!」桑妮大叫,意思就是:「我會的。」水蛭遊開,發出恐怖的窣窣聲,準備再次攻擊帆船。克勞斯和約瑟芬姑媽拼了命划槳,奧薇特負責調整風帆,她一隻手上還握著拖網魚竿,隨時準備把上船的水蛭丟出去。
啪!啪!兩聲更大的撞擊傳來,一聲來自船邊,另一聲來自船底,兩個地方都出現了裂縫。顯然,現在水蛭分成了兩隊,踢球的時候這樣不錯,可如果你是在遭受攻擊,那就不好玩了。約瑟芬姑媽驚恐地大叫起來。船上積了兩攤水,桑妮馬上放棄控制桿,開始把水往外舀。克勞斯也二話不說就把槳給扔了,因為上面也有一些小咬痕——那是斷腸水蛭的傑作。
「划槳行不通了,」克勞斯向奧薇特報告,「如果我們繼續劃,槳會被水蛭咬光的。」
奧薇特看著桑妮舀了滿滿一桶水。「反正划槳也沒用了,」她說,「船已經要沉了,我們必須求救。」
克勞斯望著漆黑沉靜的湖水,除了帆船和水蛭之外,什麼也沒有。「在這個大湖當中,要去向誰求救?」他問。
「我們必鬚髮出求救信號。」奧薇特說著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條絲帶。她把魚竿遞給克勞斯,用絲帶將頭髮紮起來,避免頭髮擋住她的視線。克勞斯和桑妮看著她,他們都知道,當姐姐想要發明東西的時候,就會把頭髮綁成這個樣子,而他們現在極度需要一個新發明。
「沒錯,」約瑟芬姑媽對奧薇特說,「閉起你的雙眼。每次害怕的時候,我就會這麼做,這樣可以阻擋恐懼,讓我好過一點。」
「她不是要阻擋什麼,」克勞斯說,「她是在集中註意力。」
克勞斯說對了。奧薇特聚精會神,努力地要想出一個發出求救信號的好辦法。她想到火警警鈴,有燈光閃爍,並發出很大的汽笛聲。警鈴是發出信號的絕佳方法,雖然波特萊爾家的孩子們知道消防隊有時還是來得太晚,來不及挽救火場裡的生命,但警鈴仍然是一個很不錯的發明。奧薇特想的就是運用現有的東西,製造出警鈴的效果。她要製造一次很大的聲響,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還需要製造閃光,這樣才能讓人們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
啪!啪!兩隊水蛭再度攻擊小船,更多的湖水湧進了甲板。桑妮又開始把水裝進桶子裡,但奧薇特走過去把水桶從桑妮手中拿了過來。「啵啵?」桑妮大叫,她的意思是:「你瘋了不成?」但是奧薇特沒時間回答她:「不!我當然沒有發瘋。」她只是簡單地說:「沒有。」她一手提著水桶,開始往船桅上爬。要爬上船桅本來就夠困難的,何況有一堆飢渴的水蛭敲擊著船身,要爬上船桅就更難了。容我再提醒你一次,這又是另外一件不管在什麼狀況之下,都不要嘗試去做的事。不過,奧薇特·波特萊爾是個爬杆高手,這個詞兒在此處的意思是「某人在水蛭攻擊船隻的時候,可以迅速地爬上船桅」。因此,她很快就爬上了船桅頂端,把水桶高高掛在上面,讓它左搖右擺,鐘塔上的鐘就是這樣搖擺的。
「我不是想打斷你,」克勞斯叫著,用魚竿鉤起一隻水蛭,奮力把它甩出船外,「可是船真的快要沉了,拜託快一點。」
奧薇特迅速地抓住船帆的一角,深吸一口氣,然後向下跳上甲板。正如她所希望的,船帆在她向下跳的時候被撕裂了一大片,減緩了她的著地速度。船上已經積了不少水,奧薇特落地時濺了約瑟芬姑媽一身。水蛭愈來愈多,克勞斯加快了丟水蛭的動作。
「我需要您的槳,」奧薇特說著把帆布揉成一團,「還有您的髮網。」
「你可以把槳拿去,」約瑟芬姑媽說著把槳遞給奧薇特,「但是我需要髮網,它可以固定住我的髮髻。」
「把髮網給她!」克勞斯大叫著跳上木頭座位,因為一隻水蛭正要咬他的膝蓋。
「可是我很怕讓頭髮披在臉上。」約瑟芬姑媽嘀嘀咕咕地說,此時另一堆水蛭又撞上了船。
「沒時間跟您爭辯了!」奧薇特叫道,「我正試著要救我們其中每個人的命,馬上給我髮網!」
「正確的說法,」約瑟芬姑媽說,「應該是『救我們大家的命』,而不是『我們其中每個人的命』。」奧薇特真是聽夠了。她撩著水,避開兩隻蠕動的水蛭,向前一步把約瑟芬姑媽頭上的髮網扯了下來。她把揉成一團的船帆塞進髮網裡,然後拿來魚竿,把這團布球鉤在魚鉤上,看起來好像要去釣魚,而這種魚喜歡把髮飾當作食物吃。
啪!啪!帆船往右傾斜,又往左傾斜。水蛭群差點就要從船邊衝上來了。奧薇特把槳靠著船邊,上下用力地快速移動。
「你在幹什麼?」克勞斯問的同時,又鉤起三隻水蛭。
「我在摩擦生熱,」奧薇特說,「擦動兩塊木頭就可以摩擦生熱,然後就可以產生火花。有了火花,就可以點燃帆布和髮網,我要用來發信號。 」
「你要生火?」克勞斯大叫,「可是火更危險啊!」
「不會,我會用魚竿把火高高舉在頭上。」奧薇特說,「我還會敲打水桶,像敲鐘一樣,那樣就可以發出信號求救。」她不停地摩擦船槳和船緣,卻沒有出現火花。悲慘的事實是,木頭在斷腸湖上經歷了赫門颶風後,已經太潮濕了,無法生火。這雖然是個不錯的點子,可是奧薇特明白,在不停的摩擦之後,沒起任何效果,就表示這個點子是錯的。啪!啪!奧薇特看著約瑟芬姑媽和她嚇壞了的弟弟妹妹,心中的希望迅速流失,速度就像湧進船裡的水一樣快。「沒有用!」奧薇特絕望地說,淚水流下了她的雙頰。她想到自己曾經承諾過父母,會永遠照顧弟弟妹妹。水蛭群圍繞著下沉中的小船,奧薇特害怕她再也不能活著履行自己的諾言了。「沒有用!」她又說了一次,沮喪地丟下船槳,「我們需要火,可是我沒辦法發明火。」
「沒關係!」即使事實並非如此,克勞斯還是說,「我們會想出別的辦法。」
「擦擦!」桑妮說,她的意思是:「別哭!你盡力了。」可是奧薇特還是哭了。重要的是盡力了,說起來挺容易,可如果你真的惹禍上身,最重要的就不只是盡力,而是要平安度過。船身左搖右晃,水不斷從裂縫湧進來。奧薇特哭,是因為目前看來根本不可能平安度過險關。她的雙肩因為哭泣而顫動著,她把偵察望遠鏡拿起來,只能無助地盼望著剛好附近有船,或者漲潮可以把他們推向岸邊。然而,眼裡只見一輪明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這倒是很幸運的一點,當奧薇特看到月亮閃閃發光的倒影,馬上想起光線聚合和折射的科學原理。
光線聚合和折射的科學原理是蠻讓人頭痛的,老實說,我壓根兒搞不清楚,即使我的好朋友洛倫茨博士曾經跟我解釋過,我還是摸不著頭腦。不過奧薇特可清楚得很,她立刻就想起小時候,當她開始對科學感興趣時,父親曾經告訴過她的一個故事。父親小時候,有一個可怕的堂妹,她很喜歡火燒螞蟻,每次都用放大鏡聚焦陽光生火。火燒螞蟻,沒話說,絕對是一種可憎的嗜好——「可憎的嗜好」在這裡指的是「歐拉夫伯爵在你這個年紀喜歡做的事」——不過,這個故事卻讓奧薇特想到,可以用望遠鏡的鏡片來聚焦月光起火。分秒必爭,她抓起望遠鏡,拆下鏡片,看著月亮,飛快地計算了一下,然後把兩片鏡片重疊成某個角度。
月光穿過鏡片,聚焦成一束細長的光,直直穿進約瑟芬姑媽發網網住的那團帆布裡。一會兒之後,光束變成了一小點火花。
「奇蹟出現了!」克勞斯大叫,火焰生起了。
「太神奇了!」約瑟芬姑媽大叫。
「嘎比!」桑妮也跟著叫。
「這是一種光線聚合和折射的科學原理!」奧薇特抹去淚水,大喊道。她小心地避開水蛭,把火焰舉到船前端去。她用一隻手舉著船槳敲打水桶,製造出很大的噪音,好引起注意;又用另一隻手把著了火的魚竿舉高,讓別人可以看到他們的位置。奧薇特抬頭望著自製的信號,這都要歸功於父親跟她說過的那個愚蠢的故事。父親那個以火燒螞蟻為樂的堂妹聽起來似乎是個可惡的傢伙,可是如果她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艘帆船上,奧薇特肯定會給她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求救信號雖然發出去了,卻帶來了憂喜參半的結果,意思就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有人幾乎馬上就看到了信號,因為那個人早就在湖上航行了,他即刻往波特萊爾三姐弟的方向前進。奧薇特、克勞斯、桑妮,甚至是約瑟芬姑媽看到另一艘船駛過來時,都展開了歡顏。他們得救了,這是喜的部分。當船逐漸靠近,他們看清楚是誰在駕船的時候,笑容立刻僵住了。約瑟芬姑媽和孤兒們看到那根木頭義肢、那頂海軍藍水手帽和那道一字眉,就知道是誰來拯救他們了。是訕船長,沒錯,這大概是全世界最令人憂愁的那一半了。